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城墙下已经两天了。
这是东灵最穷苦的边城,不会有?人?愿意捡她的。
看着眼前不时走过的两三个百姓身?影,她心里想着:自己?是会先饿死还是先冻死?
她没有?名字,一生下来身?体?就有?病,她忍饥挨饿又捱着痛地拼命干活,终于让那两个生下她的男女把她养到了五岁。
但?是身?体?实在动不了了,她一动就吐血。
那两个男女就把她丢到了这里。
她很早就知?道很多事,例如没有?人?会白白养着她,想吃就得干活,想活就得自己?争。人?都是自私的,如果自己?活不了,肯定不会管别人?。所以?她让他们?活得不好?,他们?就会丢掉她,就会想要她死。
混混噩噩中她又咳了一口血。
这个身?体?太病弱了,她有?的时候会感觉自己?体?内跑出了虚影,那个虚影一走自己?就会死,而那个虚影已经跑出来好?几次差点飞走了。
好?难受。
身?体?里好?疼。
肚子好?饿。
手和脚都好?冷。
她到底要不要再撑着了呢?到底要不要再活了呢?
明明知?道不会有?人?来捡她、不会有?人?来救她,她为什么还不死呢?
要不,还是死了吧。
至少不会这么疼、这么饿又这么冷了。
越来越昏昏沉沉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清冷幽静的男声,他好?像在唤她。
小女孩睁开?眼,看见了面前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有?人?来捡她了?竟然会有?人?来捡她?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捡她?自己?对他有?什么用?
温热的体?温包裹住了她,她被那人?抱了起来,整个世界在轻轻地摇晃。
不知?过了多久,她也不知?自己?被他带到了哪里,只隐约听见耳旁有?人?在说话,什么“蛊血为引”、“可稳固她的魂魄”,另一个声音说着“可是会有?损军师的魂元”、“易招邪物侵袭”之类。
那个幽静好?听的声音最后道:“无妨。”
然后她便感觉有?什么东西被贴在她额头上,随后血的腥甜味扑入鼻中又涌入喉中,有?人?在喂她喝自己?的血。
她好?渴,好?饿,急不可耐地吞咽起来,意识在这之间慢慢游离而远。
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她看见自己?躺在床上,远处一个人?背对着她,看着书案,似乎是在看书,他手中还拿着一支笔在写字。
她慢慢撑着自己?爬了起来。
那个人?听到声音,转过了头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伊吕。
眼神幽远,气质沉静,眉目温淡,清雅如画。
她从未见过这样让人?感到安心和舒服的男人?。
他长?得很好?看,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
她一眼就喜欢上了他的眼睛,像最清的井水一样,澄澈剔透,又深远地望不到底。
一刹那间冒出来的想法?,就那样没来由地刻在了她心上:她想让这双眼睛永远只看着自己?。
这个叫伊吕的男人?救了她,那必定是想要自己?帮他做什么的。
干活吗?
能下床以?后她就去擦洗他的桌案,劈砍院子里的柴火,拔掉院子里的杂草。
但?是伊吕劝阻了她。
“不必。”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不是捡她回来干活的?那他想要让她干什么?
她在等他说,她希望他说,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被留下,才有?可能继续被这双眼睛所注视着。
“先生,我能为你做什么?”
他走近了两步,那双清澈的眼眸好?像有?水在晃动,让她觉得对于她说的话,他是不厌的。
他喜欢识礼又谦逊的小孩子。
她一瞬间就下了判定。
“来我书房,我教你识字吧。”
她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不是因为能像大户人?家的小孩一样识字,而是因为他对她说了他想让她做的事。
这样他就是愿意让她留下了,她只要做好?他想让她做的事,他应该就会高兴,就会一直这样注视着她。
她看着他写完一个字后,就把他递过来的笔接住了。
她观察了他握笔的姿势,学着他那样将笔握在自己?手里。
她注意到他的眼睛又有?了些许波动,他温和地问她:“以?前可有?执过笔?”
