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渺是被推醒的。
屋顶的灯明晃晃的刺眼,心中沉郁的疼又冒上来,他逼迫自己闭上眼,不再去想。
可来人却不甘心地猛推着他,“小伙子,小伙子,醒醒,快看看自己有什么丢了的?我们这屋里大概是进了贼了。”
顾渺脑里的神经瞬间绷紧,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近乎疯狂地翻着自己的包。
还好。
他死死握着手里被重新粘好的贺卡和那副金边眼镜,重重地松了口气。
还好这些东西都还在。
旁边的人无奈地叹声,“谁叫你看这些了,这种不值钱的东西偷来干嘛,快看看自己的手机还在不在。”
顾渺一掏兜,果然,空空如也。
偷窃的人应该是昨天住在这间屋子的其中一人,今早起床便人去楼空。
刚开始大家还没在意,以为他是出去找活干了,直到今天晚上,大家发现兜里贵重的东西都没了,那人也再没回来,才发现了其中不对劲。
从警察局里出来,夜色早已弥漫开,凉风缓缓拂过,顾渺走在那群人的最后面,心中又冷又涩。
他浑浑噩噩地不知该去向何处。
远处高楼林立,华灯灿烂,夜空上缀着点点寥落的星子,这个承载着无数人梦想的城市,依旧美丽繁华。
可少年心中凄然,清冷的晚风吹起路边的花儿,有几片花瓣在夜色中飘飘零零。
昏暗的路灯照亮路面,他的眼彷如融入了茫茫无尽的黑夜,空洞,黑暗,没有一点儿光亮。
*
偷窃的人很快落网,他显然是第一次作案,手法不老到,也没怎么计划路线,行动轨迹被路边的监控拍得清清楚楚。
可那些手机已经被卖了,最后只在他的包裹里搜到还没来得及出售的一只表。
警察将手表换给顾渺,安慰道:“小伙子,没事儿,先把东西拿回去,手机我们会尽快追回的。”
手表是自己用去年暑假的全部工资买的,可却连她腕上那块表的一个零头都抵不上。
顾渺沉默地接过来。
今晚的夜空缀着一轮弯弯明月,少年在空旷无人的街道抬眸望。
月光很温柔。
他沉默的眸隐隐透出些泪光。
曾经躲在暗处的少年,痴狂又卑微地念着这抹月光,他不敢靠近,只远远望着,便心生满足。
可月光却落入凡间,也曾慷慨地眷顾他。
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于是贪婪如野草一般在心中疯狂滋长,他开始害怕没有光的日子,害怕回到暗无天日的世界里。
他是知道自己不配的,可月光是那样美好,他望着她时,便总忍不住心生妄念。
少年单薄的身影如同孤魂野鬼,游荡在海市的夜色里。
他没有家人,没有钱,甚至连他唯一的梦想,也不再属于他。
远处的车停着一排大巴车,几只夏日飞虫在车灯前纵情飞舞。
一个中年矮胖的中年男人凑过来,“诶,小伙子,坐车吗,要去哪,最近是高峰期,里面的票都卖光了,我这里还有。”
原来是票贩子。
顾渺木着脸,没有理他。
那人却牛皮糖似的黏上来,“你看看我这的票,去哪的都有,你看看南城,林市,平城,都有,还都很便宜。”
少年的脚步一滞,开口时,嗓子因为许久没说话而干哑艰涩,“去平城,多少钱?”
他的眼穿过清冷又繁华的街景,融进了海市的苍茫夜色。
或许这个城市从来都不欢迎他,他在这失去了父母,被赶出家门,就连生命里唯一的温暖和渴盼都离开了他。
夜风又冷又长,大叔一听有戏,来了兴致,“平城啊,那可是老远了,大巴车得坐一天一夜呢,我这的票是卧铺,二百八一张。”
少年的垂着眼,空寂的夜风吹起衣角,显得他消瘦极了。
“拿一张吧。”他说。
大叔面上一喜,“诶好嘞,现在最近的一班是明天早上八点的,去平城的车是一周一趟,你要是不着急的话,可以买下周的。”
“就要这周的。”顾渺说。
车票是一张薄薄的纸,握在手里也仿佛能随时被吹走。
顾渺缩着身,抱着行李,蹲坐在客车站的路边。
夜风微凉,他只穿着一件薄短袖,风一吹手臂上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深夜里,客车站有几辆车轰鸣着驶向街道,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他翻出包里那张被粘补好的贺卡,一遍一遍看着,清冷的双眸中透出眷恋。
夜里的客车站有些冷清,买票的大叔无事可做,便蹲在顾渺身边,一双眼镜上下打量。
“这是你小情人给你写得吧。”他面带调侃。
少年双唇抿得发白,摇了摇头。
“那你应该是喜欢她的吧,我看你的样子也不是去一天两天,怎么了,不去和她道个别?”
