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含章知道自家封爵一事,简直是懵的。
这件事他按流程不该这么?走啊!钟涵告的这桩御状,属于纠正陈年冤假错案。
当年刑部没有审出温与皓和钟晏之间的纠葛,以致皇上错封了凶手,让苦主十?几年来含冤莫白受尽委屈——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这桩案子虽在御前已经审明白了,但?按照程序要先?发回?刑部,刑部得先?进?行一轮内部自检,查清当年让凶手逍遥法外的原因,处理了渎职者后?再将二次案宗提交内阁。
因为牵涉到皇亲国戚,还?要大理寺方面提供对?钟晏的处理意见。三方交涉无误后?再上折子给皇上,让皇上下旨纠乱反正。
这一套下来,快的话起码也得一两个月的时间。温含章本来还?在心中防备着皇上行事反复,让钟晏又有了可乘之机。但?没想到皇上这一次这么?利落就把爵位还?回?来了。
温含章和钟涵一起送走了宣旨的仪仗队,目目相?觑,夫妻俩都觉得自己像在梦游一般。
与温含章一样,钟涵心中也是做好?了钟晏反扑自救的准备,更甚者,他还?想过钟晏会再拉温氏下水。
毕竟岳父当年身为族长,不可能放任一个官职在身的族人在外长期不归。旁人只要略想一下,就知晓这其中必有隐情。
温含章像看情人一般珍惜地抚摸着圣旨,上头给宁远侯定的是欺君和不睦之罪,不睦指的是谋杀五服以内的亲眷,是十?恶重罪之一了,比欺君还?要严重。
就像一个得了五百万大奖的人一般,温含章有些患得患失:“圣旨明显是没经过内阁的,皇上不会后?头想了想,又收回?去?了吧?”
钟涵摇头:“不会。”明康帝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除了武勋权爵不太?服管外,清流绝大部分都是认同他的作为的。内阁要是驳回?圣旨,就是当面给明康帝没脸。圣旨既出,那些人只能想着怎么?给皇上擦屁股,不会拆他的台。
那就好?。温含章终于安心了,紧接着就眉开眼笑起来。一早起来就经历了钟泽的恶心事,没想到后?头否极泰来,老天爷长眼了!
他们一家子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温含章高兴得牙豁子都快露出来了,她?让春暖去?库房找一个贵重些的盒子,她?要把这份圣旨供起来,这可是他们全家的福祉。
圣旨上写的是敕封钟涵为宁远侯,本来按着父子降等袭爵的规矩,他应该是宁远伯才是,没想着皇上把当时给予钟晏的殊荣也一并给了他们,等到阿阳长成,小?家伙还?能让人叫上一句伯爷。
温含章已经畅想到十?几年后?宝贝儿子袭爵的场景,笑得十?分灿烂,快乐是最能感染人的,钟涵看着她?这样子,也很是高兴。
春暖一口气拿来了五六个盒子,各种珍贵木质都有。温含章挑来挑去?,选中了一个上头描绘着华贵錾云龙纹的紫檀扁长锦盒,将圣旨毕恭毕敬地放进?去?,又将盒子供奉在先?宁远侯夫妇的灵位之前,烧香祭拜。
钟涵已从钟氏分宗出来,可以另立族谱、自立祠堂,目前府中祠堂里就只有三块牌位,老太?太?的,以及钟涵爹娘的,比起侯府中一层又一层垒得密密麻麻的牌位,寒酸得可怜。
温含章在大夏这么?多年,已经很习惯将家中荣耀与先?人一同分享的事了。看钟涵的模样,对?她?这些安排也是欣喜的。她?心中满足地想,果然多在细节上下功夫,对?维护夫妻感情还?是很有作用的。
待得钟涵上完香站起来,温含章突发奇想,问他:“大族老就没提起让你归宗的事情?”大族老不会是把钟涵当日在老太?太?灵前说的话都忘了吧?
淡淡青烟在祠堂中袅袅升起,许是见着了先?人牌位,钟涵脸上的兴奋收了一些,他面上笼着一层肃穆,道:“覆水难收,我说出去?的话,不会轻易收回?。”
他说的那些话,不只是为了安二叔的心。当日他说要分宗时,除了大族老外没有任何人表示反对?。这些人因着钟晏势大,不敢违逆他的心意。当他能翻身之时,对?这些势力之人为何要客气?
