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姐儿已经等不及了,“我要去主院里看哥哥去!”紫竹赶紧把披风拿了过来要给澜姐儿披上,澜姐儿却摇摇头说,“不不不,我想要哥哥去岁给我带的那件,旁边滚了一圈短兔毛的。”顿时屋里又是一顿兵荒马乱找披风。
澜姐儿在前面小步快走,去岁的兔毛披风已经有些小了,隐约可见一小截小短腿在披风下“啪嗒啪嗒”的走着,甚是可爱。到主院时才发现饭都已经摆上了,看来夫人还在对那天世子没能留下来用饭而耿耿于怀啊,今日竟提前了半个时辰用饭。
侯爷估计也是刚刚回府,还穿着朝服,没来得及换便和徐士景说着话,“城外的将士们安排的如何?”侯爷也是当初带兵打仗过来的,哪怕现在不在军中也是挂心着将士们的。
“家在附近的已经让他们先行回家报平安了,接下来就是轮换着当值和休息。”徐士景回答道,“不过,还有一部分的将士们还在漠北戍边,虽说短时间内匈奴还无法重振旗鼓,但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侯爷冷哼一声,“要不是粮草和援军不到位,何至于一场守城战打了一年!”
而澜姐儿一进门便奔向徐士景,“哥哥,可有受伤?”说完还紧张的攥着他的衣袖打量着。
徐士景对着澜姐儿那向来是宠溺,蹲下揉了揉她肉乎乎的小脸,“谁能伤得到我!”
一旁的辛越听到这话不禁挑眉,这么狂妄,如果二哥在的话,她倒是真想看看两人打一架。
不过澜姐儿不愧是最好哄的人,她对哥哥的话深信不疑,“那是,哥哥是世上最厉害的哥哥!”
一旁的侯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爹我还在这儿呢!”言语中的吃味显而易见。
“爹爹也是世上最厉害的爹爹!”澜姐儿立马见风转舵,跑去抱着爹爹的手晃了晃。
夫人这时走过来,“怎么朝服还不换下来,”说着上去帮侯爷解开衣服上的襟扣,“都跟你说了,别穿着朝服去抱澜姐儿,多不干净呀!”说着余光瞥到徐士景,“还有你,净手了没有,又在你妹妹的脸上乱蹭!”
徐士景立刻讪讪的收回手。
那边传饭完毕,侯爷换完家常衣服做到上首,还不忘吩咐道,“让人把库房中的两坛金玉露拿来,景儿回来,咱爷俩可得好好的畅饮一番。”
夫人浅笑着道,“你们爷俩那点酒量装什么酒坛子呀。”神情中是满满的戏谑。
侯爷轻咳了一声,对夫人揭自己的老底有些无奈,“这不是还有你嘛!”侯爷和夫人也算是老夫老妻了,互相揶揄是常有的事。
徐士景在一旁的置着的铜盆上净了净手,和澜姐儿分别落座在两侧。
夫人看到默默站在澜姐儿身后的辛越,想起前两天的决定,说道“辛越,你先去揽月阁收拾收拾吧,待会景儿吃醉了酒恐怕还有的闹腾呢。”
辛越微微叹了口气,看来还是躲不掉啊,只好行了礼便先行告退。
而一旁的徐士景皱眉,这个不是前两天把他耍了一把的丫鬟么。他看向母亲问道“这就是你给我安排的丫鬟?”
夫人一脸“我懂你”的冲他眨了一眼,“你再看看可有想要的丫鬟,揽月阁里也该添人了。”
徐士景一阵恶寒,母亲这是又起了什么心思?他赶忙摇头拒绝,喝了杯酒压压惊。
*
而辛越自回去先收拾着行李。行李本就不多,除了每个季度候府里都会给丫鬟们一同采购的衣服外,只有自己来时的一个小包袱。
她把自己放置于枕头下的东西抽了出来,那是块罕见的羊脂白玉玉佩,触手温润如玉,上面没有繁复的设计,只是枚简单的平安扣,但是正中间却用着微雕的手法镂空雕出了个字。浑然一体的羊脂白玉本就极为难得,更遑论这微雕的手法。
辛越看着着玉佩微微愣了一会儿,才把它妥帖的放于包袱里隔着粗布。也罢也罢,本来自己就是苟且偷生,不该奢望太多,还是先好好当一个定远候府的丫鬟吧。
收拾完行李,沿着抄手游廊出了倚云院去往揽月阁,越往前走,便越安静。天已黑了,走在石径上,周围小树林树影幢幢,不时有晚风袭来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因着两年前的经历,辛越在安静幽暗的环境里很是紧张。到揽月阁时,她才发现后背都隐隐有冷汗沁出。
揽月阁里灯火通明,却不见人影。辛越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有点头疼,想先去揽月阁的后罩房把自己的行李稍微拾掇下,没想到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后面一看,她整个人都愣住了:揽月阁根本没有后罩房!一个巨大的荷花池占据了整个后院!
