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表妹

作者:锄夕

翌日,是腊月二十九。徐士景同往常一样起身,捏了捏鼻根醒了会儿神,发现外面果真下了雪。许是下了一夜,地上已经有了一层积雪。

他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没见辛越的身影。简单洗漱后便打算出门去打拳,再走过书案时,猛然停住了脚步。似是不相信眼角余光瞥到的,他拿起书案上的宣纸细细的观察。

书案上,大部分都是一个初学者所写的大字,笔触稚嫩,还停留在最简单的《三字经》。而有两张宣纸上面则是挺拔秀丽,飘逸犀利的楷书。笔势劲逸,走笔转承之间自有其筋骨,只需一览,便可从这两张字帖窥见其人的书法功底。

徐士景眼睑微垂,眼底有些阴郁。他放下那两张宣纸,另取一边空白的宣纸,提笔蘸墨,在上面笔走龙蛇的写了几个字。下笔迅速,力透纸背,未见半分迟疑,足见这是他一贯的笔法。

随意写完后,徐士景又拿起刚才那两张来同自己写的对比。除了自己的更见力道外,那起笔,转锋,收笔乃至整个字形都几乎完全一样。

对于旁人来说,或许会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巧合而一笑置之,但徐士景向来多疑。就如同澜姐儿的失眠,他一下子又冒出了许多想法。

时下消息往来多以书信,大家更是凭笔迹为证。若有个和自己笔迹完全一样的人,那么无论是伪造书信或假递文书都简易许多。而且,事实上,大家的笔迹都各不相同,纵然有些人的笔迹相似,那皆是因为从小临摹名家字帖的缘故,或颜柳,或欧王。即使如此各人之间也会有些许差别。

更遑论自己从小所习皆真迹,仿徽融薛,这笔迹世上绝无可能有第二人!

听到有人过来的动静,徐士景一个反手便把刚才自己写的藏于袖间。

辛越推门进来,见徐士景双手后背,立于桌案前。

“醒啦,”辛越放下手中的食盒,“来用饭吧。”她从中取出白粥,两碟小菜和馒头。

徐士景做了个吐纳,放松自己的心绪走了过去,“脚腕还未大好,瞎蹦哒什么。”有些粗声粗气。

辛越不把他的恶语放在心上,照旧轻柔的说:“好了许多了。左右也睡不着,便去厨房帮帮忙,刚好还能帮你们拿饭回来。”

“我刚才看那桌子上有两页楷书,颇为不错,”徐士景一边问,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是你写的?”

辛越神色如常,“噢……你说那书案上的呀,是我所写。庄子上有个小姑娘,这几日我都在教她练字,写了两页给她打个样。”

“你这字体倒是奇特。”徐士景锲而不舍的问。

“嗯……”辛越喝着粥回忆起来,“说来,这还是老夫人送过来的字帖呢。我刚开始习字时,老夫人搜罗来一堆名家真迹,我一眼便相中了这位先生的字,自有其风度与筋骨,便每日用心临摹。”

听到这,徐士景嘴里的一口白粥突然就咽不下去了,含在嘴里不上不下。他隐隐约约记起来……

“那时我大哥见了我摹的字,同我说这字太过犀利,倒显得少年意气,让我多学学簪花小楷。我听不进去,偏爱它的傲气。”辛越说道此,还颇为无奈的摇摇头。

徐士景默不作声,艰难的把粥咽了下去。那自然是少年意气,毕竟写那字的时候自己约莫十岁上下,正是鲜衣怒马少年郎的年纪,还颇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

当时老夫人搜罗了一堆名家真迹,好像说要送给一位小辈。偏有几幅自己也爱的紧,老夫人便同他商量说,真迹留给他,不过他要再摹一份送过去。当时自己满口答应下来,少年心性没几天便抛在脑后,等到老夫人来要的时候便只好拿了自己的字帖滥竽充数。

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呢,徐士景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真真是年少轻狂呀。自觉自己写得极好,几乎送了大半箱子自己的字帖过去,还碰上辛越这么个格外“赏识”他的人。不过,刚才她的夸奖还是很让人受用的。

徐士景心情愉快的继续用饭。直到辛越开口问道:“世子打算怎么料理王叔这事?”

“你觉得该如何处理?”徐士景不答反问。

辛越思索了一会儿,认真答到:“先陈列证据,再问其缘由,然后确定他的过失,再治他的罪。”

一番话有理有据,不过徐士景皱了皱眉道:“是不是有人来找你说情了?”

