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越回到了里屋,开始收拾起徐士景午休后的床榻,拾掇好被褥,把枕头拍的松软,然后用熏香把床铺里仔仔细细的熏了一遍,用的是稍微清新且带有点安神作用的香料,所以熏香完毕后,辛越也有点昏昏欲睡。
但是没有人轮值,就连打个盹都不行。辛越打了桶水,先收拾擦洗了上午用过的抱厦,然后再从左梢间左耳房擦洗到右梢间右耳房。等到都完成后,辛越看了眼通往二层阁楼的楼梯,有点犯了难。刚才平安又跟自己提过,世子若醒了便会上二楼书房。
按理来说,她是应该随侍世子左右,不时端茶倒水。但是上面是徐士景的书房,她并不确定能不能上去。徐士景身边一向没有贴身丫鬟,自己贸然前往要是触犯了什么禁忌,或者有什么军中机密,那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
纠结一番,辛越还是打定主意在下面等着。不过也不忘煮了茶,炉子上也烧着水,以备徐士景传唤,而自己就在楼梯和暖阁的转弯处搬个小椅子等着。
徐士景在上面研究了边疆堪舆图,处理了一下城外候府亲军的事务,一认真起来便也不再想旁的事情,一下子便已到日薄西山的时候。
他凝窗眺望了一会儿,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后才下了楼。刚下了楼梯口便注意到了在下面打盹的辛越,稍微顿了顿,便继续走了下去,脚步声没有收敛,反而隐隐有增大的趋势。
徐士景走到了她的面前,此时夕阳的余晖透过暖阁的漏窗投射在她的侧颜,把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照了出来,这脸的细腻和白净怕是和澜姐儿比也不相上下。看着她均匀的呼吸,徐士景凑近轻轻嗅了嗅,鼻翼微动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莫名还有几分熟悉。
果然是有熏香,徐士景想,不过他对香料没什么研究,也不能分辨出其中是否有令人成瘾的香料,如果那拿到原料让人探查一番那是最好。
徐士景在她身上扫了一眼,并未见到有香囊,盈盈一握的细腰上只简简单单系着最普通的腰带。
徐士景索性直接去撩她的衣袖,时下人香囊多系于腰上,也有人愿意置于袖间,行动间便可有若有若无的香气。
辛越平放于腿上的衣袖倒还好观察,轻轻撩起便知没有,但是肘着脑袋的那只袖子却不是那么好办了。略一思索,徐士景便往上探起身子,而手则去抓那袖子。
辛越在小椅子上坐了许久,都不见他下来或者有什么吩咐,枯坐久了便有些倦意,一时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脑袋便微微耷拉了下来,她用手肘着,打算眯一下眼养养精神。
当她感觉到手臂上微微的痒意后就悠悠转醒了,刚一睁眼便是近在眼前的一张侧脸,根本来不及去分辨是谁,只是交错的呼吸便已让她惊得往后一仰。可辛越坐的不是太师椅,而是没有靠背的小倚子,这一仰整个人便失了力的往后倒。
失力的瞬间,她朱唇轻启,快要叫出了声,右手也下意识的抓到了个东西来维持平衡,但是只摸到一片衣角便落了空。她立马闭上了眼,攥紧了双手等待着落地的疼痛。
紧闭着双眼的她并没有等到想象中的惨痛,她整个人还是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前面的椅子腿也已经离地很远了,整张椅子都快和她一起与地面相贴,就连头发梢也都在地上散落着。
而没有摔下去的原因是有人拉住了自己的右手臂,辛越缓缓睁开了眼便看到了那个抓住自己的人,也是让自己吓到差点摔倒的始作俑者——徐士景。他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还是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辛越不敢迟疑,赶紧反手抓住他的手想借力起来,不过,徐士景却更加直接了当,他用力踩下前面的椅子腿,然后辛越便因为椅子受力的缘故直接坐起来了,还由于惯性,脑袋不轻不重的和徐士景的胸膛来了个“亲密接触”。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辛越深吸了口气,然后起身先后退了一步,说,“世子可要用茶。”她晌午时烧的水现在还在灶上热着,拿来泡茶正好。
徐士景“嗯”了一声,可是手还攥着人家的手臂,没有让人离开的迹象。他看了眼面前的人,脸颊微微泛红,手上还暗暗使力想要抽离,开口问道,“你可有香囊?”
