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屋内屋外,唯剩他与她二人。
夏风簌簌然地拂过,朗月清风,无限深意。
分明人前人后,皆需敛意;无时不刻,不得谨心。
然而夜深人静时,埋藏在血肉深处那颗寂静而又喧嚣的心,得见她,仍旧是如此控制不住地雀跃和欢喜……
青衣人抬起的眸中,是沉淀之后浓而不烈、克制之下哀而不殇的万语千言……无限思慕与情深。“师父。”
推门的刹那,杯落之声乍起,咳声倏重。
青衣的人一震。“师父?!”
“呯”的一声推门而入,屋内窗前,白衣的人回目怔怔地望着他的方向。
云萧急步而入冲到了她面前,“师父……”
椅中之人下一刻便已敛目,微低头道:“不必惊诧,只是为师不小心打落了杯盏而已,无事。”
云萧低头,确见案前椅侧,一只白瓷茶碗碎裂在地,茶水铺溢在旁,微微溅湿了木轮椅一侧。
青衣的人松了一口气,抬头来道,“师父可有受伤?”
端木正欲摇头,指间蓦然被人握住,云萧蹲在她面前道:“指间有血,许是被溅起的碎瓷划到了。”
端木眸中闪过什么,却只是不言,而后微微点了头。
青衣的人低头片刻,忽然将女子受伤的指放入了口中,轻轻吮去了女子指间的血。
端木指尖一麻,微一震,未及说话,便觉面前之人只如寻常般于自己指间洒上了伤药,细心地包扎起来。
端木便愣,一时滞言。
云萧抬目间,见椅中之人左臂上下也有些微的血迹,小而又微,不易叫人察觉。
忽闻面前之人声息一静,似是注意到了什么,端木眸光一掠。而后椅中女子淡声道:“方才一时急乱欲接杯盏,衣上许也溅到了些微细血,却是无碍,无需挂怀。”
青衣的人望着那些淡而又浅的血点,眉间微蹙,而后霍然站了起来。欲言:“师父……”
端木若华面色沉静,束手而坐,语声多了两分沉淡:“师父有些累了,今日多事,你应也累……”
话音未落,面前的人兀自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端木不由一震。
云萧看着白衣人的左臂,语声忽然有些沉:“夏衣单薄,师父左臂上许也被伤及了,容弟子为师父查看一下。”说罢目色一凛便欲将女子左袖捋起。
端木若华右手拂过,不着痕迹地盖住了左手腕袖,阻了青衣人。“即便伤及也是小伤,无需查看。”椅中之人抬头来望向云萧的目光已多了两分清冷漠色,面色微白,空茫的目中一片虚无沉冷。“为师无碍,你且退下罢。”
云萧立身于她面前,原本雀跃欢喜的心已被不安疑虑所替,眸光微敛,已然蹙了眉。
端木侧首,未再多言,一时恍惚,蓦然又咳了数声。
下时想要敛息,却感青衣之人的气息陡近。
白衣的人再度一滞,心头微怔,右手立时轻蜷,转指握住了左手衣袖,敛目抑声道:“萧……”
一个“儿”字未及言出,端木若华便已震住。只觉左肩一凉,肩颈往下左臂上方被屋外吹来的风轻轻拂过,微微有些冷。
左臂上除了有些微晕染开的淡粉色血迹,便是一惯的纤细凝白,并无什么异处,更无伤口。
云萧看罢,伸手又为女子将白衣拢起,只是指间触及女子左肩,椅中之人才似刚刚醒神过来,却未及说话,便是一声闷哼。
青衣的人面色一肃,便又轻轻抚上了女子左肩,便见一片淡淡的青紫化开,由浅而深,慢慢浮现在了女子肩头。
云萧眉间一拧:“这里可是被梅大哥按伤了?”
