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接应人立马往那只手上开了一枪,一踩油门,那只手带着鲜血退了出去,那帮人立刻松手鸟兽状散,等车远了又连起来黑压压一片,乌鸦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
卫宫切嗣惊魂未定地扭头透过车窗玻璃看他们。
“呿,还看!小男孩被吓傻啦?”接应人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一口蹩脚的意式英语从大胡子里飞了出来,“一看就没吃过苦的好地方来的。上车立马关窗,别随便盯着人看。那都是一群饿疯了的野狗,闻到点可趁之机就一拥而上了。刚才我要不阻止,你就被他们大卸八块吃掉啦!”
“你吓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人怎么可能吃人。”卫宫抱着背包小声回了一句,知道棕皮肤的接应人在故意逗自己,撇了撇嘴,然后前面两个大人对视一眼,为那话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娜塔莉亚,这就是你那个徒弟啊?能行吗?看这细皮嫩肉的。”
“不行也得行。小孩不磨练永远长不大。”银发蓝眸的女性赏金猎人把腿一伸,军靴踩在副驾前的手套箱上,“侯赛因,你家老大明年就该上七年级了吧?”
“对。”接应人说起小孩很开心,“我打算把几个小的也和我妻子一起送到意大利去,手续已经跑通了,但是住处还在找……”
话语间,车已经从荒凉的郊外开到了有建筑物的地方。
人们裹着灰扑扑的传统服饰在沙尘漫天的土地上来回,偶尔会有没衣服穿的孩子在街上徘徊,四肢很瘦,肚子很大,一看到车就追过来想讨吃的。也有一些看起来营养状态不错的大孩子赶着羊,看见有车就推挤着往车的前路上扔碎石头,贼兮兮地咬着指头等车爆胎,见事不成,就往车上砸了几块石头,划花了车漆,然后带着畜牲们一哄而散。
“这帮兔崽子。”接应人嘟囔了一声,“这鬼地方太穷了。”他又说。
他逐渐开出主路,磕磕巴巴开进山区,穿过魔术结界后,进了一座小堡垒一样的防御工事。男人摘下小圆帽,吹了声口哨,几个小孩野兔一样突然从各个奇怪的角落冒了出来,一个微胖的棕皮肤女人也穿着围裙出来了。
“爸爸!”最小的那个张开双臂蹬蹬蹬跑过来,肉乎乎的小脸蜜一样甜,“抱!”
接应人把小女儿捞了起来,和大的两个一起进屋,叫微胖的女人去盛饭。
娜塔莉亚四处打量了一下,皱起了眉:“你这前几天有外人来吧?”
“也是你们圣堂教会的……哎,放手,你这小黑妞!”接应人嘶了一声,把自己的胡子从孩子手里救出来,“已经走了,护送着物资和新司祭到邻国去了。”
接应人说,占领教堂的那帮海盗干掉了不少留在这边的意大利人,因此新政府对他们的行为乐见其成。但现在,那帮海盗有了野心:他们订了不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又不知道从哪找了个身份不明的魔术师来,想要占山为王。恰逢新政府和东欧巨头关系恶化,无法再从他们那得到好处的官员们态度变了,他们为圣堂教会大开方便之门,迫切地希望那些海盗能被解决掉。
“内应说后天他们会开一整天的庆功宴,那个魔术师应该不在——他好像有事,这几天都没人看见他出现。”高鼻深目的接应人吐了口气,看着开始吃饭的师徒俩,犹豫了一会,忍不住凑了过去,“哎,问你们个问题,你们有没有那种红色的小木棍啊?就是那种长得像个T的,甩一甩突然窜出老长一把剑的?那玩意可以给我一把吗?”
卫宫陷入了迷惑。
正在喝水的娜塔莉亚呛了一下:“T……咳,怎么突然问这个?”
接应人摆了摆手:“这不是前些天刚走了一批人么,里头有个比你带这个还小的小男孩,我看他没事就在林子里甩这个,看着感觉挺方便的,也能砍断树枝,想给我妻子搞一个。”
娜塔莉亚有点好笑:“我们没有。那些神父可能有。”
接应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乔装打扮的师徒俩去踩点。
被占领的教堂附近有几栋民居,正对后门那座,刚好可以看到二楼的餐厅,以及有许多人进出的后院。
卫宫切嗣满以为自己会看见很多面目可憎五大三粗的壮年佣兵,结果出乎他意料的是,教堂里的都是些衣衫褴褛的妇女,和羊群一起刨着只剩下黄土的花园;在教堂附近巡逻的则大多是些看起来稚气未脱的棕皮肤少年,最大的也就十七八岁,最小的甚至比他还小,手揣武器,眼神警惕,半点没有孩子样,一看就是手上沾过血的。
“这些就是海盗?”少年不可置信。
“都是下面的小喽啰,背后有人。”娜塔莉亚举起望远镜,“侯赛因,你先回去吧,把车留给我就行。”
接应人应声而去。路过圣堂教会的时候那大胡子还和门口几个大孩子聊了两句,一人脑壳拍一下,骂了几句什么才离开。
“他不会出卖我们么?”看人走远了,卫宫切嗣问,“他能把那些信息告诉我们,也能把我们的信息告诉其他人吧?”