她摇头:“没有?。”然后道:“我看先生是这样拿的,所以?跟着先生这样拿。”
他眸中又流动起来,像水漪散开?一样,她恍然了一瞬,然后霍然明白过来,刚刚那一瞬他的眸光,叫温柔。
而她很喜欢。
连带拿笔的手都更加用力了。
她默记着他刚刚写字的顺序,将他刚刚写下的那个字照着样子写在了纸上。
没有?他写得好?,也没能像他那样让笔划透到了纸的另一面。
但?他眸中又浮起了刚刚那样的涟漪。
她呆呆地看着他,感觉心里在扑通扑通地跳,然后她仰着脸对他说:“先生再教一遍,我应该就会了。”
他的眸光果然又微微亮了一些,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她:“好?。”又道:“你很聪明。”
她再学着他写,已经很像他写的了。
她犹觉得没有?写好?,一划一笔地照着他教的写,同?时嘴里默念他说的话:“裴……”
他温和地对她点了头,说:“对,这个字读裴。”
然后他又教了她另一个字:“夜”。
“先生,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夕阳西下,素月东升,即入夜。”他耐心地看着她,道:“夜与日所对,日昼而夜暝。”他又道:“夜清而静,我很喜欢这个字。”
她眼中一亮,便问:“先生,我还没有?名字,我能用这个字做名字吗?”
他眸色温然:“自然可以?。”又问:“你姓什么?”
她自然而然地回道:“我被先生捡回来,先生说我姓什么我便姓什么。”
他便未再多问,只道:“你既喜欢这个‘夜’字,便以?它为姓吧。”
“好?。”她毫不犹豫地应声。
“名的话……”
恰时窗前飞过一只青黑色的小鸟,歪着头停在一株老树枝桠上看着他们?,他霍然分神,看着那只鸟久久没有?回神,继而突兀地笑了一下。
她看见骤然呆住了,忍不住问他:“先生……刚刚因为什么而笑呢?”
他凝眸望着那只羽色青黑、短尾的小鸟,似陷入了回忆中,轻言与她道:“曾有?人?如同?这只鸟儿一样轻轻落在自己?窗前的枝桠上,与我道‘先生说得很好?,倘若你肯,便如此助我吧。’”
当时的她没有?听出他语气中对那个“有?人?”的思念和眷怀,只问道:“那先生……是喜欢这种?鸟吗?”
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宁淡道:“嗯,喜欢。”
“那我就叫它吧。”
“它?”
“这种?鸟叫什么名字?”
“这是鹘鸼,又名鹘嘲。”
她看着他道:“那我便叫鹘。姓夜,名字是鹘。以?后我便叫夜鹘。”
伊吕微微颔首,语声温润随和:“好?,以?后你便是夜鹘。”他看着窗外那青黑色又小巧的鸟儿,霍然道:“莫再唤我先生了,叫我老师吧。”
她马上改口唤道:“老师。”
“我曾于山野之间,像教你一样讲课于比你还小的女童,那些孩子也如此这般唤着我老师。”
她听见本?能地蹙了一下眉,跟他道:“那是以?前的事了吧,老师不要再想了,已经过去了。”
伊吕的眸中不再扬起涟漪,转而有?些沉郁,他点了点头,应道:“是啊,已经过去了,过去很久很久了……所以?即便我再于书堂内这样教授女童,也不会有?人?再落身?于窗前枝桠上,再与我说那样的话了。”
她很不喜欢他说的“女童”这个词,本?能地就想反驳,便拧起眉问他:“那倘若那个人?又来说了呢。”
伊吕霍然转目看向她,眸光有?些震动。她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有?明显情绪起伏的眼神,像幽深的井水蓦然翻涌起来,不再温柔,转而沉凝肃穆。
他道:“那我必然会再与他应一遍:好?。”
后来他教她写完自己?的名字,又教了她两个字:“旋”、“歌”。
裴旋歌。
两年后,她已然能自己?寻着书房里的书来看,才在他写满批注的一本?《东灵初帝传》上翻到了这三个字。
原来他最初时教给自己?的,是一个人?名,是这个初帝的名字。
他甚至没有?教自己?写他的名字,却教自己?写这个初帝的本?名!
