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师父撩不动

作者:烬天翼

千木林外的山道上,数名仆从正掺扶着文丹青趔趄前行。

锦衣的人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口中不时啐出一两句污言秽语。

“不过是个瞎眼瘸腿的女人,竟叫我从塞北赶来这荒林野岭求她?还白跑一踏……还有那个云萧……竟敢踩断本少爷的手!且给本少爷记着!本少爷早晚要把你两只手连带胳膊都废了!”

“表少爷切勿再妄言!此事本是少爷欺辱人在先,且此地还是归云谷所在,少爷还是收敛言辞……”

文丹青回头一脚踹在那随从下腹,切齿道:“什么归云谷!一群乡野村姑还真当本少爷怕了她们?!中原武林不过如此!待我回到平城……”

言之未尽,头顶上方蓦然飘下一声冷笑。

文丹青闻声一震,抬头看去,一袭青衣独立林木横枝之上,身形修长冷逸,面容惊艳绝俗。

正一眨不眨地俯视着他。

文丹青却被这张风华绝世的脸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数步,惊声道:“你……你追来干什么?!你、你想要干什么?!”

云萧踏步而下,身形飘忽诡异,瞬息之间已立在锦衣人面前。

文丹青吓得“扑通”一声,后仰摔倒在地,双眼瞪如铜铃。

仆从亦是心惧,齐声跪地相求:“公子恕罪!我家表少爷此前所诉都是无心之言,望云萧公子能不怪罪!”

青衣人冷目看着地上的文丹青,只道:“我再问你一遍,剑丢在了哪里?若然答不出,我便会把你另一只手腕也踩断。”

文丹青身子一抖,手上断腕一瞬间有感疼意更剧,咬牙扬声:“你、你敢!”

云萧便抬脚踩上了他撑在地上的右手手背,用力一碾,痛得地上之人再度一嚎。

青衣的人未让他嚎出声,适时出手,一枚银针射入他颈后一穴,地上之人的嚎声立时淹没在喉咙里,一声也未传出。

一侧随从看在眼中,皆露惧色,左前一位侍从突然上前跪道:“那把剑在追击白狼途中,被白狼从少爷手中撞落,掉在了此林右前方一处寒潭里!”

云萧眼中光亮一闪而过:“落月潭……”

言罢不置一词,转身就离。

却未及转步飞身,地上之人强忍手背刺痛,一把抽过身侧一人的长剑直往云萧背心刺去。“你竟敢踩本少爷两次……!”

云萧眸中一冷,微微睨向身后的双目中一闪而过的狠戾之色。

“原本不欲再和你一般计较……你既寻死,我便也和你清算了方才胆敢对她出言不敬之罪!”

文丹青未及反应,便见面前之人倏忽一侧身、拂袖一扬,原本刺向青衣人后背的长剑立时往后一翻,剑尖直指自己面门而来。

“表少爷!!”一旁随从见罢无不惊惧。

文丹青眼看着长剑削向自己亦是大骇!

“唰——”的一声,一道白练挥来,倏地卷住临到锦衣人面门的铁剑往下一沉。

长剑猛地一转剑刃,擦着文丹青肩侧上臂“啪”的一声坠地。

一串血珠映着文丹青臂上斜而浅的伤口溅出,洒在铁剑、亦洒在椅中之人正自收回的雪白长练之上。

纤白无尘的长练染上血污,下瞬慢慢收回白衣之人手腕间。

青衣之人怔了一瞬,而后身影一闪,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了正被收回的白练,未有迟疑地自染血之处用气刃将之斩断了。

染上此子污血的白练也配接近师父。

端木虽未阻他所为,然面色极沉,语声也已寒凛。面向近身之人,平声道:“跪下。”

云萧手中尚握着女子袖中拖曳而出的白练,闻言茫然地蹙了下眉。

并未立时跪下。

叶绿叶静立在木轮椅后,此时看了云萧一眼,冷目睇向吓呆跌到在地的文丹青,道:“孔家派来的此子满嘴污秽,且对师父您出言不逊,言辞多有不敬!师弟出手教训,并无过错。”

端木若华仍于木轮椅中静坐,面色苍白冷肃,唇间抿着,不言语。

青衣人看了女子脸色片刻,下瞬低头,于她椅前屈膝跪了。

文丹青这时才算醒神过来,意识到方才剑尖直指自己的冷意,吓得直往后退,未断的手直指云萧:“你……你刚刚竟想杀我!你、你……蛇蝎……歹毒……你——”言之未尽,仓皇倒退、边爬边逃。

“表少爷!表少爷!”随行者呼之不及,急急转向椅中白衣人行礼:“多谢先生!方才之事是我家表少爷先欲动手,有错在先,平城文家与塞北盛乐孔家皆不会、也不敢追究!先生不必过于责难以至牵怒门下高徒……我等就此再与先生道一声告辞!”

