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瞬疾步赶来的蓝衣少女冲入洞中,一眼看到,眼泪滚落如珠:“师弟!”蓝苏婉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跪在了花雨石面前,伏地哭道:“求二师伯放过我师弟……求二师伯放过我师弟……求二师伯放过他……”
花雨石抬起蓝衣之人的脸,伸出一指抵在了蓝苏婉双唇之上,浅笑道:“这是他自愿以身喂蛊换我去益州为你们师父取蛊,是你情我愿之事,可不存在要我放过一说。”言罢悠然转身,拂袖大步向外行出。
蓝苏婉见她不应,泪萦于睫,一咬牙十指一张手中天蚕丝一甩,扭头就要冲入底下药穴中强制将人带上来。
“你可要想清楚了~”花雨石驻步一瞬,头也未回。
“你若阻了他所应之事,我便不会去益州为你们师父取蛊,而且这是他自己所求之事,估计也不愿见你从中阻挠。”
蓝苏婉怔怔地止步在药穴边沿,竟当真看到底下青衣人一边颤簌不止一边极慢地摇了摇头。
“师弟……”蓝苏婉控制不住地跌坐在圆池边沿,捂住嘴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
……
山壁石窟之下,蓝衣的人骑在马上一遍遍回头去望上方石洞,眼眶红肿,双手颤然。
纵白守在石壁下,见蓝衣少女下来却未见青衣人,似有惑色,来来回回地绕着蓝苏婉踱步。
几步外骑在马上的花雨石回眸一笑,与蓝衣的人道:“走吧~我亲爱的二师侄~”
蓝苏婉看她一眼,眸中怨恨之色不减,咬牙一甩马缰,向前行出:“……驾!”
花雨石勾唇一笑,跟随蓝衣人身后踢马而行。
纵白惑色更重,追出两步,复又停下,回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山壁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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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中天,蝉鸣声声。
毒堡小楼中。
白衣的人阖目躺在榻上,额际慢慢沁出冷汗。
雪娃儿似感受到异样,“唰”的抬头睁着圆溜的大眼紧紧盯着身旁白衣人。
“萧儿……”喃声隐颤,能闻爱怜心疼窒涩,于无意识间自榻上之人口中传出。
“……萧儿。”端木阖却的双目倏地睁开,眼前一片混沌与黑暗。
“师父!”叶绿叶应是听闻了声响,快速推门而进:“师父怎么了?!”
端木若华撑臂而起,青丝雪发拂落榻沿,抬头向着叶绿叶的方向怔怔而望。
满面苍白,额发沁湿。
叶绿叶一眼见得女子眼中昏茫痛色,面色一震。“师父……?”
“师父师父您怎么啦?!”阿紫随后窜来,身后虞韵致紧随。
眼前仍是晕眩昏沉不止,端木若华敛眸半晌微微喘息,片刻后,低声道:“为师做恶梦了。”
阿紫一愣,还未会意,叶绿叶面色一正,立时往地上跪下,语声恭肃道:“师父之意,可是要立时布阵承启天鉴以视!”
白衣人抿唇而静,微微敛声罢,颔首道:“……嗯。”
“哎哎?!”阿紫惊奇道:“师父要承启天示了吗?!”
夏夜的风温和宁淡,柔旭而慰人。
皓月当空,繁星灿熠。
白衣的人沐浴罢,盘腿端坐在院中布置妥的阴阳八卦阵中。
叶绿叶、阿紫一左一右站立在女子身后。
端木若华运力行身,水迢迢之力所到之处,雪色长衣微微于阵中拂起,阵中太阳、太阴、少阳、少阴所在四象位,随之慢慢升腾起东南西北四个风旋。
虞韵致立身远处,见之惊异怔愣。
风旋乍起,院中拂动的风便似止了,空气静默凝滞,连蝉鸣声都好似轻了。
唯余阵中风旋升腾不止,越来越高越来越细,升入夜空难以明视。
端木若华端然静坐,青丝雪发飘摇拂起,长衣鼓荡翻飞,扬起又落。
阿紫立身在八卦阵后方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不由睁大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小嘴咧大,满面新奇。
绿衣的人则一身绝肃。
端木若华额际慢慢沁出冷汗,面色越加苍白,风旋升腾间双唇已如雪色。
叶绿叶从后望见,不由拧眉而忧……凝目间霍然发现,白衣人腕间、云萧所施用以疏开阴络的银针已然不见。
师父!
叶绿叶心头一紧,咬牙拧声,当下忧极!
转面看了一眼阿紫,白日里还几分晦暗的面色果然已好转许多……
阿紫觉到叶绿叶的目光,却是不明所以,偏头回视她歪着脑袋眨了眨眼:“???”
叶绿叶肃然转面回来,未置一言。
毒堡院中,四方风旋忽是倾斜合拢,俱往阵心端木若华所坐之位旋去。
“啊!”阿紫见得一惊,忙向一旁叶绿叶惊声问:“师父她不会有事吧?”
叶绿叶眉间紧皱,眸中忧甚,却只是紧抿唇不答,只肃声道:“莫出声扰乱师父!”