她刹时间觉得那本?《东灵初帝传》几分憎恶,她有?极强的冲动,想撕了手中这本?《东灵初帝传》。
后来翻阅了很多关于初帝的书籍,她又安了心。
没关系,这个初帝已经死了两千多年了,跟她和伊吕都没关系,老师只不过是看着书中的他有?些崇仰而已。
直到他又无意识地开?始诉与她初帝的事迹,他说:“他的军师把能保他安然的巫蛊拿到他面前,初帝却跟他的军师说‘既被尊为初帝,生为万民、死为国疆,战死沙场,亦不失为朕最好?的归宿。’”他说完便沉默了,静静地驻立在窗前,看着外面时常有?鹘嘲停落的那几根枝桠。
她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闷声:“老师又没有?听见,怎么知?道初帝是这样说的,说不定他拿过了巫蛊现在还活在这世上呢。”
她听见他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却听不出半点欢欣,他低声回她:“若然如此,便好?了……”他像失神一样无意识地喃道:“我多希望他当时接过了不死蛊,允承了我……哪怕因此谏言我害了一城百姓,从此被世人?口诛笔伐……只要他还在,我亦甘之如饴。”他叹:“明君难寻,贤帝少有?,大部分的帝王仅庸碌寻常尔,这两千余年来,朝堂不时动荡,东灵不时卷入战火,我又何能不念他。”
她听得一震,书房里那么多关于初帝的书籍猛然在她脑海中翻转了一遍,她突然意识到:写《东灵初帝传》的人?叫伊吕;初帝的那个军师,叫伊吕;而老师,也叫伊吕。
“老师……”她仰着头不可置信地问他:“……你就是那个初帝的军师,伊吕吗?”
他震了一下,凝滞片刻,回过头来温和地看向了她:“你果然很聪明。”
“那老师已经活了……一二……两千多年了?”
“嗯。”
“是因为那个‘不死蛊’。”
“对。”他又道:“把这件事忘了吧。”
她从不违逆他,马上应声说:“好?。”又道:“那老师也忘了那个初帝吧,我会做得比他更好?。”
比他更值得老师惦念、注视。
他的声音似伤感又似寥落,轻言道:“于我心中,无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了。”
她一下子呆在了那里。
这句他似是无意间说出的话,从这一刻狠狠刻在了她心底。
她突然成倍成倍地厌恶起初帝来。
初帝初帝初帝!只要稍稍一失神,他便会不厌其烦地与自己?提及这个人?。这个死了两千多年的死人?!
后来他外出游历了一回,十天半个月才回,自己?听见马蹄声满心激动地去迎他。
结果。
她站在门前看着他从马上抱下了另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她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将那个小女孩抱进了自己?当初醒来的那间屋子。
脑子里一阵又一阵地闪过黑芒,手无意识地抓抠在门檐上,印出了指痕。
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等到她回过神的时候,那名比她当年还小的幼女已经被她掐死在手中。
伊吕过来看见,手中药碗砸在了地上。
她感觉到了他澎然惊起的滔天怒意。
她一下子好?怕。
她从未这样害怕过。
她感觉出了他一瞬间想要丢弃她的念头。
她发着抖跪下来。
抱紧自己?哭,说对不起,说她不是故意的,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小女孩已经死了。
哭着手足无措、声嘶力竭,像心肺要炸开?来一样。
她从未这样哭过。
从未在他面前表现出过这样的惊惶和害怕。
当时脑中很浑噩,她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害怕还是本?能趋使她必须这样做。
想要留在他身?边被他永远注视的那个本?能。
直到伊吕说原谅她这次,说不会丢弃她,她才停下了哭声,然后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伊吕命她亲手埋葬那个小女孩的尸首,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她有?感他的怒意还未完全消散,她就又哭着认错,同?时小心翼翼地埋葬那个应该只有?四?岁的小女孩。
伊吕看到应该是觉得她已经悔悟了,周身?冷意无形中散了许多。他蹲在了时年七岁的自己?身?旁,慢慢与她道:“你不必担心我会丢弃你,既已将你捡回来,我便不会随意再将你们?丢弃。你不必有?这担忧。”
她听见转过红肿的眼惊愕地看着他,于他眼中看来似是惊异动容。
其实不然,她是注意到他说的“你们?”这两个字:是她做得不好?吗?!为什么他还想捡其他人?回来?!是她没有?做到他想要的那么好?吗?!
