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含章想起?旬氏,无独有偶,旬氏也正在?与宁氏说起?搬家之事。
偌大?的?侯府里,现下不过只?有八九个下人?。人?丁不旺,看起?来就十分冷清。府中一些不用的?院子,都被旬氏用一把大?锁锁了起?来。
世安院中,宁氏与旬氏婆媳两人?皆都是一身素服,瘦骨伶仃。
宁氏看着面前的?儿媳妇,心中又是歉疚又是感叹。
当年钟晏求了圣旨赐婚,宁氏私底下十分担心旬氏对她不敬。毕竟她出身小门小户,旬氏可是大?儒的?女儿,未嫁前名满京城。这样的?一个儿媳,无论哪个婆母都会有压力。但钟晏却嘲笑她小家子气?,说是旬氏大?家出身,纵是心中看她不起?,为着娘家与自己的?脸面,也会做得周到妥帖。
旬氏嫁进来后,也确实如此?。她与钟泽相?敬如宾,对待公婆孝顺有加,若不是钟泽自己不争气?,三天两夜便要在?外头闹出点风流韵事,二房当时真算得上事事如意?了。
想起?先前烈火烹油的?日子,宁氏有些不甘心。她想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府中就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她看着这座住了半辈子的?世安院,从正院望出去,三重?大?门,气?派宏丽,这还只?是正院,外头累累厅堂,另有山林园子广阔无边,若是他们搬了出去,这些以后就都不属于二房了。
宁氏忍着心中的?心酸,对旬氏道:“你想要从京城搬到我娘家乡下去,我是没意?见的?。只?是阿泽同意?吗?你公公过逝了,阿泽就是咱们这个家的?顶梁柱。凡事还是要与他商量才行。”
自从钟晏逝世后,钟泽便日日借酒消愁,旬氏先前还管上一管,后来见他自甘堕落,便也放手不理了。听婆婆提起?丈夫,她面容平静道:“阿泽还在?屋里休息,媳妇怕扰了他,便想着先过来与太太商量一声。”
宁氏听着旬氏的?语气?有些不对,有心想叫她好好规劝丈夫,但先前抄家,府中的?财产都被抄没了,只?留下她与旬氏两人?的?嫁妆。宁氏当年不过一个村女,纵有嫁妆也比不上旬氏的?丰厚。府中现下的?开销都是靠着旬氏的?嫁妆在?贴补。
有银钱便有底气?。宁氏终归不敢得罪儿媳,只?得噎下了心中的?话?语,继续听着儿媳道,“媳妇是想着,这座侯府终归是大?房的?。与其被人?强压着收拾箱笼,不如现下先准备起?来,到时也好从容一些。”
旬氏心中明白,大?房能容他们在?侯府里这么久,无非是看在?她娘家的?份上。以旬氏的?气?性为人?,她心中是不愿意?承这份人?情?的?。住在?这府中的?每一日,她面上都觉得火辣辣的?。
可惜当时公爹病重?,不能移动,加之二房众人?心中都没有调适过来,她只?得吞下了搬家的?念头。
但如今老太太孝期已满,做人?也不能太过得寸进尺。
宁氏心中还抱有期望,道:“你公公还在?孝中,孝期不好动土搬迁,不如你过去说一说,许是侄子还会体谅咱们一回?,他们两口子都不是狠心的?人?,看在?你的?面上也应是会同意?的?。”
宁氏说着便将目光放到旬氏身上,想寻找她的?认同。可惜旬氏面容无波无澜,宁氏心中有些尴尬:“你要是不愿意?过去,就算了。”
夫婿自暴自弃,婆母也是没脸没皮,旬氏心中有些无力,她从世安院出来后,走?在?这寥落的?庭院,一股寂寥之情?突然?涌上心头。
她的?贴身丫鬟安慰她道:“少奶奶,老爷出去采风,许是已经回?来了,不如咱们过去再使人?过去看看?”
