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钻入麾领中,冻得白衣人瑟缩蜷起,脑中沉乱,本能地偎入少年人怀中。她循着心中安然之感,拢紧了身上麾衣,埋首于弟子怀中。并未听清他的话。
“剑之一事,不必再言……”脸上苍白倦极,已是一片青晦之色,女子缓缓阖上空茫的目,只偎紧了他。“……回罢。”
你不知麟霜剑对我有多重要。
青衣人看着她阖上双眸,声息立浅,双手安然垂落至腹上。
就如同你不知,我将你看得有多重。
松手让手中的伞随风倒落,云萧于飞雪飘摇中一把横抱起面前女子,将她牢牢圈护在怀中。
身形掠起,快如鬼魅,眨眼间便入含霜院中。
……
饮竹居内。
蓝衣少女自榻边惊醒不见榻上之人,正自忧急,凛冽行出匆匆去寻叶绿叶相告。
行过院中拐角暗处,正见雪中月光下,青影怀抱一人大步而回,径直行入饮竹居内。
蓝苏婉立时松了一口气。“听闻下雪,师父终是放心不下……”言罢于角落里行出,匆匆跟了上去。“回来便好。”
青衣人将白衣女子放入榻间,自己也随之落坐于榻沿,一手输去内力与她御寒,一手轻轻将她拥在怀中继续为她暖着身子。
此时夜半人寂。
含霜院中冷月无声,唯余落雪声。
“你以为我放不下的是麟霜剑?”语声有叹,几多缱绻,几多温柔,又几多痴缠。“却不知除了你,这世间我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白衣的人元力早已不济,勉力于雪夜行出如何还强撑得住,昏昏沉沉中全然不闻少年于耳边所言之语,只因畏寒而瑟缩,寻着熟悉亲近的气息深偎于他怀中,能觉安然。
云萧坐于榻沿,一面忧然探过她的脉,一面凄然静看她眉眼。
心下一时平静一时喧嚣,一时疼楚一时爱怜,一时沉敛又一时轻狂。
终未忍住,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师父。”辗转厮磨,亲昵无间。
“师父。”一半眷恋,一半克制。
“师父。”语声虽轻,满腔柔情。
他抑制不住地深情吻她,伸手于她发间轻抚。
而后低头轻喘,将自己额上的樱花纹烙抵在了女子眉间。
“你可知……我多爱你?”心自紊乱,长长的睫羽颤动着,双目迷离热烫。
下一刻,瞳孔猛地一缩。
蓝苏婉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窗外的风忽然凛冽,云萧“唰”的一声回头。
蓝衣裙摆在夜风中轻舞,挡住了门外的月光。
一身凄然、满目惊震。
她立在饮竹居门口,正瞠目看着他。
不如为何,眼泪就满溢流淌了下来。
青衣之人凝目看着她,双唇紧抿,一动未动,脸色煞白如冰雪,目色渐寒。
蓝苏婉像是被他眼中的寒意烫到了,一颗心于这时猛烈地揪了起来。
手用力扶在饮竹居的门框上,身子簌簌然发抖,五指抠得泛了白。
她看着屋内坐在榻沿的那人,咬着牙,又气又怨又疼地对他说:“你是错的……”
青衣的人不发一语,只是看着她。
“师弟……”她无法忍受地唤道,怔怔然哭出声:“不该……你不该……这样的……”
语声终凄,她咬着唇克制地低泣,眼泪一颗接一颗地砸落下来:“和师父……你这样和师父……是错的……是错的!”
言罢转身如旋,径直奔出饮竹居。
但见月光下万道银丝从她指间迸发,无声缠住远处的竹木,拉起蓝影一荡,转瞬间,飘掠远去。
青衣人仍自坐在饮竹居中榻沿,只有感手脚渐寒。
他看着那扇大开的门,也看着茫茫雪夜里自顾离去的人,不闻喧声,只感雪冷风寒,幽谷沉寂,心下仓惶而刺痛。
.
盛乐城内。
每一条长街巷道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有孔家文武宗弟子巡逻经过。
以文宗弟子为首,领数名武宗弟子一一盘查问询。
一旁小贩被问到有无异常或生人,原是摇头,后来挠头憨笑道:“城里的邻里左右大伙儿都认识,没见生人,要说异常……今早三婆没有出来卖馍馍算不算?”
小贩原是打个趣,不想巡逻之人听罢神色即一凛,马上快步向那三婆所住的破败小独院奔去。
……
“赫连先生说接应之人到来我就能全身而退。”
一方杂草丛生的破落独院中,简陋的土屋里一名身穿冬袄长裙的少女眼神锐利地看着面前一人。“现在不但未能全身而退,还因出手救你受伤,被困在盛乐城内。”
少女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皮肤有些粗糙,可见细细的皲裂纹,是常于风沙烈日中曝晒行走之人。眼尾吊梢扬起,有冷淡严厉之感,更兼两分西域风情,隐约可见脑后的长发十分蜷曲。
此时正伸手触按自己左臂上方,那里用长裙下摆撕扯成布缠包扎过,隐隐透出血色。
她面前之人身形瘦长,周身罩在一袭深色斗蓬里,半张脸被阴影挡住,难以看清。
闻言只低声道:“谢殿下出手相救,赫连先生的计策理应无误,只是有人出乎了先生的预料,方致此下的困境。”
舞雩声低头道:“从未有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识破我……不过一言一行,他便立刻识出,孔家文首虽寡言少语,却极有可能是那种身旁之人走路先行左脚亦或右脚、说话时唇齿张开至几分都清楚记得的人。”
拉巴子不可置信地瞥了他一眼,“世间会有这样的人吗?”
