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许是老天爷在酝酿着年底的一场大动荡,整个夏季烈日炎炎,热不可耐。才刚到了七月中,苏嬷嬷便来汇报,府中用冰上出了问题。
温含章对家中各项用度了如指掌,她有些?诧异。
去年刚搬新府,来不及挖冰窖,她怀阿阳时,府中都是用硝石制冰的。硝石价高?,温含章本是想着等着冬日再算计藏冰之事,可惜老太太七月去世,孝期中不好大动工事,这件事就搁置了下来。
为此,温含章今年初在做府中年度预算时,还将?这一笔用冰的花销算高?了许多。怎么还会不够?
对着温含章的疑问,苏嬷嬷苦笑道:“夫人,您是不知道,这鬼天气,冰做出来后一会儿就化开了。咱们家买得起再多的硝石,也供不起这样的浪费。”
张嬷嬷自从回了一趟温子明的府上,就肉包子?打狗被气恼的张氏扣着不放了。温含章只得再次把苏嬷嬷提了上来。苏嬷嬷再度上位,先?前一心想着大展拳脚洗刷一下这一年多来的憋屈,没想到老天爷如此不赏脸,她才接手府中事宜,就给她出了一个大难题。
要是自己能解决,苏嬷嬷也不会向温含章汇报了。苏嬷嬷可以指天发誓,她没在其中搂银子,可惜硝石制冰便是这般花钱如流水,她实在没法自己兜着。
温含章倒不是不信苏嬷嬷的为人,她想了想,道:“咱们在城外的民棚,让他们施粥时多掺些绿豆,好歹也能解解暑气。”天气这么热,绿豆糖水是供应不了了,白糖价太高?,纵能供应,也太惹眼。
绿豆是菽米,也是粮食,苏嬷嬷对温含章的决定没意见。
钟涵回来时,就看见温含章摇着团扇慢慢地扇风,堂屋中有些?燥热。他诧异了一下,看着铜鼎中的冰山快化掉都没人替换,皱着眉头道:“下人怎么做事的?”
温含章让人上了两碗冰酸奶,道:“赶紧吃,吃完就不热了。”她不过是试试看能不能少用些冰山,多省点花费。没想到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白花花的酸奶许是刚从冰鉴里拿出来的,结成了一小碗软软的硬块,上头浇了一勺子蜂蜜,以及各种夏日水果,香蕉、芒果、橘子?等等,盛在白瓷盅中凉滋滋的一碗,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温含章用了大半碗酸奶,总算活过来了。她叹道:“要是没有冰,这个夏日就难熬了。”
钟涵弄清楚温含章在想什么,哭笑不得:“你以前都是这么过的,突然撤了冰山,哪能觉得舒服?”温含章是岳母捧在手心上娇养出来的闺女,从小就没吃过苦,她要是哪一日真得适应夏日没冰冬日没炭的日子,那就是他在朝上糊了。
温含章白了他一眼,过于直率是一种毛病好不好?
温含章让人重新上来换过冰山,又伺候着钟涵换了身衣裳,看着还没到晚膳的时间,两人就依偎在塌上。苏嬷嬷悄悄放下了门帘,冰山的凉气缓缓扩散,不一会儿钟涵就长长出了一口气。
温含章好奇问道:“下午二?皇子?怎么说的?”自从钟涵承爵后,他在京中就变得炙手可热。除了被袁家坑了一把的皇孙殿下频频相邀外?,二?皇子?和四皇子?也接连示好。在这些?人中,钟涵选中了二?皇子?作为突破口。
钟涵握住温含章的手,在她耳畔道:“我以汶县的金矿作为投名状,二?皇子?十分满意。”
温含章叹了一声,这个金矿她早知道他们只是暂时保管的,现下钟涵终于为它找到了归属,她想想就知道这个金矿必是一个毒饵子。
钟涵一直在钓鱼,现下他想要的这条鱼终于上钩了。二?皇子?要是用于正常花销,完全不会有问题,可惜他要是有其他想法,这个金矿就是一笔启动资金。
诸皇子?所谋,莫非皇位。
二?皇子?年三十五岁,年富力强,却始终不得皇父喜爱。他的尴尬不止于此,寻常皇子?纵使没有皇宠,也有母族照料着。可惜袁家人是双向下注,有了一个袁贵妃所出的二?皇子?还不够,贪心地又将一个袁家女嫁给太子,太子过世后,皇太孙的婚事也在袁家女手上。东宫彻底为袁家把控,二?皇子?在母族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母族如此,后宅中他也是被人家挑剩下的那个。也不知道闵家人怎么想的,闵世子?的嫡长女是三皇子?妃,闵三爷的嫡女却与了二?皇子?当侧妃。
一个皇子?被人如此挑三拣四与漠置,他心中不会没有怨气。
温含章趴在钟涵胸腹间,想了一番这些?世家大族间盘根错节的联姻关系,实在觉得家中多少事都没有外?头的这些?算计伤脑子?。