辛越微微一愣,香囊?怎么突然问起香囊?“我不用香囊,若世子想要,我可以连夜赶制一个。”
徐士景虽听她如此说,但是手还是不放心的在袖子处抓了抓,确定暗袋处也没有东西后才松手,“不用做。”双手坦然背在身后,丝毫不把刚才的动作放在心上,“那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香味?”
辛越听她如此说,还特意歪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并没有......,”想起了午后曾拿安神香熏过床铺,才改口答到,“可能是熏床时无意沾染上了。”内心还忍不住腹诽,午后算来已有一个多时辰了,哪怕熏香有残留怕也消了大半,他还能闻出来。
徐士景听了她的回答才知道刚才的熟悉感是因为安神香。如此说,倒是能解释。
辛越看徐士景没再言语便转身去泡茶,步伐比起平日略有加快,像是在逃离什么。
徐士景转身去了暖阁,在塌上坐了下来,随手拿出棋盘摆了个残局研究着,不过手上执着棋子还在想刚才的事。现在这个丫鬟的身份还说不好,而如果她真的不是一个单纯的丫鬟,那么来府里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无意识的开始摩挲起手上的棋子,那关于澜姐儿的失眠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吗?她如果没有用香的习惯,那嫌疑便减少了,或许是自己太过于敏感紧张了,有可能澜姐儿只是恰好并没有休息好而已。
正想着,辛越已经端了泡好的茶走了进来,取了鎏金盏,倒入泡好的六安香片,再递到他面前。
徐士景专心的研究起了残局,自己两手对弈,倒也入了神。辛越也不时瞟两眼,觉得他的思路确实独到,不愧是领兵打仗之人。在观棋的同时还不忘去给他的茶盏里添茶,不时还看着房间里暖炉的炭火。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平安便在屋外请示道,“世子,大厨房派人来问说晚膳您要在哪里用?”
徐士景站起来活动了下身子,“和母亲一块用吧。”把桌子上的茶饮了便往外走。以往在父亲休沐的这一日,家里人一般都是在老夫人的存善堂一起用晚膳,现在老夫人不在,一般都是在夫人的主院里用晚膳。
辛越立刻去把柜子里的披风拿了出来,在徐士景出门前给他披了上去,还不忘问道,“世子可要用汤婆子?”毕竟现在在屋里暖和,待会一出门必定是冻手的,手上若拿着汤婆子暖手那就会好受很多,但是辛越想着那日他送机械鸟给澜姐儿时还遮遮掩掩的情形,多半是不愿意用汤婆子的。
果不其然,徐士景听她如此问便嫌弃的皱了皱眉,“我不用那姑娘儿家家的玩意。”
辛越点头应是。出门时,徐士景还是只让平安跟着,辛越留在院中就开始收拾起刚才徐士景待过的暖阁。今天出门,他都只带着平安出去,把自己留在院中,而院子里还有一个平远,自己出入院子或者有什么大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双眼。辛越收拾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知道不可能让世子一下子信任自己,可是今天下午他奇怪的行为又让自己心里疑惑加深了。
算了,只能等到时候老夫人回府后,自己再见机行事了。若不能去到老夫人的存善堂做事,那么先见上一面说上话也是好的。辛越打定了主意,手上的动作开始加快了起来。刚收拾好准备去大厨房用饭,便看到平远在屋外手提着饭盒等着自己。
辛越微微讶异,中午时平安跟自己说以后让平远帮忙带饭,自己还担心他会不会答应,不想晚上就拿着饭盒在外面等自己。“你等多久了,怎么不叫我?”