舞雩声微微颔首:“极为少数,但以他识破我之速,不无可能。”
拉巴子再道:“我听闻你本是擅得讯息的暗人,为何实情与你所述出入如此大?孔家文首的武功分毫不比武首弱,甚至更强,让我等始料未及,险些败在他们两人联手之下。”
舞雩声再度低头:“这亦是我与赫连先生未料到之事……孔家向来重文轻武,文宗弟子更是耻于习武,往届文首都是不会武之人,不知为何那孔嘉武功如此高强……而且……”
拉巴子一拧眉:“而且什么?”
“他的武功与我所知一人极为相似。”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嘈杂步声,拉巴子与舞雩声同时望向院中。
少女凛然立起:“你把东西带走,我挡下他们再去与你会合。”
舞雩声立时上前一步拦下了她:“殿下稍安,只要不是孔家文首亲自过来,便不必如此。”言罢一把将一旁泥榻上的被褥掀开,露出里面被拉巴子打晕昏睡的老妪。
数十名孔家弟子迅速将独院围住,一名武宗弟子持剑上前一把将门撞开。
但见一名老妪佝偻着背正于灶上摊着白面粉,动作一顿一顿,听见声响,愣愣回头。“干……干啥嘞?”
那名武宗弟子亦是一愣,迅速转身回至一身白衣蓝褂的文宗弟子面前。
那文宗弟子肃面拢眉,上前多看了老妪一眼。“三婆今天怎么没出去卖馍?”
老妪战战兢兢地回道:“天……天儿冷了,老胳膊老腿出去一吹就疼……就……偷了一日懒。这是……咋了?”
为首的文宗弟子又往土屋里张望了一眼,不见异常,便一挥手领人退去。
拉巴子抱着只着中衣的老妪从灶下翻出,不由多看了一眼面前另一名老妪。“当真难以分辨,孔家文首竟能一眼将你识破。”
离去不远的文宗弟子忽是一凛神,暗骂一声:“该死!摊馍怎可能不点灶!速速与我折回!”
待到返回,土屋内只余榻上昏睡的老妪。
……
文宗孔府内。
墨然将从孔懿指间放出的血端到案上细看。
一股异常难闻的咸腥味窜入鼻中。
“他中的是西羌一带惯用的岩蠖毒,涂于长茅刃尖用于狩猎,使猎物皮肉无毒,周身之血慢慢凝滞坏死。西羌一族大山下的猎户常借此毒捕猎过冬。”墨然回望孔嘉,续道:“孔懿中此毒已有一月,血中之毒早已融尽,若要救他,只得换血。”
孔嘉神色无惊,眉峰微微舒展,只道了一字:“好。”
言罢便伸手解开自己身上黑色云锦长袍,扔至屏风上,只着中衣躺在了榻上孔懿身侧:“换吧。”
墨然想到二人的血脉亲缘,便未犹豫,平静地划开孔懿右手腕侧,唤来婢女拿木盆承接毒血,再往床榻内侧割开孔嘉腕脉以细竹管插入,接至孔懿左手腕脉割口之中。
“一柱香后需换其他同族之人继续换血与孔懿。”
孔嘉面色无波,平静地看着上方床梁,只应了一声:“好。”
片刻之后,两名婢子匆匆来报:“文长老和阮长老不知从何处听闻少爷在将自己的血换予懿少爷,皆惊忧以极,正赶来枕书楼内阻拦少爷。”
婢子话音方落,便闻步声匆匆,正于门外快步踏近。
墨然正自蹙眉,便听几人于屋外呼道:“文首!孔懿不过是您的伴读,身为武宗之首保护文首是他的本分,即便以身相护,也是应该,文首将他安置在枕书楼内救治已是高义,实无必要再冒自身之险,行换血之事!”
榻上的男子转首看向屋外,一柄寒铁扇自袖中滑出,未插竹管的另一只手执起扇柄便向门外嘈杂的黑影射去,听得一声惨叫,那铁扇穿透木门不知钉在了哪个倒霉之人肩头。
孔嘉随之面朝门外,扬声道了一个字:“滚。”
墨然看着那把黑色寒铁扇从自己面前飞驰穿过,忽然忆起昔日曾劫下的惊云阁一支文筒,内容平平无奇,只几句闲诗,难窥其讯,之所以送到他面前来,只因是梅疏影亲笔所书。
开头两字,曰:弋之。
墨衣云纹之人这时便想到:孔嘉,字弋之。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剧透:这货是大梅的基友,武功是大梅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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