不知哭了多久。
蓝衣的人以袖拭净脸上最后一滴泪痕,慢慢直身立起。
天光下白影流光,亮的刺眼。
忽然一股流风从蓝衣的人脸旁拂过,拍翅声响在耳侧。
一只雪白的鹞鸟收翅而落,立在了她的肩头。
“雪鹞……”蓝苏婉见着它,犹如见了家人一般,禁不住眼眶微热,眼神又哀又柔。“……可是梅大哥叫你来的?”
雪白的鹞鸟歪着脑袋望着她好一会儿,好似在观察她通红的眼眶,下一瞬鸟头轻点、伸去轻轻蹭动蓝苏婉的脸颊,似是亲昵又似抚慰。
眼眶更热,蓝苏婉忍不住微微浅笑,伸手轻轻抚动它小小的脑袋。“梅大哥叫你来定是有事,他可是转道去了别处,故仍未至这毒堡?”又见鹞鸟点头,蓝苏婉再度微微一笑,语声极柔道:“劳你飞这一路了。”
雪鹞歪着头专注地看她。
下一瞬蓝苏婉缓缓闭目,伸手以袖轻轻拭过两只眼角,而后睁开,容颜已静。
她轻轻拍了拍雪鹞的头,而后伸手自雪鹞腿上取下了一只青色竹筒。
取出书信看罢,原本哭红的眼慢慢震住。
书笺上铁画银钩的几行行草,笔力透纸,刚劲纵逸,乃梅疏影亲笔所书:
毒堡之邀实为墨夷氏遗孤向江湖武林报二十四年前墨夷家满门被灭之仇的复仇之举,此墨夷遗孤即影网幕后之主,难饶当年与墨夷家之死相干之人,尤其中原巫家。
原地怔了一瞬后,蓝苏婉面色陡变,立时折身向堡中前院急步纵去。
……
“流阐——”惊声一句,闻者皆悚。
众江湖中人但见白虎尖利的兽牙对准申屠流阐的脖颈扑咬过去,少女避之不及,眼见穿肉刺骨。
云萧脑中刺痛感一闪而过,抬眼正欲去救,又被身旁之人压住了肩膀。
巫聿胜艳嘴角轻扬,柳眉一挑。“我们可以看戏了。”
下时“叮——”的一声,申屠柳氏手中的短笛被一物打落,十数道灰影飞奔入院,如一道浪花打入湖中,瞬间冲断虎兽攻向申屠流阐之势。
白虎黑熊俱被灰影撞翻在地,再爬起来便是兽目茫浊,只在周围群兽的低吼声中慢慢把头挨到了地上,垂在申屠流阐面前。
似是自知犯错,十分心虚害怕,却又满目无辜,不明所以。
众人正震,乐正无殇快步冲上前一把将申屠流阐拽入怀中,不言不语地便将她往后带离群兽。
众人皆可看出他的紧张,申屠柳氏低头便欲捡起短笛,突然一声孱弱的虎啸自院外传入,申屠柳氏面色陡然一白,伸出的手吓得蜷回。
“是不是我不出现,申屠家的人便当我死在外面了?”
巫聿胜艳闻声便一笑,也未回头。
云萧听闻语声目中亦有温意,只是脑中短笛之音仍在回荡,目色不复先前清明,有几分沉静抑色。
申屠柳氏所吹短笛音与年前巴东郡客栈中听闻后令自己莫名烦躁之笛音极为相似,此下听来十分厌恶、不喜,这又会是巧合么!
此时一人盘腿坐在一匹壮硕的灰狼背上,一手撑靠在后、一手抛着手中石子,正自毒堡正门慢踱而入。
乐正无殇与申屠流阐望见他目中皆是一喜,白衣的公子出口即唤道:“小叔父。”
申屠烬飒然一笑,下瞬转目看向申屠家之人,目色便凌厉起来。
“你们身为我申屠家之人,不知跟随这女人……”言至此处手便伸来指了指申屠柳氏,“……一路围杀我大哥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儿,为的是替我大哥报仇,还是要断我大哥血脉?”
申屠家之人立时道:“当然是为老家主报仇!小夫人一时心软允她回府探看,申屠流阐竟兽性大发犯下弑父大罪,此等不忠不孝之女如何能留得!小夫人领我们来此便是要为老家主报仇!”
“所以你们就听信柳氏的话,确信是流阐害死我大哥?”
“二公子有话便直言!”
申屠烬仍是一副肆意朗然的模样,俊挺的眉间现了三分嗤意:“我这小侄女是个哑巴,也不会替自己辩驳,于是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如果不是乐正家拼死相护……”身上蓝衣骤然猎响,申屠烬飞身而起,落在十数匹灰狼之间、申屠家众人面前,忽是扬声怒道:“我申屠本家嫡女就要死在你们这帮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人手里!”