少年面色惨然,“我不能打扰她。”
大叔一拍大腿,“怎么的,不就道个别,怎么是打扰了,你要是不去找她的话,说不定就后悔一辈子。”
入口处的一辆大巴车轰鸣着,许多人站在车下,抹着眼泪,依依惜别。
大叔努努嘴,“你看看,都是今晚要走的,去松市的,比平城还远,看看这些人哭成了什么样子。”
沉闷的哭声越过夜色,钻进顾渺怀里,他心中可耻的妄念像是无意飘入的蒲公英种子,悄无声息地默默滋长。
就看一眼,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就一眼。
然后最后和她说一句生日快乐,自己就离开,再也不打扰她了。
他将贺卡收回到暗袋里,和那副金丝边眼镜贴在一起。
不远处的车灯亮得刺目,少年提着包,怀揣着他十几年来最珍贵的东西,去和心爱的女孩做一场永久的诀别。
*
客厅顶上的水晶灯折射出点点灯光,洒在光洁的大理石板上。
付寻正窝在沙发里打游戏,旁边的座机突然响起来。
他不耐烦地接起来。
“你好,请问是三栋的住户吗?门口有一位先生说要找程小姐。”
游戏正进行到高.潮的少年没心思听这些,敷衍地答:“放他进来。”
挂了电话,团战却输了,他气闷地将手机掷到沙发上,脑袋一清醒,这才顿时想起保安说的话。
找程楚?他开了门,站到家门口,看见夜色里,远远地走来一个少年。
他头发像是精心梳过,只有一缕被微风一吹,斜斜地搭在额前,显得斯文又英俊,可清俊的眉目间却落满疲惫。
可付寻却没注意到这些,他双手抱胸,脑海里却只想到今天程楚回来时,浑身狼狈的模样。
女孩平日里总是用各式各样精美的卡子固定好的的头发上,布着点点的泥水,上万块的小裙子一片脏污,小腿上和手臂上被小石子划得出了血,上药时却还死咬着牙,不出一言。
少年走近了些,望着付寻,面目诚恳,“你好,我想找一下程楚。”
付寻仰着下巴,一脸倨傲,“你住在育青巷?”
虽然不知他为什么这样问,顾渺还是点点头。
听了他的回答,小少年狭长的凤眼里瞬间升起火光。
顾渺低下头,总是挺直的背微微弓着,语带恳求,“能和她说一声,我在门口等他吗,我叫顾渺。”
付寻看着他,冷声道:“她说不想见你。”
夜里的别墅区灯火通明,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在风中摇曳。
少年的脸瞬间白了,似是被抽去浑身力气,他微微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直。
不知过了多久,他挤出个比苦还难看的笑,声音喑哑,“那你能不能代替我和她说一声,生日快乐。”
付寻看着他一脸失魂落魄,刚刚燃烧着的怒火弱下去些许,可却依然语气生硬,“她今天心情不好,你试着明天再来吧,说不定她明天心情好了,就愿意见你了。”
少年脸色苍白,一双黑眸却比夜色还沉,深不见底的,没有一丝光亮。
他低声道:“谢谢你。”
付寻莫名的有些心虚,“好了你回去吧,离她生日还有几天,留着自己说吧。”
他说完,转身离去。
飘摇的夜风很冷,破碎的呼吸间,像是刀子一般刮着他的喉咙。
顾渺想到了小时候在平城的雪,好像也是这样冷。
今晚的月很亮,可付寻轻飘飘的一句话,世界便彻底没了光亮。
他呆立在别墅门口,失了神志,也不知站了多久。
天空逐渐飘起小雨,淋湿了他为了见女孩而精心梳好的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上的衣服逐渐湿透,他才蓦的想起包里那张破碎的贺卡。
他崩溃地将包抱在怀里,湿淋淋的额发滴下雨水。
他蹲下身子,挪到栅栏的沿下,死死护住怀里的包,可屋檐十分细窄,淅淅沥沥的雨水依旧不要命地淌在他的小腿处。
雨逐渐停了,隔壁别墅里传来高昂的狗嚎声。
一旁的栅栏发出“咯吱”一声轻响,女孩站在不远处,不可置信地揉揉眼。
“真的是你?这么晚了,你在这干嘛?”
顾渺猛地抬头,一双黑沉沉的眸像是点入了繁星灯火。
他苍白的脸淌下水。
不知是雨,还是泪。
作者有话要说:顾渺:要走之前,只想再见她一面。
*
好了,不会虐的,答应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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