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越被他一句“绾绾小姐”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叹了口气,“难怪,你会亲自来。”
徐士景不置可否,一个丫鬟在他心里确实是没有什么大的份量。
“老夫人知道了吗?”辛越问出来后便提着气等着他的回答,如果老夫人知道了会是怎样的情形呢?她相信老夫人是真的疼爱和在乎自己这个侄孙女,但是,三年过去了,还能有多少情谊呢?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一介孤女,于老夫人和定远候府更可能是个危险的存在。
“她不知道,”徐士景笑了笑,像只狡黠的狐狸,“其实——我刚才是诈你的。从兰陵那边传来的消息只是查无‘辛越’此人,却没有证据证明你是韩家已故的大小姐。”而她刚才的反应已经证实了这个猜测。
饶是辛越这么好性子的一个人,都被他差点气得不轻。“你……你怎能如此!”
“怎么,就许你演戏撒谎,还不让我诈一诈你。”徐士景双手环抱于胸前,“我看起来是那么好骗的人吗,底都没查清,就敢把人留在身边了。”他带兵打仗,从来都是讲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想成为他的下属,就必须有本事,够忠心,能让自己信得过的。
他这么一说,辛越就更委屈了,又不是自己要留在他身边的,是夫人安排的!他不乐意,他去反抗呀,他把自己留在澜姐儿身边,或者调到老夫人身边呀!何必要把自己这么折腾一番呢?
千言万语的腹诽,辛越最后只弱弱的为自己辩解,“我不是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的,当初我来到候府时,老夫人去了灵岩寺,我不知候府深浅,怕给你们带来麻烦,所以先进候府当了个丫鬟。”
“是怕我们对你不利吧。”徐士景说道。
辛越叹了口气,诚实的回答道,“都有。当时老夫人去了灵岩寺,外面风言风语的都在说是候府苛待了。还有我当时一个已死之人,有什么立场去让别人相信我说的话。”
徐士景倒也认同她的做法,当时若她随便暴露了身份,谁也无法预料之后的情形。
许是谈论起悲痛的往事,整个房间弥漫的气氛都冷了许多,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辛越是因为往事的浮现,徐士景则是因为自己即将提出的要求。
“那个,”徐士景难得有点迟疑,“你现在的容貌和以前变化不大吧?”人人都说女大十八变,老夫人也久没有见过她了,只要同以前的容貌没有过于相似即可。
辛越自己也说不好,纠结的开口,“算是变化了许多吧。”反正身量是抽条了许多。
“那再加上老夫人这几年眼力也是大不如前了,应该认不出你来。”徐士景下了定论。
“无妨呀,”辛越觉得徐士景怎么突然犯傻了,“不说样貌,随便聊点往事便可知了,更何况我还特意留了一个玉当信物。”
“那个金镶玉的弥勒佛?”徐士景嘴快问道。前几日刚听母亲提醒过,现下还印象深刻。之所以深刻,是自己那块金镶玉的菩萨还挺喜欢的。
辛越有点纳闷,“你怎么知道我有一个?”那个是老夫人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
徐士景有点后悔自己的嘴快了,“我也有一个,是菩萨。”
辛越听他如此说就懂了,看来老夫人是送了两份。不过,“男戴菩萨女戴佛”,倒也送的没错。她浅笑着摇摇头,“不是这个,这个值钱,当初被我典当了。”
因着这一个小插曲,两个人的聊天才真正的轻松了一点,不像最初的主子和丫鬟,不像刚才的互相戒备和猜忌,倒颇有点和家中兄弟姊妹谈论长辈的压岁钱和生辰礼物的情形。
“这么多东西,我只留了一个韩氏子女在百日时都会得到的一个羊脂白玉的玉佩。”辛越低头说着,有点难受。当初如果再走投无路的话也得把这个典当了。
“我想着——你还是先别跟老夫人说你的真实身份。”徐士景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辛越的反应倒是没有他预想的激动,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为何?”
