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绿叶回目看见巫聿胜艳与青娥舍三首领一列婢子、仆从行近,低声道:“即便是千机血弩齐发,她们也分毫未损,只因三阙武人墨之毒刚解,近日武功恢复不了十成。”
绿衣的人凝目在那一位橙衣少女身上,“巫二小姐与师弟一同服下了清气丹,未中毒。”语声一转,叶绿叶又道:“且据小蓝及院中之人言,她与师弟关系十分亲厚,非同寻常。”
白衣的人闻言便顿了一下,而后道:“巫二小姐与萧儿有结义之情,已见亲厚。”
叶绿叶眉一拧,语声冷硬道:“院中之人所指,应是男女之情。”
端木若华便又顿了一瞬,而后抬首迎向了来人方向。
“拜见端木先生、墨先生,这些便是我们从附近雇来的婢子仆从,接下来毒堡内诸多受伤难以动弹之人便由他们接手来照料。”
墨然与她们轻揖为礼,温然一笑。
端木向着为首四人、亦向着众多婢从颔首为礼道:“有劳了。”
四人皆一礼:“不敢。”仆婢更是拜伏在地。
端木若华又回一礼,而后便由四人将众侍分散领去了客院之中。
白衣的人微微抬目,转而问道:“阿紫呢?”
叶绿叶眸中扬起三分薄怒:“说是将那操控蛊尸的女子带入毒堡地牢中亲自看管,之后扛了人走,再未露面。”
端木目色微沉,眸中一闪而过的殇然。轻轻点头道:“便就随她罢,你莫要再斥责她了。”言罢忽是低声咳了起来。
墨然心下轻拧,扶住女子双肩道:“师妹且先去用膳休憩,此间若有伤者来唤,我与苏婉师侄照看便是。”
端木本欲摇头,然咳声不止,且一声更重一声。
叶绿叶见之眉头一拧已然道:“谢师伯,如此绿叶先送师父下去休息。”
墨然温然颔首,将木轮椅交予了绿衣之人。“嗯,且去吧。”
叶绿叶推过木轮椅正欲行,便见椅中之人咳声微抑,抬起了头。
一阵馥郁梅香随着夏夜凉风霍然飘来,椅中之人强忍咳声,抬头望向了后院来处。
“阁主。”
语声未落一道白影以极快的速度迎面掠来。
叶绿叶神色忽一凛,猝然拔剑。
下一刻“啪”的一声,梅疏影一只手已牢牢箍在椅中之人左肩上。用力之大,可听见手掌撞上肩骨的闷响。
端木若华目中痛色一闪而过,眉间微霁,只是不言。
叶绿叶怒极,一剑指向来人颈间。“梅疏影!你干什么?!”
墨然伸手抓住了梅疏影按在端木若华左肩上的手腕。语声冷极:“你、放手。”
梅疏影斜抬双眸看向他,语声幽寒而凉薄:“墨然墨先生?”
墨衣云纹之人眸光已然冷极:“不知惊云公子有何指教?”
梅疏影冷笑了一声,一字字道:“本公子的指教就是今日心情不好,无仇无怨无关之人有多远滚多远,莫要出现在我面前。”
叶绿叶长剑一送,怒极而喝:“梅疏影你放肆!”
剑刃骤然间已临颈,梅疏影竟不躲。
五指仍旧牢牢箍在白衣女子肩头,手丝毫不见松开,全身动也未动。
叶绿叶面色微变。
下瞬“叮——”的一声,绿衣之人前送之剑被一枚银针弹开,剑身长颤,嗡鸣不止,振得绿衣之人虎口一麻,长剑猝然坠地。
叶绿叶拧眉肃声,“师父。”语气是极不赞同。
端木若华微微抬头看向了面前的人,语声虽平和却沉肃。“阁主身上有伤,且中毒不浅,莫要再动怒动气为妥,端木如有得罪,可日后再予追究,应也不迟。阁主请回罢。”
梅疏影低头看她。“我如果不走呢?”
墨然冷道:“我可送你。”
梅疏影连目光都凉薄起来。“我闻墨然墨先生长年浸淫毒理不出宗门亦不下山,武功平平气质温雅,不知你要拿什么来送本公子?”言罢目光一冷,转手一扬竟就一掌朝墨然面门挥去!
墨然立于原地一怔,倏忽之间已然避不开,双目下意识地阖起。
“阁主。”端木若华语声一冷,白练挥出一把将梅疏影左手缠住,运力往下一沉。“我师兄武功确是平平,不必阁主出手相逼。”言罢轻叹一口气,便又道了一遍,“阁主回罢。”
梅疏影垂目看着她,忽然连声笑了起来。
“本公子也不知我是气何?怒何?忿何?十一年前我与自己说……终有一日会醒,我终会醒彻……可是一过十一年,直到今日……”
梅疏影抓在她左肩的手蓦然更紧,左手一把挥开她缠于自己腕上的白练,转首间一字一句冷冽道:“端木若华,你真的是人吗?”
叶绿叶怒喝:“梅疏影你又放肆胡言什么!”
