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的人只是低头不语。
安静地、沉默地、肃穆地,跪在她的面前。
只有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怦然跳动着,一声高过一声,几乎快要跃出胸膛……
分明离开不过十数日,竟如生分数久寒天般恍惚窒意……
众人面前,青衣的人强迫自己静下心敛下目光,紧抿双唇低垂着头,不去抬头看她。
然而握剑的手,早已紧桎得发疼。
墨然温声与椅中女子道:“我去看看他们所中的毒。”便自木轮椅后行出,径直走向了院中伤者。
端木若华轻轻颔首。“有劳师兄。”
待得墨衣之人行出十数步,白衣人悯然而清和的目光望向了面前所跪之人。
“岑丹之用可清尸毒去蛊邪,只可内服不可外敷,你手中有伤,不宜触之。”端木若华伸手与他,续道:“且把手伸予为师。”
跪地之人只一愣,本能地伸手与她。
下时回过神来急欲抽回,白衣的人却已准确地接住了他的手。
指间相触的那刻能感觉到少年人极轻地颤了一下,端木若华微微怔然。
“萧儿?”
青衣人抑声道:“只是有些疼。”
端木若华不觉微怜,轻轻翻转少年人的手掌向上,露出掌心一道横长的伤口,拂袖便以另一只手腕上的长袖轻轻拭去伤口上的血渍和丹粉。顿时白衣染血,雪袖蒙尘。
青衣的人见之掌心微蜷起,低声道:“只是小伤,不必染脏师父的衣袖。”
端木若华闻言极浅地叹了一口气。“身外之物何能与人相较,无须挂念了。”
云萧听之默然,手握霜华,未再言语。
椅中之人抚开他的手掌,续为他拭净伤口取伤药敷上,口中似无意般淡却道:“这是阿紫所使的弯刀。”
那方紫衣的人儿原本抱着叶绿叶一只手臂正在撒娇,霍然间听了这一句,小脸便一僵,脑袋似缩回了脖子里,慢吞吞地挪到白衣人面前跪了下来……
“师父阿紫知错了……阿紫不是故意的……”
椅中之人目色仍是淡的,只是眉间细细地蹙了一分,似是隐忧……此次未再像以往那般轻易便纵容不计。
微微张口欲言,转而又止,最后方轻叹一声,缓声道:“不可再这般伤及同门了,可知?”
紫衣的人儿听罢,先是怔了一下,而后头低得更低,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面前之人,声如蚊呐道:“阿紫向师父保证,再不会了。”
白衣的人语声虽淡亦沉,极轻道:“此伤斜切而深可见锋利急速,想是萧儿握住了你的刀方止下了刀势。如若不然,恐生性命之忧……”端木若华轻轻顿了一瞬,而后望向了阿紫所跪的方向。“若有下次,为师不会允了。”
此言似劝戒又似警示,叶绿叶立身一旁听得微微拧眉。
蓝苏婉看向云萧掌心的刀伤,也忍不住看了阿紫一眼,心上有忧。
阿紫扁着嘴趴到了地上。
“阿紫懂了,师父您别生气,阿紫真的不会了……”
端木若华目中殇意一闪而过,轻轻点了点头,转而温言与她道:“起身罢。”
而后以指轻抹过敷在云萧掌心的伤药,便唤小蓝近身与云萧包扎了。
“谢师父、二师姐。”青衣的人拂衣而起,立至白衣人椅侧。
叶绿叶转目看向他,忽是一震。
而后眉间一拧,霍然冷声道:“你怎的除下了易容?”
