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师父撩不动

作者:烬天翼

“来了来了!秋公秋婆!”远远看见一列苗人围着两个盛装打扮手捧谷物的男女浩浩荡荡地走来,阿紫一面指给端木看一面垫脚抬头张望个不停。

“师父师父!那就是苗族请来赶秋庆丰收的秋公秋婆~!阿娘以前说还得是苗族里有名望的人才选得上哩~”

端木目不能视,却仍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目色温然,流转微光。

听推搡吵闹,锣鼓喧杂。

暑日的高阳温暖地那么真切,环绕周身。这么近,那么亲。

端木伸手又抚了抚阿紫的头。

午时阿紫拉着虞韵致席地便坐,一面听着苗歌一面啃着手里的“炒香虫”、“辣椒骨”、“油炸粑粑”,咂巴着嘴一面吃一面唱,满嘴是油,眉开眼笑。

端木端着手里一钵万花茶,浅浅尝了一口,便又转目看着她们所在,神情温和,遗世宁然。

“咚咚”的鼓声有节奏地响起,阿紫眼中一亮,撒开蹄子窜了起来。“要跳苗鼓啦~!师父、小蜜桃我们快去看!”

紫衣的人儿一抹嘴伸手拽过端木的白衣便往鼓声传来的方向蹿去,端木足尖轻点,似飘似纵地随行于阿紫身后,白衣如羽,飘然似仙。

人群中有人望见,惊愣不已。

虞韵致挡开众人,在一圈苗鼓周围寻了个最前的位置让阿紫钻上前来。白衣的人凌然一翻,亦落在了内里一圈,阿紫身旁。

银冠摇曳,彩衣飞旋,或跳或跃或仰或蹲,数个年轻女子身穿苗族盛装手持鼓捶一面跳舞一面有节奏地敲打着她们身前的大鼓。

美丽而又矫健;活泼而又有力。

阿紫跳起脚来拍手叫好,笑声肆意,嘻语不断。

端木听着鼓声,亦听着阿紫的笑声,一袭白衣静立于人潮中,似被人声淹没,又似融入了这一片尘喧,忽是满心温热,又是满心牵疼。

时光如止。

鼓落如雨,越来越急;鼓落如钟,越来越缓。

人声、语声、笑声,汇集一片,恍惚朦胧,清晰遥远。

端木捧在手心的万花茶突然摔落至草间。

与此同时身侧的紫衣人儿“呯”的一声栽到了地上。

“小姐!!”

眼前闪过一道黑白相间的光,端木恍惚地踉跄了一步,双足轻颤,身子一晃,向后软倒。

“师父?!”

人群见状四散、围拢,一片惊哗。

与此同时青、绿、蓝衣的三人已然寻来,纵身便至,云萧一把扶住了白衣的人。

清冽而澄澈的少年气息扑鼻而入,背后靠上来人……

阖目的刹那是安心的,也是无力的,端木倒入了来人怀中。

“阿紫!”“阿紫?!”“师父!”

.

毒堡,内院,小楼中。

端木、阿紫并排躺在小楼内左右分立的两张寝榻上,云萧、叶绿叶、蓝苏婉三人分别为其把过脉,脸色惊白,目中浑噩。

“为什么会这样?!”蓝苏婉不可置信地捂面后退,腿一软险些跌坐在了地上。“师父怎会虚弱到了如此地步……而且……阿紫她……!”

虞韵致跪趴在阿紫床边紧紧抓着阿紫的手不放,一遍遍低声唤着“小姐”,眼神焕散,手足轻颤。

云萧放开阿紫的脉,五指紧握,眼神有些失神。“小师姐的脉……五脏早已衰竭,六腑正在急速僵硬腐蚀……是将死之脉……”

叶绿叶原是一眨不眨地守在白衣人榻边,闻言身子倏一震,抬起了目光。“你说什么?”

蓝苏婉眼眶已红,抖着声音喑哑道:“是……是师弟说的那样……阿紫的脉相……阿紫的脉相……活不过一个月了……”蓝苏婉说完,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她从来都是最无事的……怎会这样……?甚至……甚至从未生过病……一次也未叫我把过脉……阿紫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叶绿叶执剑的手隐隐在抖,伸手握紧了白衣人的腕。

青衣的人忽是快步走来,一把推开了叶绿叶握在端木腕间的手,极为熟练、又轻又快地抽出女子的手捋起长袖露出了左手掌心。

“是不是和师父掌心的异物有关?”云萧牵着端木的手,凝目直视叶绿叶。语声里有压抑不住的冷怒忧狂。

“那是蛊对不对?是毒蛊……是不是?!”

最后三字语声之高,几乎算吼了,屋内之人听之皆一震,瞠目呆呆地看着云萧。

蓝苏婉上前一步,怔声。“师弟……你怎可这样对大师姐说话……”

“大师姐。”云萧强抑语声,十指紧握,冷冽道:“师父一身元力时强时弱混乱不堪,皆受左手掌心异物影响,我们几人只有你习得蛊理……师父衰弱至此必然有个过程,师姐难道毫不知情么?!”

