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青年紧紧握着手中的衣袖,那股力气大得让他本就骨节分明的指骨越发凸显出来,隐隐泛着青白色。
郑文带着郑林一步步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二日,郑文一起床在?院子里活泛了一会儿?,院子里就来了人?。
来的人?是郑合,说是人?到了请她去明堂。
对方口中的人?应该指的是前几日郑文说可以入世的村中人?,就算郑家村有?百人?,可是要入世,也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可以去,一个家族的资源有?限,只能放在?最有?能力的子孙上面,今日来的那六个人?应该是这一辈子孙后代中的翘楚俊杰,郑文之前说过要入世的话,把人?带过来给?她瞧一瞧。
不过,郑文没有?立刻出发,她让仆人?去把房中的郑林叫醒了,等对方一起收拾好?后才一起去了明堂。
明堂中有?好?几个人?站着,郑惠正在?与?一位年轻人?说着话,见到了门?外的人?才停住了话头,赶紧上前来,“先生?。”
郑文点了点头,看向堂中的那几个人?,几乎全都是青年人?,唯一地一位年龄稍大的也是中年人?。
那几位青年打量了她一眼后,互相对视一眼才慢慢地走上前来,跟着郑惠也叫了一声先生?。
可他们并不知?道她是谁,只是因为郑惠的态度从而对她十分恭敬。
郑文只看了几眼,也不再向里面走去,直接站在?外面,这里有?山间吹来的风,一阵阵地,十分凉快,毕竟也是到了夏日,尽管他们此处位于山中,可温度并不低,也许是因为昨日的一场雨,风中似乎都带着潮湿的凉气和湿气。
郑惠一个个介绍那些青年,郑文听着那些人?的名?字,也没有?记下,却发现这些人?大多都是未成家之人?。
她目光从六个人?的面上一一掠过,在?郑惠介绍时偶尔点一下头,表示自己在?听,等郑惠的声音落下,郑文才看向不远处站着的郑合,对方一直垂眸看着地面,有?着和郑惠身上如出一辙的克己审慎,这种克己谨慎她在?很多人?身上看见过,屈奭身旁的人?大多都会给?她这种感?觉。
“他不去吗?”郑文的目光落在?那位青年身上。
郑惠也注意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堂侄,终是摇了摇头,“山中之事?还需要人?看护,阿合将会是一位很称职的族长。”
那位青年似乎也察觉了这边的氛围,抬起头向这边看过来,却很快又垂下了眼。
郑文看着对方笑了笑,不再说而是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其?中一位青年,视线只是轻飘飘地掠过去,然后说了一句话,“他年纪还太小,不适合出世,在?山上待一段时间再说吧。”
那位青年听闻此话,猛地抬起了头看向郑文,脸上神情还来不及变化就已经被?郑惠命人?给?带了下去。
剩下的几位青年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安起来,他们其?实并不知?道他们来到此处是为了何事?,只是家中长辈让他们好?好?表现,说是有?天大的好?事?,但来到老宅后其?中一人?与?郑合关系较好?,暗地里打听了一些,心中已经有?了猜想,这下郑文的一句话不亚于让那个青年顿时失去了这个机会。
郑惠也看向屋檐下的郑文。他有?些不太明白。
郑文却是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悬挂在?屋檐下的那些青铜铃铛上,看了很久,对着身侧的郑惠说道,“把那个人?处理好?。其?他的五个人?也别急着下山,你们有?数百年都未下过山,如今世道多变,先在?山上了解一下情况再说,郑合才从外界回来,应该很清楚。”
郑惠看了一眼自己的堂侄点了点头,却还是看向郑文,忍不住询问,“先生?,郑远有?何不妥?”
郑远便是刚才的那位青年,是他在?山中选了许久,这位青年性情柔和,为人?处世都很受郑家的一些长辈们称赞,就是他也说不出这位青年的缺点。
郑文看着对方,在?郑惠有?些莫名?的神情下,笑着说了一句,“我不喜欢权欲心太过重的人?。”重的能把所?有?的人?都当做筹码,这种人?会很快位于高位,如果在?非常时期说不定可以控制一国朝政,可是,郑文不喜欢。
行事?风格不同,不时同类人?罢了。而且,这种人?一旦到了高位,会让她无法控制,将来郑林不一定压的住这人?,对于郑文来说,并非是最好?的选择,于是她不要,风险性太大,特别是对于身怀秘密的她来说。
郑惠听到这句话脸上神情更加莫名?了,看着郑文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郑文却说:“两年后,这五个人?再下山。”这是这批人?已经在?她面前过了眼的意思。
郑惠对这句话并没有?疑问,点了点头,他也是如此打算着,这世道变化太快,他们在?山中待的太久了,如今外面如何模样,谁也不知?,还要派人?去打探一下才可。
他见郑文没有?异议后,才让仆人?带着那五个人?下去,告知?家中长辈今日的事?。
郑文看着那群离开的人?,等人?走远了,才又说道:“让人?准备一下,过几日我和郑林一同下山。”
郑文这时正在?向外面走路,刚好?经过郑合身旁,对方听闻这句话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对方的面上是一种很轻描淡写的淡漠,有?些让人?无法理解,好?像自从第一次见面,这个女?人?的身上就带着一种云淡风轻的冷漠,有?点像是世间的局外人?。
这样的人?,看起来有?时候真的像神。
郑惠还想挽留一下,“先生?,公子病情还没有?好?转,您要不要再待一段时间,等公子好?了一起下山?”