深吸一口气,她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大不了在耳房里歇着就好了。按理说,现在世子只有自己一个丫鬟,每日的守夜当值都应该是自己,那住在耳房里也是应当的。
可是——可是这是世子啊!又不是澜姐儿,自己哪怕是以前和衍哥哥再亲近的时候,又何曾同宿一屋了,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连拉手都不曾!
辛越紧张的在屋子里踱步,走的没什么章法,就是一直在绕圈圈。蓦地又突然停住,然后歪头想了想。
其实要正经说,他也算是自己的表哥,虽未曾谋面,也没有血缘关系。如若把他当哥哥的话,是不是会好受一点呢?
她想了想大哥和二哥,小时候二哥时常哄自己睡觉,倒是同宿一屋过。可是自八岁二哥分了院子以后就再也未曾如此过,再说了,谁家的表哥会和表妹同宿一屋了!
果然还是不行呀!辛越的好性子都要被她自己逼疯了,她烦躁的晃了晃脑袋,鬓角的碎发都落了下来。刚抬起头把落下的碎发别到耳后,看到面前的人时却僵住了。
徐士景不知何时回来的,就靠在门上,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辛越立时镇定下来,世子竟然回来了,她恍然不知,院子里没人连个能通报一声的都没有。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也没做啥违矩出格之事,没什么可心虚的,她别好了头发走上前去,“世子何时回来的,可要现在更衣休息?”
“从你转圈之前回来的。”徐士景缓缓的话却给了辛越当头一棒——是,违矩出格的事没有,但是难得犯了傻还给人瞧见了。“你怎会来揽月阁里当值?”
“可能是柳妈妈误会了什么,所以向夫人推荐了我。”辛越如实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徐士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想来也是,你也不像傻到自投罗网的人。”
辛越:“......”这句话听着像是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呢。不过,她倒不是很担心,如果徐士景真的气急败坏,肯定那日便发作了,更不用说后来她跟着澜姐儿进去请安,夫人就在一边,随便一两句话便能让她受惩戒。而那日不曾发作,便说明他不是气量小度之人。
“我要沐浴净身。”徐士景漫不经心的吩咐道,而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便让辛越头皮发麻。
“我去准备。”辛越面色不改,但是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这吩咐真是打到她的七寸上了!哪怕不是刻意的针对,寻常的要求只怕她也吃不消。
她去了耳房把在炉子上烧着的水取了出来,一勺一勺舀到木桶里。在这数九寒冬里,她的后背生生沁出了一层薄汗。打了大半桶热水,她把额角上的汗拭去,转身出去唤他。“世子,水已备好。”
一出来,便看到徐士景只着单薄的里衣,白色衣服更突显出左肩上的血迹。并没有包扎,所以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
辛越愣住,想起刚才晚膳前,徐士景对澜姐儿说过他未曾受伤,不,非也。准确的说,徐士景回答的原话是“谁能伤得到我?”并未正面回答自己是否受伤了。
那他如此说是为了不让澜姐儿操心,还是只是狂妄过了头。不过依着辛越的观察,徐士景虽有傲气,却并不狂妄。
徐士景并没有理会辛越,嘴角轻挑,不知在愉悦着什么。他随意从衣橱里拿了一套里衣,然后走到窗边用右手推开窗户,一个翻身便跳了出去,那熟练的程度让辛越不由自主想起他离开澜姐儿倚云院的情景,看来他是翻窗户和翻墙此中高手呀。
饶是如此,辛越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世子!”她冲到窗前往外望,月光下,隐隐可见徐士景借着力往后院飞去,几个点水的功夫,他停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小池塘里。
揽月阁后院的荷花池并不是连成一片的,而是划分成几个小池塘,纵横间种植着桃花树来当做隔断。而现在徐士景进入池中便随便选了一棵桃树倚着,正好隐匿了身形。
辛越想起徐士景的肩膀上的伤口,微微皱眉,没有经过包扎,又在这寒冷时节泡在池塘里,待会只怕会更加糟糕。
算了,他自个儿的身体都不爱惜,自己又何必在这里操心,再说了,他并未说明要在哪里沐浴,让自己辛辛苦苦舀了半天水,明显就是摆自己一道,折腾一下自己。
辛越打开衣橱,挑了身家常长衫,以备他上来能够换上。目光却瞥到衣橱里的一盒纱布上,旁边还有几瓶药,看来他是经常受伤,所以在衣橱里常备着。稍一思索,她便把那盒药一并拿了出来。
她心想,自己不过一介丫鬟,何必跟主子过意不去,吃亏的只会是自己。说不定把世子哄好了,还能让自己到老夫人那里当值呢。如此安慰着自己,辛越便放松了许多。
而等到徐士景舒舒服服泡完了澡,施展轻功又回到揽月阁的时候,便看见辛越规规矩矩的在桌旁等着,桌子上不仅摆着要穿的常服,还有一盒伤药和纱布。刚才许是因为喝了点酒,有些上头,竟然戏弄起了一个小丫鬟,让她难堪,看她脸红。
现下酒醒了,倒是清醒了许多。看见这些伤药他也没有很惊讶,直接落了座,解开衣服把伤口暴露了出来。
辛越看着这伤口还有点头疼,“化脓了,还是先把腐肉挑出来才好。否则伤口愈合的过程中会......”她还未说完,徐士景直接从自己的鞋套里抽出来一把匕首,干脆利落的递给了她。
她接过匕首,在蜡烛的火焰中过了两遍,然后微微俯身,借着烛光细细的把腐肉一点一点的挑出。下手又稳又轻,还恰到好处的把所有的腐肉都去了个干净。原本的伤口完完整整的展现了出来,脓水也都流了个干净。
辛越盯着伤口微微发愣,这个伤口是明显的箭伤......