温含章严肃地点点头,她?知道钟涵的意思了。这样一来,京城中那些钟氏族人该要炸了。分宗和分支,宗族和家族,可不是同一个意思。
树大分枝人大分家,侯府之前分过一次家,钟涵这一房已经是单立的一个支系了,但?仍归属在钟氏之下。分宗的话,就是把树枝砍出一段重新栽种,虽然同是姓钟,却是不同的家族了。
圣旨上写的爵位也是宁远侯而不是承恩侯。宁远侯是因先?人军功而封,独属于他们这一脉,承恩侯是因外戚而赐,是封给先?钟太?后?的母族的,这两个爵位本来是由钟晏一起继承的,但?皇上只把宁远侯给了钟涵,说明他已是知道钟涵分宗而出之事。
承恩侯的爵位,看来是要在钟氏中再挑一个人继承了,这个幸运儿,温含章想了想,该是落到钟家三房的头上了。
只是承恩侯是虚爵,手中没有实权,钟氏要是不能劝钟涵归宗,那些在宁远军中呆着的族人绝对?不会安心。
温含章想想还?是挺痛快的,钟涵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新婚认亲时钟泽已经说了出来,现下他终于咸鱼翻身,先?前欺负他的人也要尝尝滋味了。可惜他们新家族人还?少,否则就能把好?处从那些人手中抢回?来了。
钟涵和温含章给父母上过香,一块出来了。张嬷嬷本来很高兴,但?现下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温含章半点没注意就跟着进?了祠堂,老爷居然也不提醒她?。
这两口子规矩松散的,温含章以前在家中也不这样啊。张嬷嬷忧心地想,还?是家中没长辈,老爷把她?给宠坏了。
现在府中用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要是换了府邸,势必要再进?人的,到时候人多嘴杂,温含章还?这样,肯定会被人说嘴的。
她?可是要当侯夫人的人,张嬷嬷打算等过了这一阵再提醒一下温含章谨慎守礼的必要。
经过了给先?人上香这一颇具仪式感的动作,温含章心中的兴奋有些沉淀下来,但?还?是春/色满面。张氏和温子明在家中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送信过来。
张氏是知道钟涵要为其父翻案的,但?她?也没想过会这么?顺利。这件事刚过了御前,钟晏就中风了,紧接着易爵圣旨就下来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就跟唱戏一样。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好?人福气绵绵,顺畅得她?都觉着不可思议。
女儿能从七品官太?太?晋升为侯夫人,张氏当然欢喜,可高兴之余总是免不了担忧,毕竟这其中牵涉到了温氏与永平侯啊。
那些看不得他们好?的人,一定会再三在姑爷面前提起这件事,姑爷心中对?温与皓得到圣上庇佑的内/幕,也是清楚的,难保他一朝得势不会多想。
张氏心中惴惴,想了又想,才决定在这当口给温含章泼泼冷水。多少男人都是卑微之时信誓旦旦,翻身之后?就变了个样,她?衷心希望姑爷不是这种人。
温含章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人当成糟糠之妻抛弃这种事,看见张氏的信件时还?是有些惊讶的。
圣旨下来后?,钟涵每日反而比先?前更忙了。
事实证明,明康帝做了这么?多年皇帝,没人敢当面掠其锋芒。听闻在宣旨小?队回?宫之后?,刑部内阁就立即跟上,内部腐败的事情先?放一边,先?把明面上的凶手给处置了,还?有安抚苦主之事也要一起进?行。
礼部先?着人到宁远侯府收回?了给钟晏的册文、印玺和朝服,兵部也想拿回?虎符,可惜钟晏在床上病得都说不出话来,虎符藏在哪里没人知道,到底皇上还?没有下正式的处置文书,钟晏身为皇上的表弟,他们也不敢太?过分。
钟晏这边的事情就僵着了,倒是钟涵这边顺利进?行。新印玺和朝服都送来了,只是他现在还?在守孝,皇上没有下夺情旨意,他就得乖乖在府中蹲着。
这些日子送到府中的名帖比起之前几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帖子外,门房收到了一大堆礼单。
孝期不是不能收礼,但?不好?闹出太?大动静,否则该有人说他们张狂了。温含章当机立断,把府中日常出入的小?门都给关?了——钟泽当日回?府后?,大族老老实不客气地让人打了他二十?杖。宁氏为他抱不平,大族老直接一句孝期酗酒败德败名就唬了回?去?。温含章可不想重蹈覆辙,让人抓到他们孝期的毛病。
她?想了想,把张氏的这封信带着,去?了一趟外院。一路走来,下人们都是一副笑逐颜开却要忍住不笑的模样,个个激动得双眼发亮,这份喜气简直不像在守孝当中,温含章一圈走了下来,想着张嬷嬷的话,府中的规矩是该要从上到下紧一紧了。
正义堂中,钟涵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他面上一片笑意,清明这小?子最近有许多人奉承他,温含章从嘉年居出发时,他先?一步听到了消息,立刻报了上来。
两人相?携着进?了正屋。温含章不常到钟涵的书房里,总觉得一段日子不见,这里又有了些新变化。钟涵堂把婆母嫁妆中的一些物件都摆了出来。
他看温含章在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卷,就道:“这是我父亲为我母亲作的画,当年皇上微服下江南,父亲与母亲初次相?遇,父亲回?来后?就作了此画。他与我一般,都喜欢人物画多一些。”他们父子都喜欢写实的画风,人物看起来就特别真实和鲜活。
温含章是第一回?见到婆母的画像,她?心中只有一个感觉,婆母可真是貌美。这种美貌,超过她?以往见过的所有人。
画上的姑娘,恰如一朵缓缓盛开的牡丹,千娇百媚,富有朝气,她?的面颊泛着和气良善的光芒,举手投足间带着不经意的调皮稚气,流光飞艳,气质不俗,这是一种能让人引起共鸣的美丽,只要一眼就能让人深深地记住。
难怪公爹三十?多岁都没有婚娶的人,一下子就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