钟涵本是不想与温含章说这些?事,他与金銮殿上的那位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若出击,必会好好谋划,阳谋阴谋轮番而上,直至将仇人磨死为止。但温含章素来不喜欢这样九曲十八弯地算计一个人。他能做到的,就是尽量不在她面前将?这种明晃晃的攻击性表现出来。只是若温含章问出口,他也不会相瞒。这是他们夫妻间素有的默契。
钟涵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两人心神都有些?放空。温含章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抬头对钟涵道:“朱妹妹前日写信,说是皇上有意赐婚她和四皇子?。”
她与朱仪秀自婚前福平楼一别后,一直书信不断。延平侯府也是流年不利,先?前京中私藏刀剑案,朱叔叔被逼得交出军权,后头峰回路转,虽是靠着几位朱大哥在西北战场上的英勇,将?军权又拿了回来,可惜他们家在朝上无人帮衬的窘境已是显露了出来。
身为延平侯唯一的嫡女,朱仪秀跟她一般早有心理准备,婚事必是家族间的强强结合。温含章一边说一边看着钟涵,“皇上应该只是暗示了一番朱叔叔,不过朱妹妹信中说,她爹有些?意动。”
钟涵笑:“你不是早就知道朱姑娘与四皇子?有缘分吗?”
温含章:“朱妹妹先前还与我说过她想自梳。”温含章说完这一句,心中想的却是钟涵近来的所作所为。他若是想要报复皇帝,最?有可能的计划是扶植一个皇子?,养大他的野心,让子弑父,重复明康帝上辈子?的结局。
这或许就是世事难料的样本了。钟涵先前拆穿了三皇子?与钟晏的阴谋,让皇上逃过死劫。现在又要处心积虑编织巨网,重复梦中之事。
若真有神仙在操纵万事,那这位神仙必定是一个坏心眼的神仙。温含章嘀咕了一声,钟涵却在想着今日下午见到的两位皇子?。
二?皇子?许是从未想过他会将?一个宝藏送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神十分热烈。钟涵还记得二?皇子?问他为什么。
他只是笑道:“皇位传承,素来不以嫡论,便是以长论。太孙殿下不过一黄毛小儿,操纵在袁家人手中却无知无觉,若太孙殿下继位,天下必定是袁家人的天下。此非百姓之福。诸皇子?中,二?皇子?殿下为长,本就应您承袭大位。”
二?皇子?居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想必他心中也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再加上钟涵献上了一座十分有诚意的金矿,二?皇子?对他的信任又加深了几分。
许是心潮澎湃,二?皇子?在席上将?他引为知己,两人本就是亲戚,当时关系更是直接再上一层楼。
钟涵从二?皇子?的私宅出来后仍是觉得二?皇子?有些?……蠢。他摇了摇头,难怪皇上对他不喜。
既然已经从府中出来了,钟涵就想将事情都办完。他去了一趟福平楼,却没想到会撞见四皇子?与朱仪秀。他暂时还不想与这位上辈子?坑了他的主君有所接触,便避了开来,只是着人注意着他们包厢的动静。
里?头真是一场大戏。
他从没想过四皇子?会早就对延平侯之女起了心思。而朱仪秀也有许多事情瞒着温含章,比如,她必定从未与温含章说起过,她和四皇子?从小就认识,且还是欢喜冤家。
这两人在包厢里头的缠绵悱恻,都被人在暗间看得一清二?楚。底下人对他汇报时窘得面色通红,三句中必有一句描绘两人的亲密接触。待得汇报完毕,立刻落荒而逃。
他笑了笑,难怪梦中四皇子?一登基,就遂了朱皇后的心思诛杀功臣。
温含章还在道:“若是朱妹妹真的与四皇子?成亲,以后我与她的关系就尴尬了。”四皇子?与延平侯府联姻,对皇位也是野心勃勃。可这与钟涵的计划相悖。她可以想到她与朱仪秀的关系必定会随着夫婿政见不同越加疏远。
她忍不住道:“四皇子?就不行吗?”若是钟涵只是想支持一个皇子?上位,四皇子?天姿聪颖,敏慧绝伦,又有朱仪秀的关系,若是都能心想事成,必定事事圆满。
钟涵先前不与温含章说他在梦中的死因,除了不想温含章由此猜出她与卫绍的纠葛,还是因着生?死之事过于沉重,他不想温含章背负太多。现下同样如此,他道:“四皇子?这些?优点于我都是缺点,若是我在他麾下,他必不会事事听我的。”
温含章叹息了一声,于钟涵而言,一个愚蠢的主君当然比一个聪明的主君好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