平远面无表情:“你在忙。”
辛越被他一哽,突然还有点好奇平安是怎么说服他帮自己带饭的,他看着可不像什么热心肠。两人在前厅旁的西次间用了饭,一顿饭吃的那叫一个寂静无声啊。
而主院里则其乐融融的用着膳,席间夫人还说起老夫人回来的一应事宜,“上回来信说了老夫人过了腊八便会启程归家,算算日子,从灵岩寺回来的话大概明日便能到。老夫人的院子我已经派人都整顿好了,到时候景哥儿你带着些人去城外接老夫人回来。”
徐士景点头应是,后又想起了什么,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目光向不远处廊下扫了一眼,那里有几个丫鬟嬷嬷正等着主子们用膳完后收拾。
饭毕后,徐士景又和澜姐儿在主院中略坐了会儿消消食才出来。甫以出来便吩咐了什么给跟在身后的平安,平安听了之后便转身回了主院,而徐士景自己拐了个弯又绕回了主院旁边的一个小凉亭。
不多时,平安便领了个嬷嬷过来了。“世子,这便是在夫人房里管着灶上的周嬷嬷。”周嬷嬷赶紧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徐士景缓缓踱着步子转身,“听说,周嬷嬷之前曾在老夫人那里当过值?”虽是提问,但是言语间却是笃定。
周嬷嬷饶是府里的老人,一时也有些心慌,“是,是是。我先是在存善堂当值,后来三年前,老夫人常去灵岩寺,便做主散了院中许多丫鬟,而我便拨给了夫人屋里管着灶上的事。”说话间还有些磕磕绊绊,显而易见的紧张。不过,一个平常也就在厨房里忙活的嬷嬷突然在这时候被单独叫来在世子面前回话,紧张些也正常。
三年前,徐士景心里默默盘算着,开门见山的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老夫人在娘家有个侄孙女。”
这一问可把周嬷嬷吓得不轻,她环顾着周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眼下只有凉亭四角挂着几盏泛着悠悠灯光的灯笼,紧张的摩挲了下衣角,她才不答反问,“世子问的可是灭门了的韩家?”
徐士景没什么耐心,韫色道:“老夫人难不成还有第二个娘家?”这蠢笨的,难怪只能去管个灶上了。
周嬷嬷一看世子皱了眉,忙不急慌的就下跪,“是是是。”这一吓她倒是说的流利了起来,“老夫人确实有个孙侄女,出那事之前,老夫人不是还念叨着她的及芨礼,还说要亲去观礼来着。”
徐士景皱着的眉没有松开,他倒是知道老夫人娘家哥哥膝下有两三个孙子,还有一个比较宝贝的孙女,但因着老夫人娘家远在琅琊,离京城还很有些距离,再加上老夫人毕竟是续弦,不是父亲的身生母亲,一直以来都是尊重有余而亲切不足。是以和韩家也不甚走动,也就老夫人隔三五年可能回去看看。饶是自己在她跟前长大,算是最阖府上下和老夫人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老夫人原本还打算回去参加她侄孙女的及芨礼。
“你可知那个姑娘的名字?”
毕竟也是三年前的往事了,周嬷嬷细细回想了下,摇了摇头,“不曾听说过。只听到老夫人身边的许嬷嬷称呼过——绾绾小姐。”许嬷嬷是老夫人的陪房,当初一起从琅琊过来的,其中情分自然是不一般,知道的也更多些。
“想来许嬷嬷应该知道好些那个小姐的事。”周嬷嬷边说着,还不忘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世子的脸色,言语间推辞的小心思简直是写在了脸上。
徐士景淡淡一个个眼风扫了过去,“今晚问你的这些话你给我都烂在肚子里,谁都别提起。”等到周嬷嬷忙不迭的点头后才让她下去。
徐士景又在凉亭中静静站了片刻,才提步回去揽月阁,身边的平安在无人处才忍不住问道,“世子是在怀疑辛越是那位小姐?”他想起今日午后,世子还特意让他去取辛越的身契,还要明日调查她的来历。
徐士景作为一方主将,在用人方面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态度,也经常给下属们一定的发言提问的权力,平安是徐士景自幼的心腹,自然就更有这个机会。
“辛越确实很可疑,不过是不是那个什么绾绾也说不好。如果她是,那三年前韩家灭门她是怎么逃过的?如果不是,那她身上这么多可疑之处到底是想迷惑谁?”徐士景既是在回答平安的提问,也是在捋清自己的思绪。抛开这些浮于表面的疑惑不说,他想要知道的,就是这个辛越有什么目的,对候府会不会有什么威胁。
“我明日一早便去郊外探查她底细。”平安说。
“底细自是要查的,”徐士景挑了挑眉,“不过老太太要回来了,眼前还得先料理料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