伊吕看着她红肿着眼睁目呆呆地看着他,轻叹一声,敛目,转身?而离。
他比以?往更加忙碌了起来,无形中对她疏远了许多。
但?好?在像他答应的那样,他没有?丢弃自己?。而那个活着可能会被他同?样注视的小女孩,已经死了。
他的书房里仍旧只有?她不时会去看书和练字,只有?她。
她因此不时会站到那个小女孩的坟前去,由衷地对她笑起来:谢谢你死了呢。
她在书房里翻到涉及道法?和符术的书,看着上面伊吕的批注开?始闷着头自己?尝试。她试着画了一道符,伊吕过来的时候看见,目中一闪而过的惊异,她知?道他在注视自己?,便故意像愧疚不安一样低下了头,一幅为旧事惶恐还在自责的样子。
伊吕看着她良久,便还是道:“想学的话,我教你吧。”
她马上抬头看向了他,轻“嗯”了一声。“谢谢老师。”
伊吕看她一眼,无声一叹。
后来见他在院中练武,她远远地拿着树枝模仿着他的动作来,练到一处,她觉得不舒服,改了一下那个动作。
他愣住,忽而出声唤她过去:“因何要把上挑改成斜劈往上?”
她仰头看着他回:“因为我是女孩子,力量小,斜着劈可以?省力。我省了力,打到别人?身?上的力气就可以?更大。”
他点了点头:“有?理?。”又道:“因势利导、随机应变,你悟性惊人?,应有?习武天赋。”
他便又开?始教导她拳脚枪戟。
就像他说的,她有?习武天赋,且很是不同?寻常。
她很快就将他教的拳脚武功学得很好?,耍起长?-枪来甚至比他更有?凌厉之气。
他由衷地感叹道:“你天赋禀赋,远超常人?,可谓百年难得一见的稀世奇才。”他俯首看着她,温言嘱咐:“故而切不可误入歧途、再犯之前那样的错……可像初帝那样,以?家国安宁为己?任,有?一番自己?的作为。”
又是初帝。
她低下头,没有?应声。转而道:“初帝已经死了很多年了,而且死得很惨,我不想像他那样。”她言下之意,是她不想以?一个死人?为目标。尤其是这个初帝。
但?他骤闻,眸中颤动了一下,语声一时极低:“你如何知?晓……他死得惨烈……?”
她看向他,便道:“我读遍了所有?关于初帝的书,尤其是那本?《东灵初帝传》,那上面写了,初帝最后全身?爆裂而亡,碎成一地血沫,死无全尸。”
她看见伊吕的手微微抖了起来,他哑声道:“是啊……他将全身?真气寸寸摧竭,力尽而亡,死后身?体?便爆裂四?散,成了一地血沫……染了那个试图最后再抱他一下的人?一身?。”
她拧起了眉,猜到了伊吕口中说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那日伊吕难得一次地喝了很多酒,坐于院中月下,他一杯又一杯的将石案上的酒尽皆饮尽了。
她远远看着他,蓦然听见了他的哭声,他埋首伏在石案上,哭得那样难过。像悔恨、像伤痛、更像思一人?入骨,而成狂。
她突然比以?往任何时候来得都要厌恨初帝,她知?道他所思所想,就是初帝。那个死了两千余年、粉身?碎骨死无全尸的男人?。
她甚至怀疑初帝就是故意让自己?死得那么惨烈,故意让自己?爆裂成一地血沫,故意把自己?的血肉溅在伊吕身?上,好?让伊吕永远记得那惨烈的一幕,永远也忘不了他。
初帝只不过是一个也有?自己?私欲私心像她们?一样的平常人?罢了!
