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满地冰霜,屋内烧着暖炕,朱仪秀喝了一口热茶,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娘也派了管事?过来,那?蠢货居然能记错我们过来的日?子,现在各个?屋里炕都没烧起来。”
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朱仪秀一向身子弱,古氏也顾不?得忌讳温含章还在戴孝的事?情了,一下马车便把她打?发到了温含章这?边。
一年不?见,朱仪秀风姿容色更盛从前。温含章摸了摸她的手,有些凉,便把怀里揣着的手炉塞到朱仪秀手上:“就是知道这?样,我才想让古婶婶和几位嫂子过来歇歇脚。”可惜古氏几人都回绝了她。
早在半年前,温含章就在清正道观里预订了一个?一进的院子,又有苏嬷嬷提前几日?过来收拾,一下马车就是处处妥帖。
苏嬷嬷正在外头指挥着丫鬟将她带来的箱笼归置起来,温含章便将几个?大丫鬟也打?发出去帮忙了,现下梢间里只剩下温含章、阿阳和朱仪秀三人。
朱仪秀随口道:“你怕什?么?我娘又不?会恼了你。”她好奇地瞧着温含章怀中?的小不?点,伸出食指点住小家伙圆嘟嘟的唇珠,阿阳还以为朱仪秀在跟他玩闹,一下子就笑开了脸。
朱仪秀顿时评价道:“你生的孩子,性情与你一模一样。”这?么容易就被人逗乐了,还真是个?好骗的小家伙。
她托着腮帮子问温含章:“钟子嘉在京中?,你就不?担心吗?”
温含章顿时又想起了钟涵的事?,她缓缓地摇了摇头。作为家属,这?时候只要不?添乱,便是最?大的支持了。
不?想让焦虑继续蔓延,温含章问道:“古婶婶刚才骂你了?”
一说起这?件事?,朱仪秀的面色就淡了下来,道:“我娘什?么时候不?骂我了。”
方才一行十数辆的车马在温含章面前缓缓停了下来,包得十分严实的马车帘子突然被一把掀开。温含章就知道,朱仪秀一定会挨收拾的。延平侯府的人就差没把她当祖宗供着了,怎么会让她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温含章失笑道:“都要出嫁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朱仪秀突然定定地看着温含章,看得温含章还以为她今日?戴错了首饰,没想到朱仪秀却让在一旁伺候着的奶娘将阿阳抱了下去,然后就把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双手抱着她的腰,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当了娘之后,忒啰嗦了。”
朱仪秀想了想,又道,“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奶味,还是咱们一起调的莲花冷香好闻。”
朱仪秀是真的觉得,生养孩子之后的温含章,让她很不?习惯。她伸出一只手,不?自觉地咬着手指头,想着四皇子与她交代的事?情,心中?有些烦恼。
这?一回见面,她敏锐地察觉到,温含章与她之前多出了一层隔阂。这?种感觉是说不?清的,明明两人挨得这?么近,可她却无法如从前一般猜中?温含章心里在想什?么。
她突然叹出了一口气,嫁人有什?么好,嫁人了,就什?么都不?自主?了。
朱仪秀看着温含章的侧脸,突然问道:“若是我嫁给四皇子,含章妹妹会与我一直要好吗?”
温含章有些挣扎。朱仪秀从来不?是这?般患得患失的人,她性子有些猫一般的骄纵,那?种可爱的蛮横让她做事?一向理所应当,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让她十分烦恼的。
在温含章开口之前,朱仪秀突然用?一只手堵住她的嘴唇,认真道:“你要好好想清楚这?个?问题。”
温含章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你为何会担心我们会有问题?”
朱仪秀缓慢地摇了摇头,口中?却道:“我怕的是,我与四皇子会有问题。”男人有什?么好的。若是嫁了人,与温含章之间便要互相算计,她宁愿不?嫁。
温含章脸上有些不?解。其实从私心而论,若是朱仪秀与四皇子婚事?不?成,温含章更应该松一口气。但从朱仪秀的角度,四皇子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婚嫁对?象。这?小半年来朱仪秀每次与她通信,上头说的都是四皇子孝敬未来丈母娘的事?情,温含章以为朱仪秀对?四皇子应该是有些喜欢的。
她问:“你不?喜欢四皇子吗?”
朱仪秀笑了笑:“何为喜欢?喜欢不?过是两个?人在外在、才情、权势上的互相欣赏,肤浅至极。我对?他如此,他对?我亦是如此。”
温含章是真的觉得朱仪秀有些不?大对?劲,她仔细端详了一下朱仪秀的面容,与她四目相对?之时,朱仪秀一双眼睛仍然如从前黑白干净,尘埃不?染,直直地印着她的面容,就像意识不?到她那?句话中?满满的凉薄一般。
温含章突然道:“四皇子是哪里招你惹你了?”
