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因希里心脏中生长出来的人影眼眸低垂,肌肤莹白,双足赤/裸,只披着一身简单的白色长袍,浓密的金色长发柔软地垂在背后，隐隐有光华掠过。
尚且看不到正脸,却美得惊人,在纷乱血腥的战场，分外格格不入。
远远看去，竟和希瑞尔有几分相似。
一直在关注着精灵的克拉克有些迷惑地皱起眉毛,显然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集全宇宙的亡灵之力为一身的神明,会是这种优雅高洁的模样。
倒是站在克拉克身后的斯特兰奇有些激动，双眼死死盯着那道模糊的人影,过了几秒,才恍然大悟地小声说道：“原来如此……”
克拉克侧过身，看向斯特兰奇。
远处的精灵和新出现的神明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对峙姿态，克拉克不禁转过身来,看向斯特兰奇,想听听他的发现。
“之前希瑞尔和我说过,在他的家乡,被转化成亡灵的种族并不会丢失掉自己本来的职业，弓箭手依然可以射箭，兽人战士和萨满还是可以借助动物图腾获取超越自身的力量……”斯特兰奇语速清晰，表情凝重,“从汇集亡灵之力的新神诞生之后，在肉眼观察不到的魔法维度，我就看到了一束金色混杂着灰雾的光出现了，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克拉克一心担忧着这场最终之战的局势，天蓝色的眼睛中浮出几分无奈，低声道：“别打哑谜了，斯特兰奇博士。”
“那种金色的魔法能量，我经常在希瑞尔的身上看到，”斯特兰奇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我感觉祂，或者说她，就是希瑞尔时时挂在嘴边的……光明女神。”
闻言，浮在半空之中的克拉克一时发愣，凉意顺着脊背一丝丝攀升到后脑。
“怎么会这样？”
与此同时，希瑞尔却长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猜到了会是你。”
女人笑出声来，用一种包含着宠溺与肯定的目光淡淡回望向希瑞尔，声音温柔，“你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到的。”
“地球外部的神明屏障不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吧，”希瑞尔的神色也是淡淡的，似乎面对的并不是他信仰了几百年的女神，“是你把我送到这里之后才布置的？”
光明女神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露出双眼，绿眸如水，金发璀璨，两人相对而立，像一个镜子的两面。
在这种时候，希瑞尔前所未有地意识到，精灵真的是以光明女神为模板制造出来的种族，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每一个细胞，都像是低劣的复刻品。
“孩子，”女神望着他，目光渐渐变了，变得有些哀切，似乎在阅览着发生在精灵身上的一切不幸，“对于所有的事情，我很抱歉。”
希瑞尔逼迫自己去直视女神的目光。
在他的大陆，直视神明的容颜，曾经是足以处死的渎神重罪。
可现在，希瑞尔却根本遏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与好奇，他希望自己的目光能够像精准的激光，一块一块，将面前的女神切割成他所能读懂的样子。
“为什么是你……？”
可到最后，他只是吐出了一句苍白无力的质问。
女神看起来竟然比他更加伤心，双眸中隐隐有水光浮现，“你不是已经想明白了吗？就像曾经对我派到你身边的助手所说的一样，神也会怕死，也会贪恋生命……”
希瑞尔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那为什么偏偏是你，我的造物主？”
光明女神掩面，不堪重负地摇了摇头，“神明曾经也只是个孩子，我根据自己的模样创造出了新的生命，那时候多么美好，我和你们一起玩耍，一起在蔚蓝的海波上游动，一同观察一朵新开的小花……看着你们长大，发展出社会、国家与部落，产生各种美妙的爱与恨……我只是太过贪恋这种感觉了。可是无论是你们还是我，终有一天都要死去，我只是希望你们可以永远陪着我。一念之差，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动听，比春天的鸟儿和秋日的清泉还要美丽。
在她的叙述之中，希瑞尔已经能想象到新生的神明快乐地与精灵、人类和巨龙一同嬉戏的场景。
“当我创造出来的第一代生物寿命将至的时候，他们恳求我，恳求他们的造物主救救他们，”光明女神的脸上写满了挣扎，“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生物是会死的。”
正因为人生苦短，这些可怜的种族反而比他们的造物主更早的成熟与衰老。