椅中之人听罢,却是怔住了。
墨然立身于旁听见,眸中竟与梅疏影一同地闪过微光。
满院杂英忽泣,凉风也凄。
梅疏影蓦然喑哑道,“端木若华,你……”
下一瞬立身的白影忽是一晃,颈后一疼、眼前骤然一黑,梅疏影五指陡松。
他有些愤然地想要回头,却已无力。
下一刻双目轻阖,已向后倒了下去。
云萧立身于其后,收回了点他耳后睡穴的两指,伸手接住了梅疏影。
青衣的人面色沉冷,平声道:“萧儿先带梅大哥去疗伤去毒。”
端木怔然的神色慢慢复了沉淡,眉间微有慰色,点头道:“……嗯。”
下一瞬青衣之人便背起梅疏影大步离去。
端木待其行远,转目与墨然道:“让大师兄忧心了。”
墨然看着她的左肩道:“可有伤着?”
端木轻轻摇了摇头:“无碍,谢师兄。”
墨然听罢眸光一黯,望着她的背影不言。
白衣的人端坐椅中安静地望着院中一处,隐绰、飘然,便如遗落尘世的一幅水墨白描,除了静,除了淡,再觉不出其他。
墨然望之许久,语声一低,沉声瑟道:“师妹还是先行歇息去吧,我去苏婉师侄处看看。”言罢挥袖负于身后,亦抬步慢慢行远。
叶绿叶捡起地上之剑,推过木轮椅便往客院中行去。
端木若华回目而淡,感受着几人的气息离远,又低声咳了起来。
“师父?”
“无碍。”
椅中女子拢于袖中的左手轻颤着,慢慢蜷起。
……
夏夜,风清,蝉鸣。
毒堡后院寝楼众多,其中最东一楼已被惊云阁巨门堂之人占据,璎璃将楼中朝南一间收拾妥当,擦洗换新,熏上了朱梅香。
这时玖璃领着背负梅疏影的云萧大步行来。
璎璃心下微惊,立时将人让进了屋。“公子怎样了?”
云萧将之放至床榻上,平声道:“他胸前中了一掌心气瘀结,本已不宜再运功,后应是运力甚剧以至血气淤积,需行针疏气方能化开。”青衣的人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愠,看着璎璃、玖璃将其安顿好,又道:“我已喂他服下百解丹压制他体内之毒,但仍不能完全解毒,需去我二师姐处寻两味丹药配用。”
青衣的人说罢抱剑道:“另有梅大哥左手伤势甚重需得包扎一下,云萧去我二师姐处一趟,即刻回。”
玖璃躬身回礼,同时道:“多谢云萧公子,小姐此时便在客院南面江湖中人所在的客房中,我方才从小姐身边归来。”
云萧点头罢,欲离。
下一刻璎璃看着榻上久无声息的人,扬声便道:“公子怎的不醒,可是要紧?”
云萧闻言回首,语气微冷。“……他寻至我师父面前出言不敬多有冒犯,是我点了他的睡穴将他带回。”言罢头也不回地离了。
双璃一愕,玖璃见青衣人行远,忍不住道:“若是如此,云萧公子再来需得当心一些……”
云萧已行至门外,闻言脚步一顿。
便听黑衣男子支吾着道:“只因我家公子有些……”
璎璃面不改色地接了口。“记仇。”
青衣的人眉间微微一蹙,而后大步离了。
……
蓝苏婉悉心查看过客院中的伤者,不时听见他们唏嘘日间之事,道巫盟主当时神情惴异,一看便觉古怪,墨夷家极有可能真是被巫家灭了门……没想到响誉江湖的中原巫氏竟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背信弃义令人不耻的世家。
更未料到朝廷与历代武林盟主世家暗地里竟是这样一层关系,实在叫江湖中人胆寒。此间之事若宣扬出去,应是足以震动整个武林了。
蓝衣的人看着他们负伤之余仍忍不住议语道:“这云萧公子竟是连城之人,作为南荣家之后重现江湖本易惹人非议,然其于江湖中人危亡时多次出手相救,力挽狂澜阻了与他一般美貌、似也是南荣家遗孤的那紫衣少年出手伤杀众人,实在不易。”
叹息之余又不免心生赞叹:“且作为清云鉴传人之徒,今日尽显其温慈顾人之性,不但武功高强,谦恭肃峻,且举止得仪,不骄不躁,稳重细谨……真不愧是由端木先生多年教导。”
“是啊,此番九死一生,幸有端木先生、墨然先生及时赶到,否则我们怕都要亡命于此了……”
同屋中,另一张榻上的人便道:“这离世高远的归云谷云门与那令人魂牵梦萦的美人世家南荣一氏竟有了牵联,也实在叫人料想不到。”
“如此说来,云萧公子身为清云鉴传人高徒,若这无刃刀巫家能不出事,他与那巫家二小姐当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般配至极……”
“谁说不是。”
蓝衣的人听得眸光越垂越低,心下一阵阵地闷疼,又涩又惘。指间包扎的动作越来越轻。
却于此时,听闻一声唤道:“二师姐。”
蓝苏婉指间一颤,立时回了头去,望见来人,本能的眸光一颤,怔怔地立身望他。
青衣的人手执长剑,长发轻束双眉斜长,肤如冷玉,眼如皓月,额心一朵冷艳妖娆的赤色樱花开得正盛,风华无双,姿容绝世。
静立屋外不近不远地看着她,一袭竹叶青的长袍在夜风中微微拂起。
“云萧来向二师姐讨两样丹药。”
蓝衣的人猝然低头。敛目间无限哀伤:“……好。”
永远是这样不近不远的距离,已然很亲,却再难更亲。
她永远只是他的二师姐。
蓝苏婉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无限柔情化在眸光里,一点点漾成了水。
终有一日,她能明白……世间就是会有那样一些人,如此美好,却不属于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双璃:我家公子记仇。
小云子:我也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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