椅中之人左臂一颤,下意识地点了头,下一刻回神而醒,眸光便怔。
青衣人已然取来药油抹了一些在女子肩头,而后覆手于其上微微用力按抚着。
端木觉到少年人的手于肩颈间来回揉过,心头微滞,不由抑声道:“这些……唤小蓝……亦或绿儿来即可……”
云萧低头看了她一眼。“有何分别,我也是你的弟子。”
端木眉间轻蹙:“终归……男女有别。”
“然讳不避医。也是师父曾诉与弟子。”
端木一滞。
感受到少年掌心的轻柔与粗砺,心头几分异样。
数次欲伸手阻了云萧揉按自己左肩的手,然右手抓在左腕衣袖间,始终未松开。
久久,便未再言。
云萧揉罢取出白巾为女子将药油抹到之处一一擦拭过,方牵过女子此前被他拉下肩头的衣襟重又拢回,之后转身净了手,又回身来整理女子衣襟。
白衣的人便道:“无妨……”
一言未尽,便觉到青衣的人半跪于地伸手将自己腰间系带解开,牵起衣襟斜领捋过,重又系上。
动作轻柔熟练似是极为寻常,然椅中之人凝目于前,禁不住一脸震色。
云萧蹲跪在她面前,抬眸一瞬,忍不住平视着她,两人正面相对,气息不过咫尺。
青衣的人看着她的眉眼,指间慢慢凝滞。
端木若华眸光忽异。
几乎是同时,青衣的人转首侧目,恭顺道:“萧儿将杯碗碎瓷收拾下去,师父稍候。”
言罢将椅中之人往后推开几步,便俯身收拾了地上碎瓷,阖门而离。
端木静坐木轮椅中,怔色半晌,蓦然又咳了起来。
而后低头许久,慢慢松开了握在左手腕间的右手。
掌心于上,女子腕脉一周,几处被银针扎过的细小伤口正一点点渗出血丝来,纤细浅淡,却久不止。
云萧扔罢碎瓷纵身而回,立于屋外,听着房中之人压抑的低咳,握剑的那只手越来越紧。眸光慢慢凝起。
眉间紧拧,急欲伸手推门,只是下一刻霍然听闻唤声,房中之人咳声立止,青衣的人强抑忧急、回了头。
蓝苏婉领着两三人快步行来,微扬声道:“师弟?有几家小姐伤势复发道是十分难受,我去看过却并无异状,怕出差池,故只得来请师父……”
云萧蹙眉:“大师伯呢?”
蓝苏婉柔声道:“大师伯正与巫家之人看伤,难以抽身。”
青衣的人沉眸一瞬,五指紧握,静了片刻。
而后转首向蓝苏婉身后之人,平声道:“家师身体不适,不宜过劳,由云萧代而前往看诊,不知可否?”
几人一怔,忙道:“云萧公子一片孝心,令人感念,我等如何敢强求端木先生……自然是可的,那便不多打扰先生,有劳云萧公子了。”
青衣的人默声点了点头,而后转步、与他们一齐踏步而离。
……
屋中案前,白衣的人静坐已久,左手又见颤然。
抑声咳罢,端木若华右手取出针帛慢慢摊开、排列膝上,下一瞬转腕拂指,再度将十数枚银针射入了自己左腕之中……
但见无形元力于针尖如水漾开,白衣的人抿唇许久,额际沁出一层冷汗。
面色又覆霜雪。
这一日终是至了……元力已乱,病蛊难遏,师父许是无法再护着你了……
目色哀然,白衣的人久久抑声。
恍惚轻恻,不觉怜疼而唤:“阿紫……”
……
“真的在这里哎~”毒堡地下,一间阴暗无光的地牢里,阿紫伸手拍了拍木榻上之人的脸。“小兰兰~小兰兰醒醒~~~阿紫来救你啦!”
黑衣染血,肩上有被包扎的伤口,叶兰闭目躺在地牢里铺满干草的木榻上,脸色灰白,双唇干涩。
一身俏皮小紫裙的人儿抓起他的手腕看了看,嘟哝了一声“没中毒”便一屁股在干草榻边坐下,一边晃荡着小脚一边抓着他的手给他输入内力。
“小兰兰你是来找阿紫被抓的吗?那个时候好像真的听见有人唤阿紫了……是小兰兰吧?”阿紫回头歪着脑袋看叶兰,顿了一下,又眨了眨眼道,“不过你也太不中用啦,竟然就被他们抓起来了……真是太丢人啦~”
言至此处,阿紫手里、叶兰的手便剧烈一颤,而后躺在榻上的人胸口起伏起来。
“要醒了么??”阿紫咧着嘴凑过来,看着叶兰的脸嘟起了嘴:“以前说你丑其实长得还不错嘛~虽然很没用地被抓了但自己跑来毒堡找阿紫还是很乖嘛~就奖励你一个亲亲好了~”
说罢嘟着嘴“吧唧”一声印在了叶兰脸上。
下一刻躺在干草榻上的人就醒了过来。
双目一瞠,继而便是大怒,瞪着上方近在咫尺的人怒目圆睁。“你!真是恬不知耻!疯丫头!”
“哎?之前不是臭丫头吗?”
阿紫言罢,眯眼笑着又“吧唧”印了一口,而后咧开嘴嘻嘻一笑。“小兰兰终于醒啦!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小兰兰就不要害羞了嘛~”
叶兰气急败坏地一把推开她,强撑着爬起身道:“有病的疯丫头!竟无故打我一掌!现下又跑来做无耻之事……”
阿紫轻轻巧巧地躲开了他推来的手,面向叶兰一脸无辜。“阿紫先前打过小兰兰么?”
推开的动作被她避开叶兰更是怒了:“没打!是我不慎被狗咬了!”
阿紫眨了眨眼:“原来小兰兰连狗都打不过……难怪被抓啦。”
叶兰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指着紫衣丫头的鼻子寒声道:“谁让我自己送去给狗咬?!这件事我叶兰不与你追究,只不过臭丫头,你再敢无羞无耻地乱来我就……”
“咬舌自尽??”阿紫惊声一句拧起小眉头道:“这种死法很疼的,而且嘴里都是血肯定要冒出来,多难看呀。”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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