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了一会儿贵太妃的信件,钟涵复将永平侯、温与皓、钟晏三人的信件放回匣子里,又让人拿来了一个?火盆,把贵太妃送给他们的信放进?去,烧红的炭只?一瞬就?把信纸烧成灰。
这?番动作钟涵做得理所当然,抬眼一看?,温含章正眉眼弯弯地看?着他。钟涵故意吓她?道:“不如我把贵太妃的信送到刑部去?”
温含章轻哼了一声,心中确实是小小地松了口气。温贵太妃这?封信中处处充斥着对圣上?的质疑,若是让人看?到了,姑祖奶奶在?宫中的处境就?尴尬了。
钟涵看?温含章这?幅拿娇的模样,没忍住把她?扯在?身上?,温含章靠在?他的脖颈处不停笑着,她?就?不信钟涵敢做出点?什么,钟涵确实什么都不敢干,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温含章还说要?生个?小闺女,这?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了。
为了不让钟涵更加憋火,温含章提起?了正经事,她?好奇道:“二叔就?只?提起?了我爹吗?”
那倒不是。钟涵回忆着当日的场景。
虎符的交接是要?在?兵部报备的。丢失虎符,对持有?者和朝廷来说都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不仅钟晏行事不端阖家要?被追责,兵部那边也?要?安排重新铸造,除此外还要?给宁远军上?下多加一门新虎符辨认课,烦琐得很。
在?与钟晏单独会面?前,兵部郎中再三叫他一定要?套出虎符的下落。钟晏在?这?上?头倒是一点?都不拖拉,只?是他笑得意味深长,钟涵信念一转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温子贤看?来要?有?大麻烦了。
钟晏看?他不为所动,沙哑着老迈的嗓音连说了几个?好,又阴阳怪气地扯声问他,不想知道皇上?为什么会突然站在?他那一边吗。
钟涵只?是拉过一把宽椅坐在?他病榻之前,面?色淡淡。他知道钟晏如今对皇上?满腔怨恨,却碍着阖家老小前程未定不敢鱼死网破,今日这?番谈话必定处处是陷阱。
果然,钟晏见他不答,示意他从他的枕头下拿出一个?荷包,荷包中放着的一枚玉佩。
钟涵顿时就?认出是他母亲所有?,他强忍住质问的冲动。钟晏却是短促吁吁地怪笑着,笑得像一条砧板上?待死的鲢鱼,满脸恶意,又让他从荷包里拿出一张信纸。
纸上?写着一首艳丽哀怨的情诗,浓浓愁思,执着深厚。
钟涵心中极怒,却音调平静道:“二叔这?是何意?”
钟晏却道看?不出来就?算了,闭目让他离开。明知这?是钟晏的圈套,钟涵却不得不入瓮。皇上?喜欢往各处官邸恩赐墨宝,这?首诗的字迹他在?翰林院时日日都能见到。
钟晏不会是暗示皇上?喜欢他母亲吧?