旬氏摇头:“不用了。”她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朵牵牛花,以往这般不入大?家之眼的?野花,是绝不会在?她面前出现的?。但侯府人?少,下人?只?能紧着要紧的?地方分配,园子已经许久没有洒扫过了。不知道是从哪里吹来的?种子,在?土中落地生根,又在?墙上爬了一面的?藤蔓。旬氏将这朵花放在?手里仔细端详着,突然?觉得自己的?命运就跟这朵野花一般无依无靠。
父亲一辈子名声在?外。若是有一个和离归家的?女儿,他还能如何宣扬礼教,著书育人?。旬氏轻抚肚腹,虽然?有些说不出口,但她是庆幸钟晏在?这时候去世的?。若是公爹还在?,这会儿宁氏必定会逼着她生育嫡子。可生了有什么用,皇上判令二房三代内不准科考,这个孩子一生下来便注定低人?一等。
另有钟晏先前做的?那些事情?,旬氏只?要一想起?自己是嫁的?这样的?一家人?,她便觉得全身上下都是同样肮脏不堪。
钟晏回?光返照之时,钟泽喝酒误事,没能送父亲一程,钟晏直到最后一刻才不甘不愿地将藏了许久的?一封密信交代于她。若是按旬氏先前的?秉性,她是不会做出拆信偷看这种事的?。但那一日不止为何,她鬼使神差地便将信拆封了。
然?后她就十分庆幸,钟泽醉死了过去。钟晏简直是一个要把全家都拖入深渊的?恶鬼。
旬氏看完整封信后,从没有一刻如此?想要逃离这个家。钟晏在?信中说他为二房留下了一个翻身的?机会,这个机会,便是眼下锦绣无限的?昭郡王。昭郡王居然?会是钟涵的?同母兄弟,钟晏让钟泽藏好这个秘密,等着有朝一日昭郡王争夺大?位时,便把他身世的?这个污点伺机卖一个好价钱给他的?敌人?,借此?让二房卷土重?来。
她至今想起?那封被烧成灰烬的?信,都觉得心中一片冰冷。钟晏是高估了儿子的?本事,也低估了旁人?的?能耐。她突然?就猜出了钟晏为何能逃得一命的?缘由。许就是因他手中握着皇上的?这个秘密。但若是他出尔反尔把秘密卖给旁人?,他以为二房还能顺利脱身吗。
旬氏闭上眼睛,作出一个决定,二房一定得赶紧搬家。若是等到旁人?对他们仅存的?善意?消磨殆尽,二房就真的?永世不得翻身了。
八月初十,宜搬迁。
府中从半个月前就忙和开了,府中辎重?箱笼一一打包,又有重?新派了下人?到侯府去清扫修葺,忙到今日才堪堪将搬家事宜全都安排下来。
温含章坐在?宽敞的?花厅里,听着外头下人?忙里忙外的?欢声笑语,心中松了一口气?。
环顾四周,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朝廷在?建筑上要有等级之分。坐在?高阔奢华的?厅堂之中,确实能感觉到一种不同于小屋子的?优越感。
苏嬷嬷正在?她面前汇报府中各处差事安排。宁远侯府比之先前的?府邸宽广许多,若是按照先前的?事务分派,恐怕许多人?都会忙不过来。苏嬷嬷的?意?思是,要是温含章不想重?新找人?牙子进人?,最好从庄子里提拔一批丫鬟妈妈上来。
温含章沉吟了一番,刚想说话?,突然?就笑了起?来。阿阳被奶娘放在?地毯上,走?起?路来像只?小鸭子一般摇摇摆摆的?。不知道是谁教的?,他走?到温含章面前时突然?跪了下去,因着站不稳五体伏地,行了一个大?礼。
苏奶娘惊得直接跪在?地上,温含章却忍俊不禁地把阿阳从地上拉起?来,拍拍他身上的?小衣裳,又亲了亲他的?小脸。
许是还小,小家伙对娘亲的?亲亲还是很喜欢的?,他睁着大?眼睛惊叹道:“娘,外头可大?了。”因着兴奋,阿阳的?口水都忍不住喷了出来。
温含章摇摇头,儿子从出生至今只?出过一次府,现下才会一幅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模样。她拿手帕帮儿子擦掉口水,对奶娘道:“以后每日早晚都带他在?府中逛一圈。”
阿阳有些不满,奶声奶气?道:“娘,我要两圈。”
阿阳素来乖巧,温含章先前对儿子也是有求必应,但这回?她想了想,却想趁机教一教他什么叫适可而止,便微笑着答应下来,附带着一个条件:“两圈不准让人?抱,要自己走?完。”
阿阳觉得这个交易可以做,便答应下来。苏奶娘在?一旁有些欲言又止,侯府占地面积颇大?,若是真的?两圈走?下来,小少爷一定会喊累的?。
温含章对着奶娘眼中的?忧心视而不见,对苏嬷嬷笑道:“你从庄子里看着选一批人?上来,才貌不论,必要伶俐听话?才行。”温含章是不打算从外头买人?的?。因着西北战事,外头有许多人?逃荒至京,人?口价十分便宜,但用生不如用熟,眼下府中也不适应进生人?。
苏嬷嬷脆声应了下来,接着却是说起?一件温含章先前交代的?事:“夫人?,旬少奶奶一家子还未离京,阖家住在?西坊之中,我按照您的?吩咐让人?悄悄接触了旬少奶奶,旬少奶奶想与您见个面。”
府中搬家速度能这么快,还要托赖于旬氏的?当机立断。先前钟泽在?侯府中泼了火油,势要与侯府共存亡,还是旬氏借劝说之际,趁人?不备用抹了蒙汗药的?手帕捂住钟泽的?口鼻,又有高健带着人?藏在?一旁立时将他制服,才没酿成大?灾。
但经了这一回?,旬氏在?二房中的?地位恐怕也会一落千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