初生代的神明们舍不得自己的造物，使用了僭越的力量为他们延长生命。可他们最后还是死了，死后变成第一代亡灵，孤独而沉默地游荡在人世间，对生命与新鲜的血肉充满渴望与嫉妒。
在神明们年富力强的时候，亡灵只是一团被遗忘的阴影。
等到第一个神明走向生命的尽头，这些看似无害的可怜人终于第一次长大嘴巴，吐露出黑色的毒牙。
——加入我们吧，成为永恒的生命。
短短的一句话，使无数强大、完美、一辈子从未遭受过任何挫折的神明被蛊惑。
直到亡灵席卷一个又一个的宇宙，成为毁灭性的危机。
而神明还在哀哀哭泣。
神明也曾经是孩子，希瑞尔此时此刻，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
但他却不想再听下去了，原本习惯性保持的微笑面具一点点裂开，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够了。”
“别说了。”
身受光明女神的恩惠而得以进化为神的精灵垂下视线，扫过下方还在苦苦鏖战的宇宙联军，面容变得格外冷酷。
“你花费那么多心思，让我一步步走到今天，难道只是想找人倾诉一下吗？”
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女神被如此强硬地冒犯，却并未生气，反而收敛了眼底的泪光，轻柔地说道：“亡灵之力虽然源自我手，但并不是我的本源力量，更何况，被亡灵之力腐蚀后我的灵魂被打碎，变成了无数碎片。我需要一个人，足够强大聪明又特殊，能够逼迫现任的军团长凝聚起宇宙中所有的亡灵之力。你做的很好，好到超乎我的想象。”
即使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和她多说什么废话，希瑞尔那句徘徊在心中的疑问还是脱口而出——
“为什么是我？”
光明女神的目光变得有些怜悯，“因为海因希里。”
希瑞尔握紧了拳头：“还有呢？”
“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和我抱着同样想法的命运女神就曾经对我预言过，他会成为下一任的迷途军团军团长，我们可以观察、利用他。而他却爱上了一个精灵。”
“爱是最有蛊惑性的感情，因为爱和不忍，神明创造出了亡灵。同样，面对爱，无论多么强大的生物，也会一次又一次的犯错。”
希瑞尔的拳头渐渐握紧，呼吸变得沉重，金色的长发几乎在一瞬间变黑，眼球中也浮现出金、绿、黑、红等复杂的颜色缓缓转动，如同亘古不变的星系。
他已经出离愤怒了。
“你看着海因希里走上不归路，看着我的朋友被剥夺一切、残忍杀害，看着精灵族的大祭司为了保护种族献祭自己，临死之前还在祈求着你的垂帘，这就是你对造物的爱？！”
光明女神无措和委屈似乎已经在刚刚的倾诉中排遣干净，此时倒显得古井无波，“事已至此，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向来冷静的精灵死死盯着面前的女神，心脏愤怒的跳动声在耳边如同擂鼓，就连呼吸都带上了炽热的火星。
“那就让我来结束这一切。”
光明女神微微一笑：“求之不得。”
她的话音刚落，希瑞尔深埋在身体中的力量已经遏制不住，如同山洪般喷涌而出。
下方的战场仿佛在一瞬间被按下了停止键，打斗、爆炸和惨叫声于瞬间蒸发，连气流也停滞下来，寂静的有些可怕。
神明与神明的最终决战并没有任何宏大的场面与打斗，甚至由于光明女神过于配合的举动，显得有些无聊。
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明白，这个过程究竟有多么危险。
那是宇宙中积攒了亿万年的亡灵之力，而希瑞尔不过是人工催化出来的新神。
他要用自己的力量将它们完全净化，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在成神之后，希瑞尔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弱小，他被一波又一波的能量冲击，好像一颗卷入海啸的小小石子，被拍打得天昏地暗。灵魂被拉扯，力量在消融，棱角一点点被磨平。
希瑞尔被摔打在海岸上，他是那么的渺小，好像生活在大象脚下的蚂蚁，即使对方没有任何敌意，却还是一不小心就会被踩死。
但他却愈发愤怒。
这种愤怒烧得他眼睛发红，也令他逐渐迷失。
他于是一次次冲入大海之中，又一次次被打回，慢慢的，他甚至有些记不清自己的名字，只是本能地去迎击那片能令他粉身碎骨的大海。
“醒醒！”
突然，这颗愤怒的小石子被人捡了起来。
捡它的人很温柔，将他握在手心，视若珍宝地拂去尘埃与污痕。
他的手心很温暖，一如往常。
愤怒中的小石子突然一愣，疑惑地想，他是谁呢？
那人有着漆黑的小卷发，眼睛像是澄澈的天空，又像是滴着清晨露水的矢车菊。
小石子看着对方伸出手来，紧紧地将他揽入怀中，宽厚的手掌有力地抵在他的后背，散发着恼人的温度，热烘烘的。
