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徐士景上任的第一天。他没有去老夫人院子里用早饭,由大厨房那边送了早饭过来。
徐士景扫了一眼丰盛的早餐,觉得缺了点什么。转头吩咐打理着衣服的辛越:“你去做一碗面来。”
辛越抚平了木施衣服上的褶皱后便去小厨房擀面了,也不觉有异。最近,徐士景有时候饿了,经常让她下碗面吃。
擀面费了点时间,煮的倒是挺快。不过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面便出锅了,上面照样卧着蛋,加了青菜和肉片,还撒了点葱花很是好看。
辛越端着面出来的时候,徐士景却已经坐在桌子旁边用着大厨房送过来的早饭。她微微有些无奈,把碗放在了桌子上说道:“你这用不了吧。”
对于世子的胃口,她已经摸清楚的,早上一碗面或者一碗粥,再加上两三个精致的面点或小食就刚刚好。眼下,他碗里的桂圆薏米粥已经用了大半,可见是吃不了她做的面了。
徐士景大口喝完了碗里剩下的粥,然后走过去取下木施上的衣服,辛越接过稍微抖了一抖服侍着他穿上。他正了正衣冠说道:“这碗面是给你吃的。”
在辛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往外走,走之前还留下一句话:“桌子上的东西也是给你的。”
辛越还没来得及抚平他衣服上刚穿的褶皱,他便急匆匆的出了门,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其实刚才进来一眼便看见了桌子上的那个木盒子。那次虽然是平安抱着,但她匆匆扫了一眼也记了个大概,这个木盒子正是那七个之中的一个,上面的雕刻和纹路不同于时兴的制法,倒是有些异域的风情。
想了想刚才世子说的“这碗面是给自己”的话,辛越心下开始有了几分猜测,但还是不敢相信。若单单只是面,可能是世子一时兴起。单单只是礼物,也许是世子对自己的一份嘉许。可是特意让自己做了一碗面,又悄悄的准备了礼物。那便是清楚自己的生辰了,生辰这日送礼物和吃面是连澜姐儿都晓得的事。
世子怎么会知道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她一时间思绪万千。世子那么多疑的人肯定是调查过自己,这生辰虽然稍微隐晦一点,但凭他的手段估计也查的到。不过,谁会特意去记住旁人的生辰呢?
又或者,有谁在近期的时间里提醒了他。但是,这个就更加说不通了,毕竟候府上下知晓自己身份的就只有世子一人。
想了许多,辛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镇定下来,反而心跳乱了起来,就好像已经不受控制的要蹦出来了一样。她的手拂过木盒子上精美的纹路,心下忍不住猜测世子会送什么东西。
指不定又是什么小玩意儿,像给澜姐儿的机关鸟一样。她想到这里还有点忍俊不禁,世子送个东西就喜欢着遮遮掩掩的,想来平安那天其实是他特意嘱咐过避开自己,不曾想居然还在门口撞上了。所以,那天一共有七个木盒子,最后是他亲自挑选出了这一个给自己么?
辛越嘴角忍不住的扬起,蓦地,又突然冷了下来。她的手离开了木盒子,也不再去看它,让自己一点一点的冷静了下来。
“面要凉了。”辛越自言自语的说道,然后做了个吐纳摒弃掉脑海里的杂念,专心的吃面。
她吃面的速度不快,似乎还比平时慢上几分。吃完饭后,收拾了碗筷,然后把木盒子拿到了右耳房的睡榻边,也并没有打开。之后辛越出门了,它就更像是被遗忘了一样。
徐士景是掌灯时分回来的,先在老夫人那边用完了饭才回的揽月阁。进了揽月阁后,发现辛越在东梢间的书案上看着账本,而里面她睡着的右耳房照常点着蜡烛,他当下就皱了皱眉。
辛越发现他回来后,一如往常一样帮他递常服,接着奉上温度适中的清茶,“世子要先沐浴还是先看书?”揽月阁后院的温泉很是方便,徐士景几乎每晚睡前都要泡上一会儿。
徐士景没有回答她的话,反问道:“不喜欢礼物?”
辛越微微一愣,下意识的便扯了谎:“喜欢。”她并不是一个惯常撒谎的人,说完之后才有些后悔。明明回来之后着急核对着账本,都忘了礼物这件事了,为什么不如实说?为什么要骗他?