其实她怎么可能会不激动,在这个世上只剩下老夫人一个亲人了,前后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艰难的来到京城,又花了一年的时间在候府里当丫鬟,就是为了等老夫人回来。现在却让她缄口不言,她怎么会不激动,她只是隐忍着罢了。
理智告诉她,徐士景不会无缘无故如此说。
“一来,老夫人身体三年前就因为那事而大大亏损了,大夫说切忌大喜大悲,所以这几年才多去灵岩寺修养。你贸然出现,老夫人的身体还不一定受得了。”徐士景的这理由辛越倒是听进去了,有理有据好像没有什么怀疑的地方。
“二来,朝堂上最近不太平,候府更是身处漩涡中心,不能不谨慎。你一个已死之人突然出现在候府,这不是上赶着给人递把柄吗?”这理由辛越就不怎么听得下去了。
“世子,我来不是想要享什么荣华富贵的!”辛越有点委屈,他刚才如此说,就好像认定自己是想要以韩家大小姐的身份出现在候府,做尊贵的表小姐,享受老夫人给自己的庇佑。“我若是如此贪慕虚荣之人,当初就不会一言不发的候府里当个丫鬟了。”
徐士景对她的委屈不为所动,冷冷的回望辛越道:“你是没想享福,你想——报仇。”
他自有了对辛越身份的猜测后,就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她想做什么?在家族惨遭灭门后,独自一人前来京城,忍辱负重的在候府当丫鬟,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凭她的样貌和才智,不说嫁个好儿郎便能安稳一生,哪怕抛头露面在外面闯荡,那也是胜过许多男子。
在傍晚时看见她的伤口时他突然明白了,她想复仇。
她手上的伤口有两道,一道是在手心中,一道是在手腕上。手心中的那道可以是不小心被陶片刮到,可以是因畏惧黑暗而想通过疼痛来转移注意。但是手腕上的伤却不然,那位置,那深度,当时划下去的时候,她肯定是抱着“死亡”的决心。
一个想要死亡的人,是什么支撑她度过这些年的时光?
——是恨!
辛越转头不看他,默不作声。
看她这副神情,徐士景就知道自己又猜中了。“看你这样子,怕是已经知道谁是幕后黑手了。”徐士景问道。
辛越这回摇摇头,“没有证据,只是自己的一个猜测方向而已。”
此话一出,又让徐士景高看她几分了,一个深闺女子有如此才智,还有卧薪尝胆的隐忍。若是自己麾下再多三五个如她这般的谋士,机敏,理智,还能隐忍,自己就不用在朝堂和战场上焦头烂额的两边跑了。
“想好了,明日我们便回去。”徐士景刚才提了这么个要求,也不想再为难她,“早点歇了,明天还要料理庄子上的事。”
辛越一动未动,她刚才就是被饿醒的,现在的五脏庙还空荡荡的,怎么睡得着。“我想吃东西。”辛越开口说。
徐士景才想起她晚饭还没吃呢。傍晚时那个自称是“田柳”的人来送过一回饭,倒是挺多的,自己没吃完,都倒了,现在想来,那估计是两人份。
他丝毫不心虚,指了指桌子上的茶道:“你喝点茶水吧。”又伸手摸一摸茶壶的温度,“还没凉透呢。”
辛越:“……”
辛越刚想屈服,又猛然想起了什么,道:“世子可以帮我拿一下多宝盒左边的一个食盒吗?”
徐士景觉得自己被指使了,有些不爽:“你怎么不自己来?”能指使他的除了长辈,也就自己的妹妹澜姐儿了。
“我看不见……”辛越自己也很无奈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只能给自己提供有限的光,除了离得近的榻,她连徐士景都看不清。
“你这眼力,真不愧是老夫人的侄孙女。”徐士景摇摇头道,一边揶揄一边去帮她找那个食盒。罢罢罢,她拐着弯的也算是自己的表妹,虽然没什么血缘,但好歹也是个“妹”。
徐士景把那食盒递给了她,辛越打开来看,果然平安当初给自己准备的包子和馒头还剩一些,甚至还剩下一个鸡蛋。包子隔了这么多日,怕是不好了。馒头和鸡蛋却不怎么打紧,在这冬日里不容易坏,就着冷茶,也算是能填一下自己的五脏庙了。
噢,对了,还有茶。“世子可否再帮我拿一下茶壶和茶杯。”
刚刚坐回去的徐士景:“……”
也是“妹”,也是“妹”。徐士景做了个吐纳,帮她拿了茶壶过去。
辛越把馒头掰成一点一点,放在茶杯里,然后再用冷茶一泡,喝一口茶,吃一口馒头,然后又慢悠悠的剥鸡蛋,吃鸡蛋,再喝点茶。
吃得半饱,她记起了这屋里不是只她一人的,“你不睡吗?”
徐士景:“……”他怎么不想睡!下午奔波一下午,本来刚才他在桌边打着盹要睡了,结果她就醒了,自己便也没睡下去。
“你要不来榻上睡吧,我不睡了。”辛越开口说,她昏睡了半天,现在是一点睡意也无。
徐士景也毫不客气,听她如此说,就立刻大步走过来,在榻上躺了下来。虽然说勉强算个“表妹”,但自己肯定还是主子,用不着跟她客气,如此想着,徐士景心安理得的睡着了。
睡得深了,还难得做了个梦,有个小耗子一直在自己的脚边在偷吃东西,吃完了还望着窗外发呆,最后居然还口吐人言道:“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