此时申屠柳氏的面色已然变了,眼睛直盯着地上未及捡起的那只短笛。
申屠家众人闻言皆是一怒:“二公子此话何意!我们都是为了老家主!就算申屠流阐是老家主唯一血脉,弑父这样的大罪老家主自己也是忍不了的!”
申屠烬目色冷冽,极不耐烦道:“弑父还是弑夫,睁大了眼自己看吧!”
他话音一落,转头便向院前门口,众人不禁全部回头看去,正惊震不解,便见一只骨瘦如柴的黄斑花虎一步一步极慢地走了进来。
“那是……!”申屠家中有人大惊道:“是老家主原先所驭那两虎的幼仔!”
“它不是一直跟随在老家主身边,在老家主逝世后没几日便暴毙了么?”
那黄虎由当年申屠乐正两家决斗时被申屠流阐救下的小黄虎长成,至此应正值五岁壮龄,是申屠啸最为怜宠的奴兽。却不知为何形销骨立,只剩一副虎皮挂在骨架上,毛色晦暗,瘦骨嶙峋,看着便觉瘆人。
申屠流阐望见那黄虎,眼中便是一热,举步便要往前去。
只是被乐正无殇拉住。
而那黄虎,眼看着一副将死之态,走一步歇两步,孱弱至极,只是抬头来看见那申屠柳氏,步伐忽然就快了起来。
申屠家之人俱是一惊,兽奴忠心不二、护主至极,看见主人便会欢喜,它这模样倒像是急欲奔向主人。
却是下一刻,众人见那申屠柳氏步步后退,面色仓惶至极,转身就想跑。“你……你这畜生不要过来!”
申屠家之人全部面色微变。
“嗥——”只剩一把骨头的黄虎拼力一啸,不管不顾地扑向申屠柳氏,张口就往申屠柳氏脖子上咬。
一众江湖人皆大震。原以为黄虎是看到了主人欢喜,可现下看来更像是看到了主人的仇人!
申屠家之人霎时都明白了过来!
难道竟是……
申屠烬冷冽道:“柳氏与分家家主申屠狣合谋害死我大哥,将这黄虎关在地牢内,因其过于凶猛不敢靠近,便想活活将它饿死……我静等数月直至柳氏与你等离开申屠本家才能将它从地牢中救出,来此之前,申屠狣已被我杀了!”
申屠家之人尽皆一震,惊愣当场。
黄虎疯了一样扑咬申屠柳氏,可到底病如枯骨、动作迟缓,几次三番都被柳氏躲开。
申屠柳氏狼狈地翻滚在地,惊险之余厉声道:“申屠烬!你所说不过是你一面之词,申屠狣如果真被你杀了就是死无对证,你现在放这畜生咬我是想将我也除去灭口么?!”争辩之余一脚踢上扑来的黄虎,被黄虎扯掉一块腿上的皮肉,顿时痛得趔趄。
她回望申屠家之人,尖声道:“谁都知道申屠流阐具百兽臣服的异能,这畜生说不定来之前早就被她驯服了!现在听她的指示攻击我!只凭借申屠烬带来的老家主兽奴如何能断定他说的是真的?!说不定是蓄意包庇!!”
申屠烬好笑地看着她,神情十分恣意:“你这女人自以为聪明,可知道其实蠢到家了?”申屠烬往身后灰狼背上倚了倚,漫不经心道:“你以为还会有人信你吗?”
“他们为何不信我?!他们……”申屠柳氏回头一瞬,便见申屠家之人大都冷面看着自己,心下陡然一寒,高声道:“申屠烬之举不过是为了将申屠流阐的杀父大罪诬陷到我身上,他从小便和老家主不亲,此举不过是想包庇老家主的仇……”言至最后,见申屠家之人仍旧冷面,申屠柳氏有些惴然地消了声。
下一刻,申屠家一人拧眉直视柳氏,冷声道:“初见老家主兽奴,小夫人说的什么?”
申屠柳氏一愣……
你……你这畜生不要过来!
那人凌厉道:“小夫人竟喊老家主的兽奴为‘畜生’,兽奴于我们申屠家而言是同伴,便如手足,老家主的兽奴更受尊敬。小夫人竟以‘畜生’相称,我们如何能信你对我申屠家对老家主的忠心?!”
申屠柳氏双足一颤,瞠目呆了一瞬。
此时黄虎轻啸一声不遗余力地再度扑向申屠柳氏,眼见血溅五步。
申屠家之人无不是冷眼旁观。
申屠柳氏却是猛然惊醒、翻身一滚,在黄虎兽牙穿透肩膀之际一把抓起了地上的短笛。
众江湖中人但见血溅玉笛,皮开肉绽,一时心下皆凛。
云萧见柳氏抓住短笛,立感不详,还未开口便听乐正无殇急促道:“小叔父!当心她手中短笛!”
下一刻短促幽冷的笛音立时扬起,院中群兽瞬间狂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