辛越反驳说:“就算没人说情,我也是这番回答。”这话说完后,又叹了口气,“刚才出门的时候见到了王婶,她正急得焦头烂额,想尽各种法子要见王叔一面。她自始至终被埋在鼓里,我不希望这个庄子上再添一个伤心人了,好歹要给出一个明明白白的理由。”

“妇人之仁!”徐士景有些不屑,嗤声说道:“他绑了你这个理由够不够!”

辛越被他噎了一下,“毕竟他最后也没有动杀心。”

徐士景摇摇头,“他是我的下属,我给他银两,给他管事的地位,给他这庄子上大大小小的权力,不是让他来给我添堵的。他应该做的,是做好我吩咐的事,更甚至,为我解决掉麻烦。当他做不到,我就有权利替换他,当他做错了,我更能处置他。”

“怎么处置?”辛越问。

“按例自是该打五十大板,再让他补上庄子上的损失。”徐士景冷冷的说。

辛越有些犯难,这五十大板打下去,王叔肯定是活不了的。她也觉得王叔应该收到惩罚,但是只是一味地惩罚并不能解决庄子上的问题,哪怕再来一个更忠心,更有能力的管事也无济于事。

“世子,”辛越手肘在桌上,认真的看向徐士景,“真要惩罚,可不可以先询问清楚呢?就当是给大家一个交代了好不好。”

她说着“好不好”的时候一脸真诚,和问澜姐儿选哪一件颜色的襦裙有异曲同工之妙。似乎是担心他会拒绝,辛越的嘴唇还微微抿着。

徐士景心里嫌弃,这是把他当澜姐儿哄了?不过嘴上却说道:“我不干这么麻烦还啰嗦的事,要想问,你自己问。”

辛越倒是没想到徐士景会如此说,微微一错愕就答应了,还问道:“那让王婶进去见王叔一面吧,两个人稍微说点体己话,也好缓和下情绪。”

徐士景瞥了她一眼,这人还得寸进尺了。他打着自己的算盘,倒也没有再阻拦,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辛越看着雪越下越大,担心待会晚了不好回候府,用完了饭便着人把王叔押到院子里来。

王叔被关了一晚上,有些沧桑,整个人也灰头土脸的,耷拉着脑袋没什么反应。

常典送了昨晚从王叔家里搜来的各种账本还有契据,辛越随手拿了基本翻开来看,突然看见一本眼熟的账本。

她随手翻了翻,里面有朱笔批注,还有熟悉的笔迹。这不是她让碧文带回去候府的账本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辛越把这账本拿到王叔面前,“你怎么拿到这账本的?”

王叔眼睛扫了一眼,还是默不作声。

这反应倒也在辛越的意料之内,她叹了口气,蹲了下去,“王婶昨晚肯定一晚上都没睡好,一大早我又见她在门口眼巴巴的盼着进去看你一眼。刚才我才说通世子让王婶进去看你,你若好好回答,我便能在世子面前说点好话,虽不能免你责罚,但至少不能让王婶和小姑娘们受到拖累呀。”

王叔嘴巴上下一碰,冷笑一声,“他一个冷血之人,我还指望能不连累家人?”

辛越回头忘了一眼屋里,徐士景在屋内听到这话倒也没什么表示。

“但这是你唯一的指望了。”辛越叹了口气,用惋惜的声音说:“王婶还被蒙在鼓里,难道你要她最后只能从流言蜚语来揣测你的用意吗?你什么都不说,或许你是想庄子上的矛盾更大,让大家以为是世子冤枉你。可是,你的家人们不会受到影响吗?难道王婶这样一个直肠子的人以后要在庄子上被人指指点点,小姑娘们要受到小伙伴的排挤和孤立吗?”

王叔听她如此说似乎泄了气,抬头看了眼在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王婶,才开口道:“这账本是昨日不小心从你房中拿到的。”

辛越微微头疼,原来是碧文拿的时候少拿了一本呀……难怪当时王叔急冲冲的过来找自己,看来是见到账本里的朱批便已经知道自己漏了馅,一时冲动便绑了自己。

毕竟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个丫鬟的话,那么失踪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最多只是闹一阵子,最后给点银两便能不了了之了。

辛越点了点头,王叔现下愿意配合就是给这场审问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大部分的事她也已经在心里有了猜测,盘问起来更是有理有据,丝毫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