端木闻言也是微怔,偏首已静。
“回大师姐……回师父,毒堡之会横生变故,郭小钰与一人自称墨夷然却领丐帮之人冒充虞家弟子下毒与一院江湖中人,那子与我年纪相仿,自称是墨夷家后人此行为报墨夷氏之仇,然其貌……与我长得极似,我故而取下易容与他对证……”言至此处青衣人滞了一下,而后方道:“萧儿知师父命弟子易容是因南荣家灭门一案至今没有来龙去脉,我以本貌行于江湖恐生事端,今日擅自取下易容有违师父之命……只是我已知自己身世,记得师父曾言我原还有个弟弟,只觉那自称墨夷然却的人与我过于相似,且今日之前我也曾与他见过,当时之境,纵白为从傅长老风雷鞭下救他不惜违我之命。联系种种,弟子只觉此子极有可能便是南荣枭之弟——南荣静。”
叶绿叶听他提得南荣枭之名顿时一震,快速道:“你已恢复了记忆?难道你的武功已……”
端木若华打断了绿衣之人,淡声道:“并非如此,萧儿身世,只是为师告知于他,仅此而已。”
叶绿叶眉一蹙,想到青衣人提及南荣枭之名时竟如在说旁人,不由生出异样之感。下时明白过来云萧虽已知自己身世,却并无当年记忆,故而难以入心,情感淡泊……
蓝苏婉亦明白过来,目中不由复杂了一瞬,默声看着云萧。
阿紫亦来回看了白衣人与云萧数眼。
端木若华静静望远,“经年易容也非长久之计,萧儿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恢复本貌也无不可。”默然片刻,白衣的人与他道:“从今往后,你便就恢复本来面貌罢……若有闲暇,也可往你连城南荣家所在看一看。”
几人闻言倏静,青衣的人滞了一瞬,而后抱剑恭声道:“……谢师父。”
椅中之人不知是感慨还是叹然,沉吟许久,慢慢道:“若是南荣静公子亦幸存于世,且身在影网,那便如梅疏影所言,影网与当年连城南荣家灭门一案……许是牵连甚密。”
蓝苏婉闻言立时道:“师父说的是。出事之前梅大哥传书与我,已洞悉了毒堡之邀背后之实,信中提及毒堡之事是墨夷氏遗孤向江湖武林报二十四年前墨夷家满门被灭之仇的复仇之举,道此墨夷遗孤便是影网幕后之主,专为对付巫家而来。小蓝想,此间之事,梅大哥应知晓不少。”
叶绿叶听罢眉一拧,冷道:“知道却不来阻止,以致蜀郡伤亡至此,梅疏影是何心!”
蓝苏婉面露忧然:“梅大哥定是被何事耽搁了,所以将将赶到,方才追影网影血而去……定非有意。”
椅中女子听得微微怔神,而后轻言问道,“梅疏影……亦是至之未久么?”
云萧闻言便看向了椅中之人。
蓝衣的人正要答话,云萧冷然一瞬,平声道:“郭小钰领人依正南离之径而撤,言及一项奇石阵,弟子只觉此人撤离之路不可能不设后招,故叫梅大哥莫要再追,以免踏入郭小钰所设伏击阵法之中,只不过梅大哥没有听,依旧追去。”
青衣人的语气肃穆中多了两分淡漠、少了两分谦和,听得椅中之人神色微怔,目色轻轻凝起。
端木若华转而望向云萧道:“梅疏影与影网影血有阁中北堂长老之仇,是故今日撞见,必难放过此人……只是萧儿可知,惊云阁是因何故与影网相斗至此,经年两立?”
云萧微皱眉道:“弟子知晓梅大哥一直在追查影网,当年公输家的陨铁被夺,后来的青娥舍岁银被夺及傅长老之死应都与影网有关,惊云阁与影网相斗已久,不仅有北堂长老之仇,更有二师姐父母之死。”
端木若华点了点头,而后道:“近年来两相对峙之势越加明显,可谓水火不容,更是因为……”椅中之人望向青衣人所立的方向,续道:“梅疏影一直在极力追查南荣家灭门旧事,此事牵联涉广,梅疏影查到影网便是其间串联的那一根线。”
白衣的人微叹声道:“所以影网几次三番欲除梅疏影,既是为阻他继续追查,也是为覆灭惊云阁,缄此人之口……当年关中之时为师与他一同遇袭,便是因此。”
青衣的人闻言一滞。
忽是默声。
端木若华未再多言,转而与小蓝道:“且与为师过去助你大师伯为众人解毒。”
蓝苏婉本是静立一旁神色怔然着,听闻端木吩咐立时回神过来,垂首便应道:“是……师父。”伸手推过女子所坐的木轮椅,蓝苏婉忍不住道:“师父,小蓝有些担心梅大哥……”言罢抬头看向院中正与巫聿胜艳一齐照看院中伤者的玖璃,目有忧色。“玖璃被留下照看于我,梅大哥身边便只有樱璃一人……若真如师弟所言……”
端木若华静坐木轮椅中,没有说话。似是在等。
下一刻,一侧青衣人终于抱剑凛声道:“师父,郭小钰诡谲多变熟谙阵法,梅大哥于阵法知之不多此去恐险,望允弟子去助。”
椅中之人目中一闪而过的慰色,点头道:“诸事小心。”
“是!”云萧应罢,身影一掠而远,径直往正南方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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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堡后院正南方,树茂草深,乱石林立,一条小径于其中若隐若现。
突然劲风急拂,草木尽折,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前后纵至!
黑衣女子额际沁出冷汗,手捂肩头急急落步在小径上,依着脑中所记步位往前快步而走。口中冷喝道:“梅疏影!我劝你就此止步!否则再追入影主阵法中你就算杀了我,自己也不可能周全得了!”
身后白衣公子毫无滞顿,脸色如冰般冷冽,“周全不了又如何?本公子所道之言岂会作罢?今日北堂灵前我誓要拿你祭奠!”
作者有话要说:推歌:摩啼僧务必听到后半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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