钟涵想想都觉得荒谬至极。
看?他上?钩,钟晏却冷笑着不置一词,任凭他如何激将他都闭口不言。最后钟涵一笑:“反正我都拿回爵位了,母亲逝世了那么多年都没人找上?门,长辈的那些恩怨情仇都与我无关。”
他转身离开,钟晏却在?他的手搭上?门的最后一刻,从喉咙里蹦出一句:“你娘给你留了一个?礼物。”
钟涵并未回头,他知道钟晏为了戏弄他,必定还会重复之前的那番作为。他不愿像个?傻子般让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但凡存在?,必有?痕迹,钟晏透露的,他自会去查证是不是真的。
这?就?是他们当日全部的对话,他从世安院出来时,侯府中的下人寥寥无几,钟泽站在?灰败的牌匾下对着他目眦欲裂,宁氏和旬氏一人一边紧紧拉住他,这?两个?内宅妇人脸上?惶惶,却仍坚持着站在?钟泽面?前。
钟涵并不愿为难她?们,尤其是旬氏,她?的父亲是他的老师。可是侯府他必定要?收回来的。世安院被钟晏窃居多年,也?该回到原主人的手里了。
温含章听钟涵说的,也?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钟涵道:“在?未出孝之前,他们还可以住在?那里。”只?要?没有?被皇上?清算,宁氏和旬氏不至于无处可去。
钟涵说起?旬氏时,温含章就?想说点?什么,但她?不想在?这?时候添乱。钟涵心中一定十分不平静,难得他可以忍到现?在?才说出口。
温含章握住他的手道:“我看?二叔应该是随口乱说的,就?是为了让你不舒坦。他当了那么多年的一府之主,想要?弄到婆母的玉佩十分容易,他又是皇上?曾经的心腹人,说不准他收藏了许多皇上?写给娘娘们的情诗呢。”一想起?钟晏有?这?种爱好,温含章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若这?种香艳的事情发生在?旁人身上?,温含章止不住要?开许多脑洞,可是婆母却不是她?可以拿来随便开玩笑的,就?算为了钟涵,她?也?不愿把不敬的念头安放在?先人身上?。
只?是温含章还是忍不住忧心,是个?美人就?会有?裙下之臣,但若那个?仰慕者是皇帝,他能做出些什么就?不一定了。温含章想了一会儿明康帝那张鹤发鸡皮的严肃老脸,愣是想象不出来他一怒为红颜的样子。
温含章说的也?是一个?方?向,但钟涵面?色还是有?些发沉,过了一会儿,他才笑道:“二叔拿我和皇上?无可奈何,只?能说出这?种离奇之语。真是可笑。”
看?着温含章难掩的担心,钟涵突然就?觉得他不该说出来。他在?温含章面?前已经习惯了无所拘忌。但这?种陈年旧事,除了让她?一起?心烦外,没有?任何作用。
闵氏接到万嬷嬷的请辞时也?是有?些摸不着脑袋,她?按着礼数略留了两句,见万嬷嬷辞意坚决,就?没有?多说。
他们家最近除了钟昌外,都是抑制不住的欣喜,阖府都在?猜皇上?是不是要?把承恩侯的爵位让三房给袭了,若是的话,他们家的身份地位都会上?升一个?阶梯,这?可是一桩大喜事啊。
闵氏心中欢喜,就?没留意万嬷嬷的异常。总归二房已经落魄了,钟晏也?不能再找万嬷嬷的麻烦了。
老太太生前为她?和关婉清在?京城中置了一座宅子,这?座宅子虽然不能和她?给钟涵的三进?大院相比,也?是雅致清幽,一进?了胡同口所有?的喧闹都被留在?了身后。
万嬷嬷付了马车钱,带着行礼和闵氏送给她?的几大包礼物进?门,就?看?见关婉清正弯身为庭院里的几盆花草浇水,素白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
她?见万嬷嬷这?时候回来,有?些惊讶,上?前道:“娘,发生什么事了?”
万嬷嬷打量了一下宅子,见一切摆置干净整齐,叹了一声道:“二爷出事了,我就?跟三太太告辞了。”
关婉清带着两个?小丫鬟闭门守孝,消息十分不通畅,这?会儿才知道宁远侯出事、府中爵位易主的事情。她?有?些愣愣地看?着万嬷嬷,万嬷嬷嘴角挑了挑,讽刺道:“二少爷都觉得这?件事与永平侯无关,你还是觉得是他们害了大爷吗?”
关婉清心乱如麻,脱口而出道:“不对!这?件事明明就?是永平侯指使的,是永平侯让人害了昀哥哥!”她?有?证据的,二少爷怎么能如此不分是非黑白?
万嬷嬷语气平淡:“你要?是觉得是永平侯一人所为,为何要?到人家府上?去教坏了他们家的姑娘?”
自从搬到了外头,关婉清一直不言不语,问她?进?伯府究竟要?干什么她?也?不说,还是万嬷嬷自己猜了出来。
母女二人毕竟从小就?相依为命,关婉清一直喜欢钟昀,钟昀有?了夫人后她?仍是死性不改。这?么执拗的一个?人,她?说要?为老太太瞧一瞧温府大姑娘的品性是假,她?的目的是要?去为钟昀报仇的。
关婉清心头涌出一股气:“老太太不愿去调查大爷惨死的真相,我自己去,我把事情查明白了,劝老太太不要?和温氏订亲,你们是怎么对我说的?说和温家的婚事已经经过御前,没有?办法了。这?明明就?是敷衍我。老太太怎么能让涵哥儿娶杀父仇人之女呢?”