徐士景感觉到原本动作行云流水的人停了下来,还微微侧头瞥了她一眼,“怎么,中毒啦?”不过从语气里感觉到他毫不在乎。
“不是,”辛越摇摇头,把金疮药的药粉均匀的洒在伤口上,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这是......您自己用箭扎的伤口?”
徐士景眼神突然凛冽了起来,“你通岐黄之术?”甫又想起,哪怕精通岐黄之术,又怎会知道这是自己扎的。眼睛一转,反倒放松了下来,“为何如此说?”这回语气里倒是带着几分的好奇。
辛越一边拿纱布包扎着,一边回答道,“我确实略通岐黄之术,不过看出这伤口是因为见过正常的伤口。”
徐士景挑眉,认真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都包扎的差不多了,“那你倒是说说,我的伤口有什么不同。”
“箭是远程攻击的武器,一般造成的伤口多是贯穿伤,哪怕是碰到阻力比较大的盔甲,伤口也是又细又深。而世子你的伤口,看起来则浅而大。虽然你用了狠劲,使伤口的范围看起来更大更严重了些,不过反倒弄巧成拙。”
徐士景赞同的点了点头,他确实是在制造伤口的时候用了蛮力,他当时所求的效果就是流血,血越多便能让所见之人确信伤的严重。“又或许这是刺客近距离的偷袭射击呢?”他提出了辛越说法中的漏洞。
“不然。最要紧的一点是,伤口的走向是从下往上的,造成这一走向的原因就是你持箭的时候箭头是朝上的。而正常的箭造成的伤口肯定是朝下的。”辛越把伤口包扎完,打了一个秀气的蝴蝶结,不紧不缓的说出这些。
“你算漏了一点,守城战的时候,城墙上的士兵所受箭伤有可能会是箭头朝下的。”徐士景动了动手臂,觉得包扎得很是不错,轻巧且不束缚。
辛越微微眯眼,确实,在地上攻城的士兵往城墙上射箭,城墙上的士兵中箭必是箭头朝上的。
“不过,这可能性不存在。我是在城外的军营中遇袭。”徐士景自己否认了这个漏洞。现在他的心态纯粹只是在设想,如何把这个伤口的谎给圆了。
“又或许,你只是在高处时被近距离的偷袭了。”辛越如此分析道。
“也有道理。”徐士景并没有否认她的想法,不过,内心却还是觉得说法不够完美。想来是她未曾到过军营,不知军营驻扎的地方肯定选取地势平坦之地,周围除了帐篷,怕是连高树都少之又少。但是能想到这里,也足以见她的聪慧了。
还好不算太笨,徐士景心想,否则这揽月阁还真不能留她,至于能不能用,还得看日后的表现了。
“伤口包扎好之后,世子还是尽量少碰水吧,尤其现在数九寒冬,在冷水中更是糟糕。”辛越把桌子上的伤药收拾好。
徐士景却浅笑出声,“你以为我刚刚泡的是冷水?”看到辛越一脸茫然的样子,他还不禁生出几分愉悦,“你不知道揽月阁后院舍弃了抄手游廊和后罩房,就是为了把三个温泉囊括起来吗?”
辛越恍然大悟,所以刚才他泡的是温泉,不是什么自己以为的荷花池。
不过,他言语中提及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后罩房,那我......那丫鬟们住哪”辛越很是不可思议。
徐士景随手指了自己面前的那张床。
辛越蹙眉,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点,“世子,您别开玩笑了。这是——您的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