她站到伊吕面前,对着喝醉后不住泣声的伊吕道:“老师,你有?没有?想过,初帝也许根本?不值得你去信仰,你坚信的那个存在根本?只是假像。”
伊吕仍旧在哭,而她继续道:“或者,根本?没有?初帝,没有?那样完美的初帝,他实则从未存在于这个世上,只不过是老师你杜撰出来的理?想君王而已。”
伊吕混混噩噩地抬起头来,看向她,又看向远处的夜色,慢慢道:“他不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君王……他远比我所想的,做得更好?。”
她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唇。瞪目看着他。
伊吕脸上又有?眼泪流淌下来,她看着这样难受。她听见他继续边哭边道:“我看着他……于夜色里纵马出城……为了让他活下去,我甚至不惜把一城的百姓都变成了不死不活的活尸……但?还是去晚了一步……等我赶到的时候,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驻立在满地尸体?堆成的人?山上……像是听不见我的唤声,也无法?再回头应我……”他哭得更加痛彻,一字字喑哑道:“那么多年……我站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无一次不觉得心安慰然……觉得我二人?联手,世间无不可为之事……只有?那一次……我觉到从未有?过的惊惶无力……如此深恨自己?无能……我想最后再抱他一下……结果他的身?体?就在我眼前爆了开?来……”他哭得颤声,复又喃了一遍:“就在我眼前爆了开?来……”
“血肉、碎骨……无一不沾染到我脸上、身?上。”他颤然闭目:“心像裂开?了一样……那一刹那……我就好?像……自己?的身?体?也跟着他爆开?了……明明……明明他为君、我为臣……我却一次次被他护在身?后……”他最后道:“伊吕……如此无能——”
她听得心口一阵又一阵地闷痛,咬着牙对他摇头:“不是你无能!不是伊吕无能!是那个初帝无能!”就是因为他如此无能!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来夺去老师的惦念和注视!她更恨初帝。
伊吕复又外出,很长?一段时日没有?回来,这期间天枢、瑶光他们?陆续带回几名孤女,她们?有?些甚至不是东灵生人?。她籍此知?道他去了东灵以?外,而这些孤女都是被他救回来的。
她有?感将她们?送回来的天枢、天璇、天玑他们?都有?些防备自己?。她当然知?道他们?防备什么,她暂时没有?动。
装做认真学武、习字、看书、练习道术、研读兵书,然后不时会远远地看着照顾她们?的开?阳问:“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吗?”
他们?都被她的作为骗过,慢慢放松了对她的防备。
伊吕回来的时候她听见他们?对伊吕说:“夜鹘已经悔过了。”
伊吕便转目看向了出来迎他的自己?,点了点头,眸中露出了些许温和之意,道:“理?应如此。”
便同?他当初教自己?时一样,他得空便会去看看那些孤女、教她们?识文认字,大些的,教起拳脚武功。天枢、开?阳他们?有?空也会去探望和教授她们?。
伊吕首先领着她们?去写的,果然是那个“裴”字,东灵皇帝的姓。
然后教给她们?那个她恨之入骨的名字:裴旋歌。与她们?说:“这是初帝的本?名,老师希望你们?能像他一样,有?定国安民之心,将来亦有?一番作为。”
那些女孩天真地说:“可是他是初帝呀,我们?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她远远站在后面阴冷道:你们?当然做不到,你们?蠢得要死,只有?我可以?,我不但?可以?做到初帝做到过的,还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捏紧手里的兵书,她毫不怀疑地看着伊吕的方向道:如果我去领兵打仗,定能比那个初帝做得更好?,攻无不克,百战不殆!然后将那些士兵和百姓都控制在自己?手里,让他们?听命于自己?,没有?一个敢反抗自己?!我还能将初帝曾统一的这整个东灵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一一攻陷,在她的名下,再统一一遍!
冷冷看着那些一遍两遍三遍甚至七八遍都教不会一个字、一个招式,却还恬不知?耻地围在伊吕身?边的蠢货。她脑子里全是翻腾的杀意。
而你们?,完全是群无能又蠢笨的废物!连伊吕将的东西都学不好?!你们?根本?不配被他注视,根本?没有?资格留在他身?边!
伊吕又外出了,天枢他们?都跟随伊吕去了,他们?似乎碰到了一件棘手的事,告诉她短期内不会回来,甚至交待她照顾那些蠢货。
她当然点头说好?。
等到他一走,她站在院中看着那些玩闹吵嚷的蠢货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杀意。
他们?以?为她悔过了,但?是她实际上很喜欢看别的小女孩死在她面前。
每死一个,就意味着伊吕转开?目光去看别人?的机率又小了一点。怎么能不让她开?心呢?