“可能性有,但是不大。”娜塔莉亚在墙上凿了个洞,架好机枪,眯起眼调了一下准星,对准了教堂二楼洞开的窗户,一张擦得干干净净的大理石餐桌摆在那儿,“他大儿子在意大利。他当圣堂教会的接应人已经很久了,为的就是家里人能在那边过上好日子。”
少年感觉师父的话没说完,但女人并没有把它继续下去。
“明天我下去的时候你就在这守着。对讲机怎么用没忘了吧?有人来了告诉我距离和方位。我说‘准备’,你就专心看二楼那个有餐桌的窗户,我说‘放’,你就开枪把人都清理干净——侯赛因的线人说有资格上那桌的都是海盗的骨干。”
卫宫松了口气说好。
他们今天不在接应人家里住,而是在这座空置的民居里过夜。为安全作计,两人一直在阁楼里待着没出过门,吃完压缩饼干就开始养精蓄锐,直到傍晚的时候,教堂门口叭叭两声,震天响的音乐响了起来——
卫宫从旧报纸上爬起来,在被血色浸染的夕阳下,看见巨大的篝火在院子里架了起来,男人和女人围着篝火翩翩起舞,笑容灿烂,在贫瘠的沙土上尽情地唱着听不懂词的歌,孩子则尖叫着打了起来,打赢的那个先从大货车里扒走了一大堆罐头和压缩食品来,就地开了好一顿狼吞虎咽,然后因为吃太撑无法抑制地吐了一地。
“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男人们哈哈大笑,“吃!尽管吃!明天还有!我们盯好了,过几天又会有艘意大利佬的货船路过,到时候看我把那群白皮猪杀干净!”
吐了一地的男孩抹一把嘴,发出了近乎怒吼的欢呼:“杀光他们——!”他说着,抱起自己的战利品,跌跌撞撞地在快活的笑声里往外跑去了。
卫宫重新躺回了报纸上。
“娜塔莉亚,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停啊?好吵。”他有点郁闷。
“半夜吧。”银发蓝眸的女性赏金猎人也看了一眼窗外,“吵到第二天凌晨也可能,经常的事。”
“……这也太久了。”男孩无语,“娜塔莉亚。”
“嗯?”女人一边应一边检查弹药。
“情报上说这群人烧死了不少人,连婴儿都不放过,是真的么?”
“真的。原本驻守在这里的神职人员也全都没了。”女人填满弹夹装了上去,试了一下手感,然后装上了消|音|器,漫不经心地道,“怎么,怕了?下不了手就告诉我,不要误事,我让使魔去做也是一样的——玛奇玛让我跟你说,你要是受不了可以回日本读书,并不是非要跟着我们吃苦头。你父亲留下的遗产,足够你作为普通人幸福地度过一生了。”
“没有怕,我可以的!”少年立马否认,“就是想确认一下。我希望死在我手里的都是应该死的人。我不想滥杀无辜。”
赏金猎人愣了一瞬,心情复杂起来。
这孩子可真是……无辜?做他们这行,哪有那么多应不应该,无不无辜?有些地方,人生来是讲不起无辜的,泾渭分明的只有死和活。他们现在做的事情也不过收钱干事而已,根本没有他想象中的正义可言。只要问题发生的根本不作改变,这样的事情就会一直发生。
但她是不会告诉他这些的。小孩子知道也没用,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娜塔莉亚这样想着,摸了摸口袋里的香烟。
·
第二天,师徒俩联手清剿了教堂里的海盗。
就像情报上说的,在里头的海盗大部分都只是些普通人,在惯于腥风血雨的魔术师杀手面前并无还手之力,闹不出什么大动静。
本地治安极差,抢劫械斗高发,时不时就要死个人。因此,当那个吃吐了跑外头浪的大孩子刚进入娜塔莉亚的射程范围时,他并没觉得后门处脏兮兮的尸体有什么不妥,只以为是哪个不怕死来抢食的被崩了。直到他再往里走,看见了死一样安静的厅堂里,被鲜血染成了褐色的水泥地时,那孩子才反应过来不对——
“哈布……木法……爸爸……妈妈……!”男孩发狂地大喊一声,在迈上台阶的一瞬,身体一顿,额头正中一枪,一头栽倒在地。
“Clear。人齐了。周围也没什么人靠近。”赏金猎人利落收手,听见对讲机里传出微哑的少年声,“娜塔莉亚,接应人说的魔术师怎么办?”
“守株待兔。”一身劲装的银发女人熟门熟路地把所有房间过了一遍,揪出几个喝得烂醉的漏网之鱼,然后往地下走去,“清理干净了。小子,把支架拆掉收好之后你可以过来了,来的时候把门口那俩尸体拉进来,门关上。这下面有个魔术工房,应该是那个魔术师的……”
破开结界,看着眼前乱得非常刻意的房间,女人沉默了。
她确认了一件事:接应人有所隐瞒。
与其说那个魔术师有事不在,不如说他提前收到风声逃了。房间里一片狼藉,大都是些没什么用的边角料和废弃物,桌面上则被灰尘整整齐齐地勾勒出了放书和药剂的地方——那强迫症一样完美的直线上,已经又撒了一层均匀的薄灰。
“娜塔莉亚,我现在在院子里。接下来怎么走?”少年在一片狼藉的后院里拖着个有他一半高的大箱子,跨过尸体,绕过了尚有余烬的巨大篝火,“娜塔莉亚?”
与此同时,接应人家中。
“侯赛因,请你下次给我准备一套完整的餐具,我需要叉子和勺子。”金色短发的白人青年凑在一个陶碗边上,斯文地用嘴抿着喷香的炒饭,语气很严肃,“用手抓?不。太脏了,手上的脏东西会吃进去……护送物资和新司祭去内陆的那帮人,他们什么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