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含章原本以为钟涵第一日办差,应是会?早些回来的。没想到?从这一日开始,钟涵简直像是扎根在宁远军都督府一般,除了夜里还回来睡觉外,温含章一整日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因?着夜里回来太晚,钟涵也没有?到?嘉年?居打?扰他们母子,这段日子都是在正义堂起居。
不过他知道温含章担心他,每日总有?三言两语留下,或是一封匆匆写就的信件,来不及了便随□□代小厮几句,也能让温含章知道他的情况。
因?着钟涵做事细心,温含章对他目前的困境心中?也有?些底。
钟涵毕竟是新官上任,这时候也来不及烧上三把火了。灾害救济原该是户部的工作,钟涵先?前只是一个翰林七品官,突然从文职转为武职,差使不伦不类,他的身份也有?些尴尬。
圣旨上说钟涵可以从六部借调人员帮忙,可选谁挑谁都没有?明确点名,这其中?便有?可操作的余地?。若不是钟涵袭爵,六部长官连他鼻子眼睛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更谈不上什么情分了,怎么可能会?真心实意为他推荐。
光是选人这一项,钟涵与卫绍就足足花了半月的时间。酒囊饭袋不要,老油子不要,只可着能做实事的往里头划拉。
几个能干活的都被钟涵给挑走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得过且过的,就连梅尚书都在心中?嘀咕,钟涵不过一个官场新秀,眼睛却?忒毒辣了。
这个问题,除了温含章外,知道最多的人应该就是卫绍了。咳咳,钟涵私底下给了他一张名单,让他只挑着上头的人名要人。
卫绍也奇怪钟涵如何能从几十?个官员中?将那个最得用的人给挑出来,钟涵看了他一眼,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个名字,卫绍便面色复杂不再?相询了。于卫绍而言,温微柳这个名字,他一辈子都难忘。毕竟能有?这般诡异的经历,千万人中?也挑不出一个。
温含章每日起床都能看到?钟涵的信件,有?一日她突然起兴把钟涵这段日子写的信都翻出来,一封封地?连着看,她发现钟涵与卫绍花在与六部拉锯上的功夫,真是精准诠释了什么叫打?一巴掌给个枣儿。
许是钟涵划拉得太厉害了,六部侍郎纷纷抗议,钟涵手拿圣旨态度强硬,摆出一副“这个问题没得商量”的姿态,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他扮黑脸,卫绍便在一旁扮红脸,笑眯眯地?道:“大家都是陛下的官员,为朝廷办差,在哪当差都是一样的。况且时间所余无几,侯爷也是心急,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们必定把人完璧归赵。”卫绍这张脸可比钟涵好用得多,谁人都知道他是御前红人,都怕卫绍一状告到?皇上面前,来找茬的反而得顾念着几分。
这般软硬兼施,才将人员确定下来后,因?着圣旨已下,京中?人心不定,物?价飞涨。钟涵在朝会?上颇受了明康帝的几番斥责。老皇帝对着钟涵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钟涵在“忍”之一字上已经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明康帝过河拆桥也不是第一回了,他在信中?对着这一段只是一语而过,温含章却?能想象明康帝对着钟涵唾沫横飞的模样,她不是没有?见过明康帝的冷脸。
苏嬷嬷看着温含章一看完钟涵的信就面无表情,不免有?些担心。温含章却?异想天开地?发散出一个主意。她让人把刚回府的叶管事给叫了过来。
温含章是不打?算给钟涵添乱的,从信中?可以看出,他与卫绍配合良好,日渐默契,手下现在又有?许多专业人才,国家机/器一旦运作起来,她这种半吊子的人还是别去指手画脚了。
温含章只是想到?钟涵现下压力颇大,最好能有?一个让他解压的法子。
叶管事躬身站立,莫名其妙地?听着温含章道:“……让绣娘把针脚缝得细密些,里面放的都是细沙,不能漏出来,再?掺一些锯末、碎布料和豆类,要做得瘦长一些,得有?个四五尺高?,务必要禁得起摔打?。”
叶管事小心翼翼问道:“夫人,是要做一个沙包吗?”那种溃堤时用来堵决口的?