她将从开?阳屋中拿来的毒药倒进了后院的井水中,然后打出井水一个个地喊她们?过来喝。
因为她来得最早,在这里最久,所以?她们?都对她很顺从,一个个没有?防备地端起井水来喝了。
当晚,府中照顾她们?的仆从过来探看这些捡回来的小女孩时,就看见她们?全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除了她,都死了。那仆从还吓得抱住她大哭,说井中被人?下了毒,幸亏她没有?喝,喝了的都死了。
她说对的,她看见她们?自己?玩得体?热,自己?不小心去喝了有?毒的井水。而她在屋中看书,并不渴,没有?喝。
但?是她知?道这能骗过这些蠢仆人?,却骗不过伊吕。
伊吕还没回来,但?是她们?都死了,只有?自己?还活着,所以?伊吕肯定会想到她们?都是她杀的。
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道术去控制了城中守将,命他们?举城而反。
他信仰初帝。
他捡那些小女孩回来也是希望看到她们?能做到当年初帝做的事情。
但?是指望那些蠢货能有?什么用?!
只有?我!
只有?我能做到!
所以?就让我来做给你看吧!
文韬武略、能征善战?
自己?也能。
就算只是背后控制,她也能顺利利用城中守将将整个彝城控制起来。
爱民如子?
生下自己?的那两个男女会为了自己?活得好?把她丢弃,所以?这应该也是爱自己?孩子的一种?方式吧。
那么对她有?用的百姓就留下,没用的,自然是杀了。
一代明君?
等到我把整个东灵控制在手中,成为了君,我自然会去做他心目中的明君。
省得他再去外面捡一堆没有?用的蠢货回来,指望着她们?去成为他心目中那个完美的初帝。
既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地去教导她们?,还去注视她们?。
伊吕数年没有?回来。
而她以?彝城为中心,已经向南将通往皇城的数个城池都攻陷了下来。
快点,再快点,最好?等到伊吕回来,她已经将整个东灵攻陷,做到了他想让那些蠢货做、但?一辈子也别指望她们?做得到的事情。
拿到人?皇战戟之后她赢得更加没有?悬念,百战不殆,无往不胜,谁也挡不住她。
战后多孤女,而她当然不会给自己?留下这些后患,于是将攻陷城中的幼女悉数烹杀。正好?粮草时常短缺,就将这那些剁碎了的幼女熟肉去给兵士吃。
这时的她已经长?大,从铜境中看是个妖娆美丽的女人?,初见的守将都会看她看呆,似乎没想到攻到城下来的会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妖冶美丽的少女。甚至有?一城的守将就被她这张脸骗开?了城门,让她领兵而入,将城中百姓、守将头颅都砍了下来。
她走在营中,那些兵士既惧怕她,又忍不住偷看她。
看来她的脸对男人?真的很有?诱惑力,她开?始学起梳妆打扮,同?时越来越期待见到伊吕。
但?伊吕似乎确实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人?物,而且他肯定去了东灵洲以?外,否则他不会不回来。毕竟他说过,彝城是他的归处。
又一次将东灵皇城派来镇压她的将领打败,她命人?将败兵全部坑杀,手执人?皇战戟便欲回城。
却听见远处传来纷踏的马蹄声。
哦?还有?援军?
她回头,一眼就看见了伊吕。
脸上顿时扬起无比欣喜的笑容。
他终于回来了!
但?是脸色冷若寒冰。
“我走以?后,府中的那些孤女可是你所杀?!”
之前别人?来问她的时候她撒谎撒惯了,马上回道:“不是,是她们?自己?不小心喝了有?毒的井水。”
随行于他身?后的开?阳马上道:“井中之毒是‘一日毙’!放于我药屋中有?阵法?守护,别人?拿不到,除了夜鹘!”
伊吕看向她的眸光更冷,她便也不再隐瞒,点头承认了:“没错,虽然井水是她们?自己?喝的,但?井中的毒是我下的。”
她看见伊吕目中布满血丝,问:“攻陷之城中……那些城中百姓、老弱妇孺也是你所杀……?”他声音抖了一下,才又问:“将攻陷之城内,十岁以?下的的幼女悉数烹烤食尽,也是你所为……?”
