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截袖衣从影血胸口露出,阿紫见到一愣神,改为一脚蹬在她胸口上,落地便道:“你截下了小兰兰的衣服,小兰兰呢?”
她双眉倒竖,鼓着腮帮子质问道:“你把我们家小兰兰怎么样了?!”
却是这时,“虞千紫”向身旁女子抬了抬手,下一刻“她”右侧女子便执笛而奏,吹了一声。
尖锐诡异的笛声刹时响起,一院皆闻。众人不禁一震。
下时一丛丛头罩玄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周身散发出怪异腐朽气味的黑影从墙角阴处飘出,夏暑之时午后正炽的日光下竟仍能感觉出一丝丝沁入骨髓的阴寒凉意。
黑影斗篷下露出来的小臂惨白枯瘦,全不似正常人,此刻正抬起一把把连弩对准院中江湖人。
云萧面色蓦然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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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郡一径,四野林深,晴光盖荫。
一只浑身漆黑环颈羽白的鸦儿自林中飞起,往西南方向扑翅而去。
鸦儿挥翅离去的阴影下,能看见一袭墨衣独立林中,云纹繁复古雅,长发如墨纶巾似雪,映着晴光,却触目生寒。
眼中难以诉尽的忧思沉绪化进眸底,氤氲成了一片深幽的水光。
他一字一句,极轻地喃道:“我于这人世,最为多余的东西,大抵就是这颗心吧。”
一言尽,晴光碎荫冷,野径再无声。
离此不远的青骢马车里,白衣的人左手掌心微微凝力,已然回复常色的掌心里寸长的银针慢慢被掌力逼出,片刻后歪倒于掌心内,平平常常地躺着。
叶绿叶取水回来,马车中的人盘腿而坐,双手垂于膝上,已在闭目调息。
除了面色雪白,双唇无色,已看不出先前的痛色。
叶绿叶自车内取出雪绢为她拭额,之后将水倒入杯中捂得温热,方端至女子面前。
端木若华伸右手取过,抿了一口,方慢慢饮尽。
“再过半个时辰便到毒堡。”叶绿叶取回杯盏放好,又弄了些水给一路钻在木榻下不肯出来的雪娃儿喝了。
端木若华点了点头,下一瞬雪娃儿颈毛一竖水喝到一半便又蹿回了坐榻底下。
端木若华听见墨然走回的步声,望着他来的方向,怔了怔神。
“大师伯请喝水。”不多时叶绿叶转身出马车,双手将水盏递予墨然。
墨然立于车外接过饮下,温然与她道谢。
而后默然入车,三人复又上路。
时过正午暑气正盛,斗笠黑纱罩在头上十分闷沉,绿衣的人冷面肃然,喝马而行。
“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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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堡院中。
青衣人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那一丛丛诡异飘忽的黑影,脑中如遭重锤。
尤其见得他们臂上那寒光明灭的连弩短箭时,几乎控制不住地手脚发冷。
云萧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一股极其惊痛压抑憎恶的感觉逼得他难以喘息,十指紧握手捂胸口,莫明地想要转头去看院中那一个“虞千紫”。
那紫纱蒙面、明眸幽澈的人遗世而立,似全无所感,只在他望来之时,轻移凝在巫家之人身上的目光,回望了青衣的人一眼,下瞬,又冷漠而轻幽地移回了目光。
云萧神色一震,心微微拧起。
院中一众江湖人面色皆变。
黑衣人臂上铁弩如此像当年虞家弟子在外纵横时所用的“千机血弩”,当年弩中所发血弩箭剧毒无比力透千钧江湖中人无不忌惮,今日竟似重现江湖?!
自己等人功力尽失之下被此弩所指,还能有何指望,分明便成了一块砧板上的鱼肉,杀剐随意任其宰割。
诗映雪看着那一丛丛黑影臂上的血弩箭,再看那一个个僵白枯瘦、毫无人息的黑衣人,心头蓦然一震,唇间紧抿。
突然一道微显沧桑的女声开口道:“从头至尾……你为何能如此肯定我家小姐是假扮的?”
“虞千紫”右侧那名女子,身穿虞家弟子服,手中执笛,容颜枯槁,抬目牢牢看着院中的阿紫。过了一瞬,又道:“你若能说出,我便告诉你那人的境况与所在。”
江湖中人不明,只得按耐,心弦紧绷地一面警惕一面听看着。
蓝苏婉与云萧均看向阿紫。
紫衣的人儿舔了舔手上抓握影血毒剑划出的血痕,转首间嘻然道:“这还要说呀,因为虞千紫是女的,而他是男的呀~”一言落,挑着眉儿回望那身穿紫衣长裙面覆轻纱的人,扬声便道:“不信你让他摘下面纱,开个口,让大家瞧一瞧听一听呀。”
虞韵致并未听阿紫所言,只看着她舔舐手掌毒血的样子恍然出神,下一刻一步上前还欲再问,被郭小钰伸手拦下。
“时辰到了。”
素衣的人看了几人身前一直静立的“紫衣少女”一眼,轻唤了一声:“主人。”
两字吐出,那紫衣轻纱的“少女”神色一振,似是终于认清了什么,再回目与她对视,目光柔中带雅,幽深恻恻,沉绪敛意。
云萧转目间一眼望见,只觉徐州境外初见时,少年人周身戾寒幽澈之气于此刻全然被另一种气质覆盖,言语神色竟似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由呆看着他,既惊又怔,既陌生又难言。
那“紫衣少女”抬脚往前一步,不高不低地笑了一声。
江湖中人皆是微震。只因此笑声音不高,但朗然澈澈,分明是一介少年音!