言罢匆匆追着文丹青而去。

“绿儿……将他们送出谷。”

叶绿叶面色微有冷意,也未多言,抱剑应声:“是。”而后掠身追上前去护送。

青衣人跪于地上,垂目看了一眼林间的草,一言不发。

端木若华一把收回了于他手中牵着的白练,随后转轴而离。亦未发一语。

青衣人想要起身来推过木轮椅,送她回院中,只是未闻女子唤声,亦未听见师父命他起身之类的言语,迟疑片刻,便未敢动。

千木林中,木椅轻轴,慢慢转远。

青衣之人想要于她背后唤一句“师父”,抬头来看着白衣人沉肃漠然的背影,又噤了声。

便只看着她。

林影之下,一白一青的两道身影,一者扶轴行远,一者默然跪地,渐渐离远。

直至云萧跪在原地,看不见那道白影。

仍凝目望着木轮椅离开的方向,青衣人唇间亦慢慢抿起,指间握紧了。

.

塞外。

盛乐城中。

一辆如墨深的厚帘马车缓缓行在北街主道之上。

道旁有行人见之,无不瞩目而视,目露警惕之色。

马车里,连日舟车劳顿的墨然神色微乏,倚靠在马车后壁上闭目小憩。

木制的马车后壁横木凸起,虽挂了绒毯,头枕于其上随着车身晃动亦难免脑后磕痛,墨衣云纹之人却似毫无所觉,呼吸始终轻浅,闭目无声。

墨夷然却原本静坐于车内一隅,转目看了男子一眼,便起身与墨然并排而坐,伸手轻轻扶住男子的头靠在了自己肩头,而后笔直而坐,亦是静默无声。

马车缓缓驶近北街尽头,远远可见一座古朴沉厚的朱门旧府静立,门前两座石狮威武,一左一右张口而啸。

“先生、公子,武宗孔府就在前面了。”马夫于前出声道。

墨夷然却轻应了一声,而后伸手拂开左侧窗帘一角往前瞟了一眼。

道路两旁摊贩走卒零星可见,时有身着白衣蓝褂学子服的青年领着身穿武生服者肃面走过。余光皆有意无意地瞥向此辆马车,悄然蹙眉,眼神凛起。

墨夷然却眼中便也掠过微微的厉色,眉稍微动,低头取出铁皮面具戴上了。

此时一只环颈羽白的漆黑鸦儿于外轻“呱——”了一声,正落于马车窗沿上。

墨夷然却朝它伸出手,黑白相间的鸦儿立时挤开厚厚的窗帘钻入车内,重新飞落在少年手臂上,歪头舐足。

身着如夜黑衣的少年取下它腿上的竹筒倒出了传书。

看过之后,指间一转将之化成了齑粉。

“说了什么?”墨然不知何时已然转醒,面上倦乏之色未消,头仍旧枕在少年肩头,轻轻转蹭了一下,而后半阖着双目问了一句。

“九月末朝廷兵马按兵不动七日,至第八日中军主将巫亚停云亲自领兵自益州东南面牂柯郡发起进攻,于周水、不狼山两地与凌王反军四次交战,四战皆胜,朝廷收复益州境内最大的牂柯一郡,现集主力驻扎在牂柯郡与朱提郡交界的平夷,其势步步进逼,有一鼓作气收复整个益州平定凌王叛乱之势。”

墨然听罢,微微蹙了眉:“此为十一月中旬,九月末至此不过月余,月余时间交战四次,长途跋涉至益州的朝廷兵马几乎不得休憩,巫亚停云何以又一反前态,如此猛攻?”

黑衣少年默声。“义父想到了什么?”

“速战速决,以免后患……”墨然这时起身来坐直,看向了停落在少年手臂上的鸦儿。“朝廷有所忧,巫亚停云有所顾,所以急于平定凌王乱,避免粮草辎重供应问题,也避免再有大患……”

“什么大患?”少年问罢,又道:“却儿只觉,凌王叶齐已得到军库图,实力大增,应不至于如此被动,连战连败。”

墨然轻轻颔首。“不错。更何况有那一人从旁辅佐之。”

黑衣少年微挑眉稍道:“义父说的是赫连绮之。”

墨然静望于前,沉默片刻,后道:“我太清楚他的能为了……他与凌王此举,极有可能是有意保存实力。”

此时马车外,赶车之人轻“吁——”了一声,慢慢止下了马车,扬声道:“先生、公子,咱们到了。”

虽身处车内,墨夷然却仍明显觉到马车周围行过的路人脚步踌躇凝滞。

黑衣少年目露寒色,道:“与上回陪义父来这塞外时不同,此次盛乐城内满是肃杀之气,不见往日熙攘繁华……却儿见身着孔家文宗学子服的人领着武生服的武宗弟子于街上来回巡查,面色皆凛,十分警惕,如临大敌。”

墨夷然却顿了一下,道:“应如义父来时所言,孔家当是已出事了。”

墨然面上虽显倦惫,眉眼间仍是沉肃,看着身侧少年道:“只望我没有来得太晚。”

作者有话要说:小云子内心:起不起?师父没叫我起……先跪着吧……

(三秒后):师父真的不叫我起?(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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