她皱了一下眉,回看他道:“那些都是没有?用的人?,活着无意,有?用的我都留下了,没有?杀。”她又道:“而且你看我已经攻下十一城了,大半个东灵都已在我掌控之下。老师,我是不是做得比初帝当年更好??他不是用了十年吗?我觉得太久了,我只要……”
“你也配与初帝相提并论?!”伊吕大怒道:“你这心如蛇蝎、歹毒至极的孽障东西!”
她愣了一瞬,下时不由得蹙眉:他是气自己?杀了那些幼女吗?果然他原本?还想把她们?再捡回去。可惜那些没用的东西已经死了,不可能再让他去多看她们?一眼了。
“老师,她们?都很蠢。否则也不会轻易被我杀死。你不要再指望没用的人?了,多看看我吧,只看我一个人?就好?了,我可以?做到你想要的程度。”
伊吕气得说不出话来,随后冷彻道:“被你杀死,是因为她们?没用是吗?那我杀了你!是不是证明你自己?也是无用之辈?!”
她一愣,这时才明白过来。伊吕是来杀她的。
她变了脸色,她可以?随意杀了这个世上任意一个人?,却没有?想过伊吕会和她为敌。
她能杀伊吕吗?
只要想想,心就很痛。她不能,她所做的都是为了让伊吕看到自己?,永远注视着自己?。她是爱他的,她不会杀他,她想要伊吕活着,用那双澄澈清幽又好?看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自己?……所以?她永远不会伤他,更不会杀他。
而伊吕却对她毫不留情。
她如何能不愤恨?!
明明自己?把他教的东西用得这么好?,攻城掠地,无往不胜!比当年的初帝做得更好?!为什么他还要怪罪自己??!怪罪自己?杀了一些没用的幼女?!说她不配与初帝相提并论!?
他难道不该就此把看向那些幼女的目光都转到自己?身?上来!然后忘记初帝只看着她一个人?吗?!
她开?始节节败退。即使受她控制的那些兵士再惧怕她,也挡不住伊吕的不死骑。
所有?阵法?都会被伊吕破解,所有?奇袭都会被伊吕提前看穿,道术赢不了他,排兵布阵也赢不了他,她开?始觉到惶恐。
她完全挡不住这个男人?。
一直被他逼退回了彝城。
她终于开?始觉得害怕。他是不死的,而她却只有?这一条命,如果她死了,他就会像把目光从那些死掉的孤女身?上移开?一样,从自己?身?上移开?。
她怨愤,她不甘,她更加害怕——伊吕会像她杀死那些百姓一样不带感情地杀死她。
但?她还是敌不过。陷进入了伊吕的阵法?中。
不是不知?道伊吕最擅阵法?,但?她仍旧没能完全避开?,以?前教她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布阵应当是伊吕最擅长?的了,一石一木哪怕突然飞过的候鸟都有?可能被他利用到阵中,迷惑或者诱导敌人?。
被陷在阵中一遍遍地和不死骑冲杀,直到最后她精疲力竭,人?皇战戟从手中掉落,人?也摔下马背。
然后她看到伊吕缓缓走进了阵中,走到了伏地喘息的她面前。她的武功应当很高了,但?在伊吕的阵中毫无用处,这个男人?不擅武斗,但?是倘若你进了他的阵中,就等于他手中随时可以?捏碎的一枚棋子。
望着他与数年前离开?时全然一样的身?影,她一时惶恐一时惊惧,撑着手步步后退。
伊吕停在了她面前。
她全身?尽皆汗湿,身?上多处还有?闯阵时受伤所流的血,她无比惊惶地抬头看着他,恐惧、战栗,还有?怨愤和委屈。
她看见他捡起了她掉落的人?皇战戟。却没有?马上动手。
她瞠着双目,蜷紧了十指紧紧看着他。
心底忍不住冒出一点希冀。
他会不会,其实对她也有?不忍?
他会不会,心里其实想放过她的?
他会不会,也是有?一点爱着她的?
“你可知?我悉心传授于你,是希望你将一身?能为去护国安民、救护百姓、怜民爱民?”
她仰头,不能理?解:“可是为什么我要去护卫他们??当初彝城城外,我躺在那里两日,那么多百姓走过去呢……他们?中没有?人?来救我护我怜我,他们?都能看着我死……所以?我为什么不能看着他们?死?”