下一刻便听“她”开口道:“小丫头说的不错,我确实不是虞千紫。”他转目直视巫山空雷,静了一瞬,而后一字一句道:“我姓墨夷。”
巫山空雷与巫山秋雨闻言脊背皆是一直。
“紫衣少女”看着巫山空雷,语气染笑,声音却冷:“你还记得我吗?巫山空雷……还记得我墨夷家吗?”
巫山空雷满面震惊地慢慢站了起来,循着记忆中一个稚气的童声蓦然回响,隔着二十四年的光阴一派单纯亲切地问他:
你好久没来啦,还记得我吗?巫山空雷,还记得我们墨夷家怎么走吗?
“墨夷然却……”神色未醒,口中竟已不自觉地念出了那个曾经熟悉后来尘封、想忘却毕生也忘不了的名字。“你是墨夷然却……?”
江湖中人目中皆有惊色,听闻墨夷氏之名本能地凛神侧目,再看那“紫衣少女”,满目皆是不可置信。
他是曾经的武林之主、终无剑墨夷家的遗孤后人?!
胜艳看着父亲惊茫中竟显几分惶然的神色眉间不由慢慢拧起。
墨夷然却一步一步,径直走向巫山空雷所在。
“二十四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吗?二十四年前的那个夜晚,你还记得吗?你可有想过与整个江湖说一说,当年的终无剑墨夷家……是怎样败在你巫家无刃刀下的?”
巫山空雷面色已变,被这双眼极美应是少年人的人逼近过来,竟想后退。
只是被巫山秋雨于桌下一把拽住其腿,不允其退。
巫山空雷强正面色:“……昔日的武林盟主世家墨夷氏,一夕之间被人灭门……江湖中人无不沉痛……我巫家与墨夷家向来交好,刀剑之间未有争锋,没有终无剑败于无刃刀之说。”
“二十四年前的那一夜,你们巫家人却并非像你所诉……”那双幽深如水的眸子里反射出噬骨的仇与憎、恨与痛,墨夷然却负手而立,看着他:“你巫家灭我满门时却非像你今日所诉!”
此言一出,院中之人无不哗然。
“他竟说是巫家灭了墨夷家?!”
“这怎么可能?!”
“他们两家不是世交么?”
“是啊,当年墨夷家被灭门,巫家家主巫万天苍领巫家人没日没夜地追查了十八个月,最后因没能查出真凶沉痛郁结而亡……”
“可巫盟主先前确实说他是墨夷然却……”
巫山空雷紧抿双唇侧首低头,下一瞬看着面前之人的身形、露在面纱外的双眸不禁摇头扬声道:“不……你不是墨夷然却……你不可能是墨夷然却……你不是他!”
“大哥!”巫山秋雨沉眸厉喝了一句,巫山空雷立静。
墨夷然却仰首而笑,目中笑出点点水光,于日光下反射出微光:“你等可知道今日我为何要做这一切?”
举目环顾整个江湖,满目苍凉萧瑟。
墨夷然却笑过之后,满面寒霜,言语阴戾残酷,冷如彻地三尺的寒冰:“因为巫家的忘恩负义、因为叶家的无情无义、因为江湖中知道真相的人选择缄口不言、麻木不仁!既是如此,二十四年来拥护巫家的这个江湖、这个假仁假义的武林,就在今日和巫家一起陪葬吧!”
院中江湖人无不变色,一人立时哭道:“你……你不能这么算呀……我可是什么也不知道……我和我爹一直就觉得巫家的人不是好人……你要算账找你口里说的那些人就行了,就放过我和我爹吧!”
“没出息的东西!住口!”陈海麓听见陈玉的哭喊,气得青筋浮动,只觉这辈子的老脸都被这儿子丢光了。
陈玉指着立于院中的云萧又道:“而且这小子和巫家的人大有干系,肯定也是你的仇人,你可千万别放过了!”
云萧被他一指,目中一闪而过的厌色,面色不变,只是冷然。
下时只闻机弩弦声一响,一箭穿喉,血溅如珠。
陈海麓双目一瞠:“玉儿?!”
虞韵致放下口边之笛,放箭的尸蛊人立时飘回院墙下丛丛黑影中。
墨夷然却看着满院之人一声冷笑:“你们以为我会放过谁?!听闻作为武林盟主的巫家应邀,便皆闻讯而来……既是追随其后,便要做好与其共沉沦的准备。”转目寒冽,他半是阴戾半是凛然地缓缓道:“这院中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