难道是因为骗不了自己吗?辛越站在一边微微垂眼,她不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自小诗经这类诗集读多了,再加上娘亲的悉心教导,她很早知道男女之间有思慕之情,有爱慕之心。也清楚惊喜和期待便是男女之情最初的样子。
世子不知缘何记住了自己的生辰,还偷偷的为她准备了礼物,于自己来说便是一份难得的惊喜。面对他送的礼物,自己忍不住去畅想这礼物到底是什么,甚至在脑海里开始不自觉描绘他的样子,这就是一份期待。
当辛越意识到自己对世子有了不一样的情愫过后,她下意识的就是逃避。他是定远候府的世子,要娶的肯定是于定远候府,于他在朝堂,在战场上有助力的人。
而她——她仅存的骄傲和尊严,还有父母亲十几年来的教诲都不允许自己做一个妾。是的,她可以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丫鬟,却不愿做一个在感情里没有丝毫地位和尊严的妾。
徐士景微微撇嘴,心下有几分不畅:喜欢,喜欢她为什么不用?觉得太贵重?不能——韩家大小姐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
辛越看他面色不畅,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世子,我想着为老夫人举荐一个妈妈,不知可不可行?”
徐士景扬扬手示意她继续说,连眼睛都没抬头看她一眼。
“老夫人身边能用的人不多,除了几个粗使婆子,再来就是许嬷嬷和云雁姑娘。许嬷嬷年纪大了,有些事情总不好太过操劳,老夫人和她感情还那么深厚,更是离不得她。而云雁姑娘年纪稍小,心性有些不定,在老夫人身边着实不让人放心。所以,想着庄子上的田柳田娘子人不错,对待老人家有耐心,而且行事也妥帖,不如,您跟老夫人提一提好不好?”
辛越说了一通,只换来徐士景冷冷静静的“哦”了一声,她便也有几分闷闷的。
徐士景转身便准备去沐浴,看着她耷拉着眉眼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行了,我得空跟她说,不过她不一定答应就是。”说完,便走了出去,出去的时候还没头没脑的蹦出了父亲这两日说过的话“好歹也有人替你在老夫人跟前孝敬”——谁能孝敬的过这个姑娘?
辛越提前为他铺了榻,才转回去自己的右耳房。坐在睡榻上,她看着手边的木盒子,有些许不知所措,最终还是伸手打开了它。
木盒子被缓缓打开,里面的光辉争先恐后的散了出来,在小小的右耳房里投射着冷冷的月光。完全打开后,辛越看着静静躺在中间的物件有些许说不出话来——是个夜明珠!
他送的竟然是个夜明珠!辛越轻轻的用手指划过上面,感受着微微凉意带给她的感觉,嘴角忍不住的扬起。自己晚上睡觉怕黑,不能没有灯光,于是他给自己送了夜明珠。难怪刚才他回来问的第一句便是“喜不喜欢”,是因为她刚才点着蜡烛,却没有用他送的夜明珠。
她把夜明珠拿出来仔细看了会儿,成色极好,熠熠光辉,而且不大不小,正好方便携带,以后再去平庄就不用担心没有蜡烛了!她端详和把玩了一会儿,然后还特意找出一个小托盘放在榻边,专门用来放置夜明珠。
灭了在右耳房的蜡烛,看着在上方散发着光亮的夜明珠,辛越在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怎么办,真的有点喜欢了……
徐士景因着气闷,特意在温泉里比平常多泡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看见右耳房那边亮着的不再是烛光,而是清冷的光辉,总算是不那么郁结了。等着他也吹掉了这一边蜡烛,一屋子便就只剩那夜明珠在散发着光,他不自觉的偏头看了一眼,想着:这礼物,还行吧!
过后几天,徐士景忙着收拾马前司那几个纨绔子弟,辛越也在着手着粮庄的生意,两人也就早晚的时间见得多些。
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这日,夫人和老夫人一齐去了京外寺庙上香,徐士景也一大早出门了。
辛越答应了澜姐儿这日陪她一起做花灯,便没有出门的打算。左右这两日庄子上和粮庄的事情也急不得,缓一缓也好。
她正在东梢间翻看着账本呢,听见院中有动静便走了出去。揽月阁的门口,平远面无表情的拦着要进来的云雁。
云雁这回倒没有像上次一样不依不挠,有些阴阳怪气的对着平远说:“我看你能拦到什么时候。”
平远不为所动。
辛越微微皱眉,走过去问道:“云雁姑娘今日怎么没跟随老夫人一起去上香呢?”并不是什么很犀利的问题,却问得云雁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云雁绞着手中的帕子,有些含糊的说道:“我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利,便没跟着老夫人出门。”这话是她在老夫人面前的说辞,但是拿来糊弄辛越却是不够的。
辛越轻轻挑眉,身子不爽利不好好在屋里待着怎么还会到处跑?她缓缓走向云雁,声音轻柔的提议道:“我倒是略通岐黄之术,不如帮你把把脉看一眼?”说着,伸手便要去给云雁把脉。
话音刚落,云雁便似受惊了一样把手往后缩,她害怕辛越是真的会把脉。
“无甚大碍。”云雁梗着脖子,看上去没什么的底气的说:“你……你随我来,侯爷要见你!”