只有?你,只有?你向我走过来,将我抱起,救我回家,所以?我为什么要护卫他们??怜爱他们??我当然应该爱你呀。
他握在战戟上的手霍然一紧:“你真是……怙恶不悛,天生反骨——”
她吓得哭道:“不要!不要杀我——我只是想要老师你多看看我,不要去看别人?!更不要去念初帝!我只是,爱你呀!”她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的腿,凄声求道:“我只不过杀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孤女!和一些毫无用处的百姓!但?是将你教的东西都学得很好?啊!我难道不是最该留在你身?边!最值得你永远注视着的人?吗!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些全无用处的蠢笨之人?来杀我?!”
他听了却骤然更怒,语声寒彻道:“你做梦!我毕生永远会注视着的人?,只有?初帝!”
她倏地瞠目。
下一瞬,战戟长?刃即毫不留情地穿过了她的胸膛。
“而你,万死难赎己?罪——”
鲜血溅出,她瞪看着他,双目赤红。
初帝……还是初帝……
你为什么总是想着他?!他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为什么!!!
为什么啊!!!
鲜血急涌入喉,她再发不出声音,满目皆是疯狂无尽的恨意和不甘。无可奈何地向后倒下。
若有?来世,我定要毁尽初帝的声名!将他从你心中彻底抹去!!叫你永远只看着我一人?!!!
然而伊吕并没有?给她来世的机会。
她因三魂之中有?他的蛊血牵引,死后之魂隐约间竟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她听见他跟那应是东灵皇室派来的人?说:“将她深埋在彝城地下,以?初帝之魂震慑战戟,再以?战戟杀灵震慑夜鹘之魂,使其被困于棺内方寸,永世不得超生!方赎其罪。”
她震,她恨,她更不甘!
你为什么如此绝情!你为什么对我如此绝情?!我爱你啊!我是你教养长?大且深爱你的人?啊——
人?皇战戟染血无数阴气缭绕,可慑鬼魂,她的魂魄果然被人?皇战戟内封存的杀灵镇住。她愤恨得无以?复加,凄苦得无以?复加,魂魄每日每夜都在嘶吼呐喊。
然而那个男人?说到做到,十年、百年、千年,他竟就这样狠心无情地一直镇压着她!
她绝望,她痛恨,她发誓若能再回到人?世,她定要让他也绝望!痛苦!后悔!然后永远只属于她一人?——
终于,一日,震慑着她的人?皇战戟突然似受到什么感应,不住鸣颤,最后化虚而去,她的魂魄骤然一松,得以?慢慢聚力化形了。
但?是不行。
棺外还被伊吕下了封鬼咒印,她仍然出不去。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竟对她如此不留余地!
但?是她注定不会这样灭声,因为有?“人?”听到了她的嘶吼。
醒来初时,她真的很想去问问他:杀我之身?,镇我之魂,你可曾有?过丝毫后悔?!
但?彝城郊外他寄灵而来,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他说——“夜鹘,我能杀你一次,便能杀你第二次!此次……我定叫你魂飞魄散、永不存世!”
他没有?!
他从未后悔过!!
他甚至还想叫自己?魂飞魄散!!
心好?疼呢。
疼得她咬破了唇,将血一点点咽入喉中。
他对自己?从来无情。
他丝毫未曾爱过自己?。
啊——
可是……
可是……
我爱你啊,伊吕……我一直一直,这样爱你。
若非你对我如此无情,我不会想对你用欲心丹的。
若非你对我如此无情,我不会助阵别人?来对付你的。
得知?鬼主就是初帝的时候,我那么开?心。你看,你心目中的初帝根本?一点都不完美,她女扮男装,骗了世人?!而且脸上还有?那样丑陋的三道疤痕!
——可你仍然爱“他”!
——仍然觉得我比不上“他”!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啊,伊吕?!
她还想有?一个再回人?世的机会,再来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可惜身?魂皆散,她再也回不到这人?世。
作者有话要说:伊吕:你别回来了。
.
下章也是夜鹘番外——别跑!而且是基友给写的,我觉得比我写得精简得多,无论如何想贴一下,如果你们不喜欢的话我明天就换掉,至少露下脸让你们看下,也慰藉一下帮我写的基友……原谅我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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