“所以你就?自己出马,骗我说要?回乡为你爹守孝,却在?半路偷回京城,不知道用什么欺骗了闵三太太,让她?推荐你进?伯府当女师傅?”
万嬷嬷沉着嗓子道,“你在?伯府三年没有?人发现?你的坏心眼,这?是他们阖家都信任你。你却暗地里阴毒算计,只?把一些风月情爱之事教给姑娘们。你当年和贵妃娘娘一起?学规矩礼仪,教养嬷嬷就?是这?么教你的?”
关婉清秀气的面?庞目光炯炯:“教养嬷嬷没这?么教过我,可是要?不是他们自己把不住,又怎么会变成这?样?说到底都是底子不好。”
她?只?教一样是她?的错,可她?也?没有?手把手教女学生们干坏事,她?不过是在?教学中扩大了诗赋比例,又对风雅之物格外注重了些,要?学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本就?要?有?一颗对万事万物敏感?的内心。学成了才女,风流多情,多愁善感?不是应该的吗?
万嬷嬷看?着关婉清至今还不知道错,疲惫地叹了一声。
屋里十分安静,万嬷嬷道:“二少奶奶请我过府,我不知道她?是要?问些什么,若是她?猜出了你在?伯府的作为,我不会帮你隐瞒。”
她?这?些日子做的那个?梦一直定格在?老太太大限之前。老太太临死前只?有?她?一个?人在?身旁,她?一直跟她?说她?错了,说她?这?辈子做了大错事,没有?颜面?去见夫婿儿子。叫万嬷嬷尤其焦虑的是,梦中除了老太太,还间而夹杂着在?道观中见着的年轻道姑的面?孔。
那个?姑娘会变成如今这?样,都是关婉清做下的孽。
老太太一直提醒她?,想来也?是觉得他们母女该还了这?笔孽债。说起?来,也?是她?的错,养出这?样的一个?女儿,为了自以为的仇恨,把人家家里的姑娘们都给教坏了。
关婉清一言不发,反正她?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即使温家要?算后账,也?拿她?没法子。伯府现?在?分成了两房,兄弟反目,母子成仇,这?就?是他们的报应。以后伯府只?会更加落魄,绝对没有?空再找她?的麻烦。
万嬷嬷自觉跟关婉清说不通,略作休整后就?去了温含章那边。
钟府的大门处仍张挂着白幡白灯笼,万嬷嬷看?着有?些叹气。进?了门,见着引路的下人面?上?的肃色,她?又觉得安慰,总算温含章治府有?道,府上?出了喜事,下人们也?没忘了守孝的精义。
温含章也?是许久没见万嬷嬷,她?有?些感?慨。
这?位老嬷嬷能在?老太太灵前冒死为她?说话,是个?十分重情义的人。因?着如此,温含章才不希望她?出事。现?下看?来,她?在?老太太逝世之后,在?钟昌府上?过得也?不是很好,人消瘦得厉害,精神?也?有?些憔悴。
温含章先前已经和钟涵商量好了套话的话术。万嬷嬷可不像晋嬷嬷,她?在?老太太身旁那边多年,都历练出来了。温含章现?下还记得万嬷嬷帮她?搬婆母嫁妆时的狡猾老道,这?是一只?比起?老太太不遑多让的老狐狸。对着万嬷嬷必须要?慎重一些。
温含章与万嬷嬷各自行完礼之后,温含章就?握着万嬷嬷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温言道:“本来我不该劳烦嬷嬷的,只?是嬷嬷也?知道,这?些日子出了许多事情,我也?是应接不暇,心中存了许多疑问,还望嬷嬷能为我解惑。”
万嬷嬷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对着温含章真诚的面?孔还是长长叹了一声:“二少奶奶纵是不提,我心中也?是愧疚的。”
万嬷嬷看?着温含章面?上?的诧异,一种奇特的轻松感?突然缭绕在?心。她?早该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