朱仪秀却是无甚姿态地歪扭在她身上,望着房顶:“我只是觉得他没有含章妹妹先前说的那?么好。”
温含章苦笑不?得:“我以前说他什?么了?”她想了想,她似乎真的与朱仪秀说过她小时候见到四皇子在寺庙施粥的事?情,不?过就那?么一次罢了。
温含章有些感叹,朱仪秀小时候是个?傲娇的小萝莉,又是一贯的药罐子属性,少有人愿意靠近她。温含章一向心软,便借着大人交际的机会向她伸出友谊之手,但她也是身在内宅,哪有那?么多事?情可以说,碰见了一件稀奇事?便随口拿出来哄着她,没想过朱仪秀会一直记着。
朱仪秀心中?有些叹息,若是知道温含章都忘了,她绝对?不?会靠近那?个?人。朱仪秀起初只是想看看能让温含章赞誉良多的四皇子,究竟长什?么模样。哪知道不?过一次,那?个?人就阴魂不?散,像块牛皮糖一般撕不?下来。朱仪秀几次想与他说明白,都被带偏了话题,每次都是以吃亏结尾。
因着想起了那?些让她又羞又怒的事?情,朱仪秀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温含章看着她满面绯红的模样,突然断言道:“你不?大对?劲。”
温含章正想好好问问朱仪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延平侯府的人却突然上门说是院子里收拾好了,让朱仪秀过去看看符不?符合心意。
朱仪秀顿时松了一口气,与温含章匆匆告别便掀帘而去,模样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温含章细细地品着朱仪秀方才的举动?,透着一股不?自觉的小女儿?娇态,举止比起从前大胆了许多,她突然有了一个?猜测,又觉得不?可思议。
待到了苏嬷嬷带着大丫鬟一起过来汇报时,温含章仍是有些出神。苏嬷嬷按着身份资历将过来的人都分派了工作,院子就这?么一点大,能跟着过来的都是主?子面前得用?的人,伺候起居、洒扫、浆洗、轮值、厨房,这?时候也没人敢挑差事?苦重了。温含章只听了一耳朵由着苏嬷嬷安排了。
她心中?想着,若是真的像她想的那?般,朱仪秀不?嫁都不?成了。
温含章吁出一口气,反正在这?道观里还要一个?月,不?怕朱仪秀一直躲着她。
但朱仪秀却是从这?一日?起就没有过来了,延平侯府的人说朱仪秀当日?回去后便发起了高?烧,古氏似乎觉得她被冲撞到了,连着大半个?月都将朱仪秀拘在房里,自己?却是亲自过来与温含章说话。古氏是长辈,她都做到了这?个?地步了,温含章也只能打?消了过去看望朱仪秀的想法。
清正道观这?半个?月陆陆续续有人家入住。温含章听秋思说,这?段时间道观正殿就没少了香火,许多人家都是老夫人连着媳妇女儿?一起日?日?在三清面前上香祈祷。
温含章不?大信这?些,但她在道观中?也是无事?可干,便跟观里要了几本道经随意翻看着。
反倒是苏嬷嬷与她道,想与丫鬟们分批去三清面前上香磕头。
这?个?时候,求神拜佛也是一种心理安慰,温含章便同意了。
府中?这?一次带来了一队卫兵,高?健在第?一日?到来时就勘察好了地形。
清正道观背靠着一座山,坐落在一处平坦地带。越是临近灾害日?,道观中?就越有人抱怨,有山鼠下来跑进院子里偷吃东西,不?仅山鼠,从院子里往上看,日?夜都能见着许多不?明鸟类在迁徙,温含章有好几次还在门口看到了盘旋的蛇,幸得他们带了硫磺过来,院子里才没有动?物成灾。
因着这?些异常之举,道观中?有许多人心中?也渐渐信了钦天监的预言。
李秉善是闲不?下去的人,他好几次出去都带回消息,说是附近好几个?村庄都有人在收拾家当,想要跑到更远的地方。
李秉善与她说话时,满脸的复杂,似乎被这?些人的急切也影响到了,想劝温含章搬远一些。
温含章坚定地拒绝了他。清正道观没有问题,这?里离京城已经很远了。现下她担心的也不?是自己?的安全。
大半个?月的时间,钟涵只让人传了两次信过来。距离上一次已经有了好几日?了。温含章心中?七上八下的,她一直倒数着天灾的日?子,终于到了那?个?她连时辰都记得十分清楚的夜晚。
这?一夜,温含章穿戴好了衣裳早早起身。院子里已是提前搭好了帐篷,所有尖锐之物都被收了起来,只在中?间留下三把椅子。钟凉笙与李秉善坐在温含章的左右,都是满脸的不?自在。
李秉善才坐了一会儿?就道:“师娘,不?如我再出去看看?”一抬眼就能见着一个?貌美的姑娘家,李秉善实在不?适应。
温含章却是喝令他坐下,这?时候出去简直不?要命了。
一更天时,许多丫鬟还在窃窃私语,突然间有一声?从大地深处涌出来的怒吼声?响彻耳边,将房屋震得有些晃动?。
帐篷里头,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在一瞬的愣怔之后,许多丫鬟被这?一声?震动?吓得腿脚酸软,跪到了地上。
温含章手中?抱着大声?啼哭的阿阳,有些颤抖,大地余震不?断,就像在酝酿着一声?更加厚重的吼叫,她身下的长背椅也在痛苦□□,
钟凉笙咬着嘴唇闭着眼睛,面上已是流满了泪水。
李秉善好了一些,他终究还是个?男子,只是对?着温含章时还是面色苍白,欲言又止道:“师娘,真的有地动?……”
话未完毕,又从远处传来猛烈的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