辛越哭笑不得,这云雁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竟心虚成这样。
“侯爷要传我,为何不让他身边的人来传我,却要叫老夫人的大丫鬟来,而且还是个身子不爽利的丫鬟呢?”辛越轻而易举的指出了其中的漏洞,把云雁噎得说不出话来。
云雁面对着辛越的逼问无力回击,她总不能说出真相――因为是她向侯爷告密,所以侯爷便让她把辛越叫去面前,两人当面对峙。
她一时竟没了主意,更是着急的绞紧了手帕。最后一跺脚,大声说:“那你再此等着,我这就让侯爷再多派个人来传你!”说着转头一哼,真的要走。
“不用费这功夫,我同你去便是。”辛越开口喊住了云雁。
云雁看她转变了主意,还颇有几分得意,“知道害怕了?待会就不是人来请你了,而是来拿你了。”
辛越不理会她的言论,转头吩咐平远:“看她如此行径,侯爷要寻我这一事应是真的,我便同她过去一趟。你就好好守着揽月阁。”
平远点头。辛越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平安跟着徐士景去了马前司,现下只平远自己一人。
那边云雁还在催促着,辛越有些无奈的转身跟她往前院走去。
一路上,辛越无论在试探什么,云雁都不再应答,但是神情却看起来很是紧张。
到了前院,侯爷刚在书房议事完,也不叫两人进去,就只是让两人在廊下。
“辛越,有人说你偷了老夫人的玉佩,可有此事?”侯爷冷冷的问。
辛越愣住,有些难以置信的望向一边的云雁,云雁避开她的目光,丝毫不敢看她。这个“有人”的指向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
竟是玉佩!?辛越有些恍惚,想起了前段时间云雁曾经进过一次揽月阁,还在右耳房待了一会儿。当时出来的时候见她神色有异,还颇为纳闷。不过后来也没发生什么旁的意外,便只以为是个巧合,不曾想是在这儿等着自己,特意挑着老夫人和夫人不在的日子里,她来禀了最不赏识自己的侯爷。
辛越回过神,坚定的摇了摇头,“并无此事。”那个羊脂白玉佩同老夫人的确实很难分辨,都是韩家子女在出生时所打造的。
云雁立时就慌了,着急的反驳她的话:“我明明亲眼看见了,老夫人的玉佩在你睡榻最里面的多宝阁里。”
“那老夫人的玉佩可曾丢了?”辛越神色不变,冷静的质疑云雁。
“那……那自然是丢了!”云雁偷偷觑了一眼侯爷的神色,又咬定了说:“我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既然知道你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那为何不禀告老夫人?”辛越冷冷反问,“偏偏还要挑在老夫人不在的时候偷偷来告诉侯爷。”
听了这话,侯爷也微微皱眉。这确实有点越俎代庖的意思。
云雁一看形式被辛越占据了上风,赶紧搬出自己先前就想好的杀手锏:“不信的话,侯爷你可以让人去拿她的那块玉佩。老夫人之前带过,侯爷您肯定会有印象的!”
老夫人年纪大了,玉佩这等已经不常带,唯有那块每年的中秋团圆佳节必回佩戴。
后又绞尽脑汁的想出回答了辛越的逼问:“老夫人身体不好,知道有人偷了自己心爱的玉佩,那……那肯定是伤心难过的,这人还是她说过很合眼缘的丫鬟!我不想老夫人伤心,所以……所以我才来禀告侯爷,而不是老夫人!”
侯爷将信将疑,她说得有些含糊,但是还算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人,去揽月阁把那个玉佩取回来!”
云雁想起刚才辛越还特意嘱咐了平远什么话,脑筋一下子活络了起来:“侯爷,侯爷!还是我领人去取玉佩吧,底下的人这样过去,恐怕连揽月阁的大门都进不去。”她可是深有体会。
侯爷当即就沉了脸色,不快的说道:“怎么,候府是要易主了不成?我连我儿子的院子都进不去了是吧!”
辛越皱了皱眉,这样子火上浇油,侯爷现在只怕更在气头上……
云雁更是被震怒的侯爷吓了一跳,知道此事必须成功,不能失败,否则只怕自己的下场是更加难过。再加上之前积攒在自己心底对于辛越的厌恶,她咽了咽口水,再一次跟侯爷说:“侯爷,我知道那玉佩放在哪里,让我去吧!”
侯爷沉思了一会儿便点头同意了,也觉得她说得不错。揽月阁院里确实存了些不能随意外传和泄露的军机,直接让她取出玉佩反倒更省事一些。
云雁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把玉佩拿来,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
在等云雁取玉佩回来的时候,侯爷看着端跪在下面的辛越问道:“你可知候府里对于偷窃的下人是何等惩罚?”
辛越的背丝毫不曾软下来,她冷冷的回答道:“打十大板子,逐出府去,终生不用。”
“知道就好。”侯爷冷冷的扫了她一眼,“以你的身子骨,怕是三五个板子,你便受不住了!十个板子下来,你这小命怕是不保。”
作者有话要说:凌晨,从一点码字到五点,我终于更新了……
【风中凌乱.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