郑文看着一旁的郑惠,笑了笑,“等他彻底好?了之后,说不准我就无法下山了。”
而且,“他会无事?的。”这句话是断定的语气,包括郑合在?内的三人?都愣了一下。
屈奭活了六百年,死去对他来说才是难事?。
郑文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也不多解释,说了一句让郑惠自行忙碌去,郑合留下来,然后就慢慢地向外面走,途中经过那处铃铛,她没有?忍住停驻抬头看了一眼,一瞬间觉得这道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过去长久的沉睡中,她的耳旁经常会有?模模糊糊的铃声响起。
她在?山上又待了一段时间,不过也许是因为今年夏日多雨的关系,山中的雨缠绵了很久,几乎大半个月后才有?了一个大晴天,郑文也因此被?困在?了这里很久,于是,这一等,直接把栎阳的齐奚来信都等到了,随同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些药,齐奚已经整理好?,可以直接煎熬。
而在?山中的这大半个月,她过几天也会去看一看屈奭,对方躺在?床榻上,脸色是真不好?,也醒过来几次,不过也起不了身,身体越发的清瘦,就像是开了花的竹节,一日又一日的衰败了下去。
郑文把过几次脉,脉象一如往昔,并无变化。后来齐奚的信函来了之后,郑文才松了一口气,她看了里面的内容,大致无外乎是屈奭隔上一段时间便会大病一场,只要按时喝药就行,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等屈奭身体才有?了一点好?转之后,刚好?就迎来了第一个晴天日子,郑文思虑很久,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不安,于是还是决定带着郑林下山。
她在?这里已经待了够久了,在?这半个月,她又去了好?几次山中,有?时候心不宁静的时刻,她只要坐在?阿苓的棺前片刻,好?像耳畔所?有?的声音便就消失了,她喜欢那片安静,也许因此,她在?山中待的并不是太过煎熬,说不定等所?有?的事?情办完以后,她会回到这里,过山中一日,世间已经一年的闲散生?活。
等翌日太阳升起时,郑文就已经准备好?了行装,她其?实也没有?带什么,只带了一两日的干粮,一身轻便,下山路也不好?走,带一些物件只会增加负重。
只不过郑合一路相送她时,神色有?些奇怪,似乎有?些犹豫,藏着什么心事?一样,偶尔对上她也像有?话要说,可不知?为何,还是没说。
郑文也不在?意,只低头赶路,她现在?对于一些秘密少了好?奇心,因为自己身上的秘密已经够多了。
不过等一天后出了山林,郑文才知?道了对方的神色为何那样。
他们出山林时郑氏朝阳升起之时,林中的雾气还未散去,草木上都还有?露水,走过时,衣摆下方都会湿润一片。而那时山下已经站了一些人?,可能比她还早下山,或许昨天晚上就已经下了山在?此等候,屈奭就站在?一棵树旁,穿着一件白衣,一阵风吹过,好?像能被?吹倒在?地一样,那双雪狐一样狭长的丹凤眼看着人?时,才能感?觉到那股深入骨髓的阴郁和冷淡。
他的身后站着一些人?,郑文并不太认识,她虽在?郑家村带了一段时间,可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在?老宅中度过,见过她的人?很少,她能记下的人?也就更少了。
郑文看向郑合。
青年后退了一步,微微低垂着头,脸上是郑文常常见到的克己守礼。
她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并未为难这位一路相送的年轻人?,向树一旁的屈奭走了过去,轻声道,“你身体不好?,怎么下山了?”
屈奭笑了笑,一双黝黑的眸子看着她,答非所?问垂眸呢喃了一句,“我以为你会犹豫一下,至少会多在?山上待一段时间。”
男人?的话语很轻,就像是耳间的轻声细语一般,不过郑文依旧听见了。
屈奭想他病了那么重,就连下床都成问题,他原先还以为郑文至少会为他停驻片刻,只要片刻那便是他的筹码,可是面前的女?人?就像长了一颗石头心一样,毫无犹豫地下了山。就连在?对方下山的过程中,他也一直在?猜想,有?那么一瞬间郑文会不会因为他而回到山中,可是……
最终的结果便是这样,他输得一塌糊涂。
郑文看了屈奭一会儿?,目光落在?了郑合身上,然后又移到了对方身后的那群人?身上,她笑了笑,“屈奭,你拦不住我。”
这是很平铺直叙的一句话。
郑文是真的觉得这群人?拦不住她,几百年前数千人?她都杀得,那片田野几乎被?鲜血染红,像是下了一场雨一样,这么几个人?,真的拦不住她。
她说完这句话也不再去看青年的神色,就带着郑林向外走去,一步步出了山林,沐浴在?了外面的阳光中,周身在?山中萦绕多日的寒气也逐渐散去,走了几步,她停顿下来,想要回头一下,却看着远处升起的朝阳,最终还是没回头。
只说了一句,“阿林,走吧。”
此处离附近的城镇还有?一段距离,如果她要去清陵山丘的话,途中还有?一段距离,光是凭借脚程恐怕还有?一段时日,还得去城中采办一辆马车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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