“克拉克？”希瑞尔如梦初醒，揉了揉眼睛，强忍着心中激荡的情绪，哑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种时候克拉克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弯着眼睛，浓密的睫毛裹着他漂亮的眼珠，“听你的话，把身体里的亡灵之力都消化掉了，就过来了。”
希瑞尔从他的怀里挣扎开来，一面努力调整着自己明显不对的状态，一面点头，故作镇定，“嗯，你做的不错。”
“我听到了，”克拉克意有所指，看着精灵轻轻蹙起的眉心，他悄悄牵住了对方冰凉的手，“没办法，氪星人的听力比较灵敏。”
希瑞尔：“………我们得想个办法。”
“有什么好主意？”
精灵的指尖轻轻勾了勾，露出思索的表情，“你继承了死亡骑士的本源之力，我需要你成为一个过滤网，将亡灵之力中对生的渴望化解，将它们变成一潭死水。”
死亡骑士跟上帝一个年龄，积攒的能量是希瑞尔比不上的。更何况，死亡之力是亡灵的天敌，转化效率非常之高。
“然后，我将使用自己的本源力量，将它们复原。”
希瑞尔的双眼之中异彩纷呈，体内的力量在已经恢复理智的主人催动下，有序地运转起来。
他的本源力量是在吸收了宇宙间各类不同性质的力量之后形成的，十分驳杂，就连自己也不能清楚地说出这股新力量究竟是什么。
但如果非要下一个定义的话，希瑞尔更愿意称它为平衡与重置。
在他散开的力量领域之内，任何一种单一的力量都会被消解，化为混沌，回归于宇宙初生的状态，生机勃勃而又复杂多变。
克拉克无疑是个强大的帮手。
他很少在战斗中说一些洋洋洒洒长篇大论，超人向来习惯于用行动证明自己。
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在对方传来的温度之下，希瑞尔残存的那些愤怒也悄然无声的散去。
没有什么东西能像比现在拥有的美好一样，轻而易举地击败过去的惨淡。
但危机并没有这样轻易度过。
他们两个所拥有的能量面对所有宇宙汇集到一处的亡灵之力来说，还是太过薄弱了。
但很快，下方凝固的战场中，有一个人影动了起来。
披着宽大披风的至尊法师挣脱了神明领域的限制，义无反顾地冲入了战场。
“接着！”
希瑞尔下意识地伸出空余的那只手。
五颗色彩缤纷的宝石穿成一串，落在了他的掌心。
五颗无限宝石。
斯特兰奇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时间宝石，最后还是说道：“还差一颗灵魂宝石，不过那玩意得献祭自己最爱的人的灵魂才能得到。剩下五颗你都用着，可以给你供能，别有顾虑，用坏了我也不会找你算账的。”
这五颗无限宝石的到来，可谓是雪中送炭。
希瑞尔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郑重地道：“谢谢你。”
斯特兰奇却早已经闭上了眼睛，额头中央浮现出一只若隐若现的魔法之眼——他可是地球的至尊法师，对死亡之力还是很熟悉的，对于被克拉克半死亡化的亡灵之力还算得心应手。
除了斯特兰奇，出乎希瑞尔预料的，有另外两个人居然也飞了过来。
是索尔和戴安娜。
“我觉得我也能帮上忙，”索尔咧开嘴，笑得爽朗，“我可是奥丁之子。”
戴安娜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朝着希瑞尔点了点头。
索尔和戴安娜并不精通魔法，他们只是选用了最笨的方法——索尔手持雷神之锤，一遍遍地砸在戴安娜的盾牌之上，产生巨大的能量爆炸，竭尽所能地消耗掉朝着他们奔流而来的亡灵之力。
希瑞尔的眼眶有些发热。
在他原来的计划中，最后的决战，只将自己和克拉克计算了进去。
没想到最后还是变成了团队作战。
他们就这样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工作。
枯燥、乏味而疲惫。
没有人记得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
就在时间逐渐失去意义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缕恒星的光芒穿透大气与战场的硝烟，落在希瑞尔的眉心。
他茫茫然地转过头去。
光明女神的身影已经淡不可见，只剩一丝隐隐约约的轮廓。
她轻盈地朝着希瑞尔挥了挥手，裙摆柔软，发丝轻扬，就像少女第一次见到从自己手中诞生的造物时一样，单纯又快乐。
初生代的神明终于陨落。
继任的神明们并非天生，他们饱经磨难，比起婴儿般的不知世事的前辈们，注定更加严酷、自持、克制，这或许是一件好事情。
希瑞尔和战友们互相搀扶，才勉强站稳了身体，他们手挽手、肩并肩遥望着这片天地。
天清地彻，一片光明。
（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长时间，终于完结了。
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鞠躬。
后面还会有番外出现~大家有什么想看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