绿衣的人面色肃寒。低头握剑,默声冷立。

青衣的人胸口微微起伏,掌心里牵着女子的手,不敢用力。“时候稍久,不光是小师姐,师父亦将危矣……”

叶绿叶眸光一晦,低声冷道:“是映身蛊。”

“师父有命,叫我不得说与你们。”叶绿叶抬头看了云萧一眼,“尤其是你。”

青衣的人身子一震。

“师父体内有阿紫的映身蛊……阿紫就是虞家毒人虞千紫,只要动武就易失心发狂,一旦发狂便入魔障,师父体内的映身蛊与阿紫映体连身,会即刻醒来,蛊身像灼烧一般在师父掌心内钻动……整个左手会犹如刑烙……”

叶绿叶不再言语。

“嘭”的一声,小楼屋内,云萧扶在手边的一张朱木椅应声而碎。

蓝苏婉脸色惊白,呆呆地站在几步之外。

蜷身在端木床榻内侧的雪娃儿受到惊吓,肥短的双耳往后一怂,脊背整个一紧,又僵又挺。

青衣的人牵着端木左手的掌心,心疼地在抖。

“大师姐、二师姐可先下去,云萧用点水针法先为师父宁息固元一周天。”榻侧的人拂衣转身,取出怀中针帛。

叶绿叶看了他一眼,默声行出;蓝苏婉忧望数眼,踌躇迟疑,后见绿衣之人行出,才转身跟随行出。

一帘之隔,另一张榻侧的人却不动。

虞韵致守在阿紫床侧,不言不动,眼神仍旧焕散。

云萧把着女子的脉,手执银针微微在抖……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转针凝力,一根根刺入了端木的左腕……直至将整个左腕围住,横置于榻沿外。

“师父……”青衣的人小心地避开端木左手,坐在床头将榻间女子扶抱起来,不顾一切地拥入了怀中。“师父……”

语声哽咽,害怕,无措。

云萧每隔半个时辰为端木、阿紫各行针一次,以点水针法渡力其身,稳固内元;并与叶绿叶、蓝苏婉,轮流输力于二人。

三日后,青衣的人趴在白衣人榻侧小憩,有感头顶被人轻轻抚过,倏然惊醒。

“师父?!”

端木面色平和,转首对着他的方向点了点头。

青衣的人隐隐惊喜又忧恐难安,立时拉下女子的手来把脉,有感女子脉相平和,从容和缓、不浮不沉,方放下心来,喜不自甚。

“师父!您没事了……元力已经平复下来,只要再运力调息几周天应就能……”

端木双目微阖,打断了他的话:“嗯,师父没事。”

云萧语声一滞,半跪半趴在床侧,呆呆地看着她。

温热咸湿的水滴忽然落在端木手背上,白衣的人微微一震。

“……萧儿?”

青衣的人倏地惊醒,转首抹去脸上的泪痕。

端木怔怔地望着他的方向,心头如此热烫,又如此柔软,禁不住伸出手想要抚他的脸。

青衣的人将脸伸至白衣人手心里,双手亦用力地从她手背上、小臂上抚过,脸上再度湿了……

“萧儿。”微微的叹息溢出嘴角,端木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为什么不告诉我?”云萧凑近女子埋首在她颈间,压抑着声音低声质问:“为什么尤其不能告诉我?”

“我有哪里……让你不放心了么?”

温热的泪意打湿女子颈边,濡湿了女子的发,端木的心控制不住的滚烫起来,五指蜷起,抚在少年耳后。

“只是怕你忧心,不欲叫你难过。”端木柔声道:“因为有感你心忧为师以极,便会不顾自身……故而师父不放心。”

青衣的人伸手环抱住女子,抑制不住地低泣出声。全身轻颤。

后叶绿叶、蓝苏婉赶来,亦喜极而泣,伏在端木榻边久久不能成言。

叶绿叶红着眼眶将女子扶坐起身,倚靠在榻间软枕上,伸手欲探她掌心的蛊。

手未触及,小楼珠帘后另一张横榻上,阿紫迷迷糊糊地竟也醒了过来。

小脸晦暗无光唇色浅紫,眼神却炙亮。

抬眼望着头顶的床帐,喃喃着道:“二师姐……阿紫想吃云片糕……”

几日后,端木已能下榻,亲自为阿紫行针,辅以云萧、蓝苏婉的药石、药膳。

紫衣人儿躺在榻上转头看着白衣人为自己行针。

云萧奉命去探看毒堡客院中的伤者,叶绿叶替阿紫去端新做好的云片糕,蓝苏婉正于厨间看着药炉。

紫衣的人儿忽然出声:“师父……阿紫是不是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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