紫衣人儿只得呐呐点头。“哦……哦。”
下一刻,四方风旋合而为一成一风涡,白衣的人置身其中衣发皆翻飞,身上极慢极慢地透出一阵宁白浅淡的清光。
清光渐盛风涡渐强,待到衣发飞扬间难以看清阵中之人形貌时,隐约闻女子空灵而飘渺的语声低低吟出:“天有常道,地有常数……福善祸淫,降灾于夏……第九任清云鉴传人……恭请天示。”语声清冷漠然,无悲亦无喜,隐隐约约,萦绕入耳,回荡于心。
阿紫正纳罕怔愣,便见阵中白衣人周身风涡立止,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
一刹那间,温润宁和的清光中,白衣人的双眼竟化作琉璃透白之色,有如雪魄明珠,剔透玲珑。
阿紫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一度以为自己眼花,小手一揣眼睛再要睁大眼去看,白衣人衣发皆已落定,双眸亦慢慢合上了。
清光渐灭,双眸慢阖之际,亦复如常。
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人世皆静、万物皆止。
下一刻,风扬蝉响,院中之气一动。
叶绿叶一眼见得阵中之人身子一晃,顷刻向前栽去。
“师父!”
叶绿叶几步冲上前去立时将白衣女子扶抱住。“师父!您没事吧?!师父!”
阿紫亦急急窜来:“师父师父!”
端木若华面白如雪、唇无半丝血色,身上额间俱是冷汗。
无力地倚靠在叶绿叶身上,白衣人微微喘声罢,语声虚弱而低微。
“凌王将反,奇谋将失。”
叶绿叶闻之,立时一震,马上道:“师父,可要立即传信入宫?!”
白衣的人一手捂在胸口上,下一刻摇头不及,竟猝然咳出一口血来。
“师父!”“师父师父?!”
昏迷之前端木若华强撑着言道:“不必了……已经……来不及了。”语声悯然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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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蔽月。
洛阳城郊外,数辆马车被砍得支离破碎,到处可见断臂残肢和泼墨一样的血。
浓浓的血腥味弥漫不散,被暑风吹得越来越腥烈。
一人一身黑衣执剑而立,领影网众士站在满地残尸中央。
他们之间,一人满身是血一臂已断,被黑衣少年以剑所指,瘫跪在地。
跪地之人蓬头散发、满面血污,早已看不出昔日的威名。
黑衣少年原是恨恨地看着他,后闻身后脚步声行来,立时转头。
月光下。
一袭墨衣云纹之人缓缓踱步而来。
黑衣少年看见他,目色一震,眼中有一瞬间的恍惚……手中的剑忽觉拿不动,目中恨意顷刻消散,慢慢回复澄澈无垢。
来人走到他面前,伸手抚去了少年阴柔绝美的一张脸上被溅上的一滴血迹。
但见少年人衣上原有的云纹被血溅成朱色,月光下一片晦暗,宛如黑衣罗刹。
“义父。”少年人回视墨衣云纹之人,按住了他抚在自己脸颊上的手,于掌心握紧。“你来了。”
墨衣云纹之人点了点头,而后转面看向了跪坐地上的那人。
那人一眼见到他,瞠目发抖,不可置信。“墨……先生……”随后立时反应过来,悲愤急促道:“是你……毒堡时就于我等身上下了毒!你……你……究竟是谁?!”
那一袭墨衣之上绘有大片繁复的云纹,夜风轻拂间端然而沉静,平和而温宁。
俯身蹲下,墨衣之人平视着地上的人。
凄然一笑,语声幽寂:“至今日,你可还能认得出我?空雷哥哥。”
乍闻这一声烙在心底、熟悉陌生难以磨灭又万分恐惧的唤声,巫山空雷瞳孔猛地一缩,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有如听到了当年稚龄之童匍匐在地对着自己无助哭喊的哀求:
空雷哥哥……空雷哥哥……救救我爹娘……不要杀我们……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空雷哥哥……
心猛然拧起,巫山空雷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是你……是你……原来是你……”
墨然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只是凄而又冷地笑,不应声,不说话,一身悲戚,满目伤疼。
“……原来你还记得。”
“呜——”空山空雷忽是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呆愣愣地瘫跪在满地血水尸骸之上……什么也说不出。
墨然抿唇又笑,眼中不知为何就氤氲了。轻轻抬手向一侧伸出。
身后少年立时将长剑递到了他手中。
墨然看着巫山空雷,慢慢道:“二十四年……我能等到今日……只因为……我想亲手杀了你。”
巫山空雷亦看着他,如是哽咽道:“你……很恨我吧?”
似回想起了当年那一幕,墨衣之人眼中氤氲的泪猝不及防地滑落下来,他手中五指一转,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入了巫山空雷胸口。
“你巫家灭我墨夷氏满门,我当然恨你……可我最恨的,是你当年避开了我的眼睛,却还要假惺惺地在哭!”
巫山空雷闷哼一声,一大泼血溅上墨衣之人襟摆云纹,亦成晦色。
墨然直直地看着巫山空雷:“你可是觉得,你转身不看,流下几滴眼泪,我就能原谅你、就该原谅你?”
巫山空雷口中涌血不止,布满血丝的眼中慢慢晦暗。
“对不起……”眼角亦是落下泪来,巫山空雷意识慢慢模糊,空直的目光望向墨然,口中低微而喑哑地喃道:“你原谅我吧……?”
墨然手中的剑拔出又再度埋入了面前之人的胸膛,直至没柄。
暑夜的风无声无息地吹过两人脸颊,墨然看着眼前之人慢慢空洞的双眼,松开了五指。
失了支撑,巫山空雷的尸体向前倾斜靠在了墨然身上。
墨然一时未动。
久久,终于低哑着语声道:“……好。”
……
两人四周,尸横遍野,血水流满一地,夜风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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