沙包?不是。温含章摇了摇头:“叫沙袋。”
叶管事:“……”这两个名字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做个沙袋,叶管事麻溜地?就让人赶出来了。做出来的成品温含章很满意,府中?还在孝期,绣娘在外头套的是白布,温含章想了想,用毛笔在上头画了一张龇牙咧嘴的大丑脸。画完之后,她很满意,皇帝在她心中?差不多是这个形象了。
温含章在正义堂中?转了一圈,打?算把沙袋吊在钟涵睡觉的内室中?。这样他回来时一眼就能看到?了。
温含章从正义堂回来后,突然觉得自?己现下真是无事可做。她这辈子有?将近四分之一的时光都在守孝,先?是守永平侯的孝,现下又是守老太太的孝。
温含章都守出心得来了。守孝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心静,不能时时想着要出门。先?前她在伯府上,闲暇无事便是看看书,与张氏说话取乐。
现下同样不能出门,她身边又多了一个大胖儿子,温含章回房看着正摸着栏杆试图站起来的阿阳,脸上多出几分笑意,但心中?不免也在开始倒数着脱孝的日子。想着上个月送别张氏与温子明时在京郊见到?的金黄秋色,温含章撇退丫鬟嬷嬷,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写的“静”字,写完之后,她的肩膀又陡然松弛了下来,心中?叹道,还是赶紧出孝吧。
钟涵这日回府时已是筋疲力尽,他脑海中?思量着户部一位黄主事报上的仓储数据,突然看见美人榻旁吊着一个怪东西,还被吓了一跳。他一言难尽地?围着这个温含章取名叫做沙袋的玩意转了几圈。
旁边的案桌上放着一双皮手套和一张纸,手套里面许是缝了棉花,摸起来挺厚实的。看完温含章的沙袋解说词,钟涵就笑了。她让他把沙袋当成他的仇人出拳?
钟涵试着带起手套打?了几下沙袋,越打?越是兴致盎然。只是才过了一刻钟,他就脱下了手套。一直陪在钟涵身旁的叶管事还以为他不喜欢了,没想到?钟涵却?问道:“这个沙袋府中?还有?吗,不要用白布做的。”
叶管事特地?等到?现在就是为了卖好的。他这小半年?的都不在府中?,还错过了袭爵大事,可得好好表表忠心才行。叶管事讨好地?笑道:“若是老爷想要,明早便能看到?了。”心中?却?在思忖,不用白布,肯定不是要摆在府中?的。这是要送给京中?哪一位大人做礼物?吗?他可得好好拾掇拾掇才行。
钟涵却?没有?解释,他道:“问问夫人,这个能送人吗?若是可以便多做两对。”
温含章听见叶管事的回话事还愣了一下,这送礼送个沙袋也太简陋了些。只是一看到?接收礼物?的人家,温含章就不这么想了。她还让针线房做得精美一些,让叶管事把沙袋中?的沙子多筛几遍,毕竟钟涵送的这两位,在她印象中?没有?是多少武力的人,若是把手弄伤了就不好了。
老太太过逝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钟涵不想把秦思行牵扯进来,这两年?便极少与他联系。秦思行那边,听说他一直被安乐公主拘在府中?,秦首辅从去年?就开始生病,又有?秦思行到?皇觉寺找方丈算命时,方丈说他这几年?有?些妨碍,安乐公主为着忌讳,干脆就不让他上门了。
现下钟涵身上领着差使,若是再?与秦思行冷淡着,以后这关系就捡不起来了。
另外一个收礼的人,便是卫绍。
钟涵为着这件差事招致了这么骂名,到?头来却?极有?可能是为他作嫁。卫绍毕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在私底下便与钟涵坦言,他心中?有?些歉疚。
温含章想起卫绍,也觉得这礼该送。人情之事便是这样,互相来往着便能提升感情。更别说老皇帝一意孤行要恢复卫绍的皇子身份。若有?一日老皇帝心愿得偿,钟涵辅佐卫绍便是铁板钉钉之事。若是他们之间的隔阂始终存在,卫绍还好,对钟涵却?十?分不利。
于是随着钟涵的差使开始进行,府中?一些人情走礼便又渐渐热络起来了。
其实走礼之事府中?一直在默默进行着。每逢亲旧府中?有?喜事发生,温含章总会?让人备一份礼物?过去,除了联络感情,还能提醒人家他们家的存在感。虽然收到?的回礼总不如送出去的多,温含章也不计较。愿意回礼,便是还想着与他们家交好的。到?了钟涵袭爵之后,他们两口子才算是红了。但温含章在走礼上也是保持着平常心,她这般不缓不急,旁人反而觉得她礼数周全,做事得体。
秋去冬来,鹅毛飞雪的冬月,正房中?已是烧起了暖呼呼的炕。
春暖一进屋就呼出一口气?来,屋里屋外真是两个世界。她一早上带着小丫鬟穿梭在嘉年?居和库房膳房中?,冻得鼻头都发红了,刚进来时就忍不住剁了跺脚,对温含章道:“夫人,咱们后日出行,若是雪还一直下着,这路就不好走了。”
温含章正坐在炕上给阿阳穿厚衣裳,她道:“不用急。”温含章不担心路上没人化雪,这段日子京中?许多富贵人家都急着出京,出京之路钟涵一直使人看着,就怕会?有?事故发生。
府中?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苏嬷嬷前几日便到?她选好的道观中?收拾着,也带走了一批下人,府中?现下便有?些空荡。
温含章正与春暖说着话,秋思便从外面匆匆进来了,睫毛上落下的雪花还没来得及擦掉,她便急急道:“夫人,老爷让清明送了一个人过来,说是府中?最近的防务,都由?此人负责。”才汇报完钟涵的交代,秋思便又添加了一句自?己的观感:“夫人,我看着这个人不像个好人,咱们可得小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