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接应人唉声叹气,“快点吧,你这么吃什么时候才能吃完。娜塔莉亚·卡明斯基你知道吧,那个东欧女人?第二波来的是她,前天才在我这待过,昨天就去蹲点做准备了。她向来很有效率,你知道的。”
面容模糊的白人青年顿了一下,加快了扒饭的速度,一吃完就顺着碉堡的后门要溜出去;然而一枚破空而来的黑键挡住了他的去路。青年跃起浮空一瞬,金发飘起,一个灵体显形后又消散,而后一张端正清秀的脸露了出来,冰一样冷的蓝眼睛一闪,整个人就滑翔般消失在了夜里。
“降灵术。是魔术师。”穿着黑色制服的神父判断道,伸手扳住了准备追击的见习小新人,“算了,言峰。我先问问接应人怎么回事吧。侯赛因,那人是谁?”
接应人抖着大胡子,眼神有点闪烁。
“司祭大人,这不太好说。”棕皮肤的高大男人伸出双手在头部侧摇了一下,神情憨厚,语气殷切,蹩脚的意腔英语简直能逗人发笑,“但他不会和你们主动起冲突的,我保证。你们先进来休息一下吧——哎呀,矮个子的小朋友,你又回来啦。那个粉头发的漂亮小妞呢?找了男人跑啦?”
小孩一双黑黢黢的眼有些冷,面无表情地道:“去遛狗了。”
遛狗。
接应人抽了一下嘴角。这小孩在跟他开玩笑啊?
然而言峰绮礼并没有开玩笑,遛狗是玛奇玛的原话。这孩子本来要跟着对他发出了邀请的邻居一起去的,结果同僚说事儿还没完,而作为外援的玛奇玛工作已经结束了,所以言峰只能板着脸看她笑着摆摆手和自己道别,说上飞机的时候再见吧。
当然,那个跑不快的恶魔听见遛狗这词时,表情当场就裂了;同行的神职人员们倒是很习惯,年轻的甚至还笑出了声:被驯服了的恶魔就只是使魔而已,他们对玛奇玛带着恶魔行动从一开始就适应良好。圣堂教会的代行者里向来什么怪人都有。只要足够强大,管你什么信仰脾性物种,统统招为己用,觉得不好用了扔掉就是。
——人这种东西嘛,向来什么时候都不缺。
——就和玛奇玛来自的那个世界里,公安对恶魔猎人的态度一样。
终于能放风玩耍的未来恶魔瞪着几个缩墙角抱一起瑟瑟发抖的贫民,即便感受到了久违的恐惧在化作力量充盈它的身体,依旧不太高兴:“玛奇玛,你形容真的很烂。看我这生机勃勃的藤蔓,高大粗壮的躯干,能看见未来的第七只眼……!哪里像狗!”
“不像吗?”女人举着手电筒从那些可怜人凹陷下去的脸颊上扫过,金眸微闪,目光似定非定,猫一样在精致的轮廓上闪闪发光,“所以你不想做我的狗?是不想我饲养你的意思吗?”
不饲养的意思,是好啊,那你就去死吧。
“……想。”未来恶魔说之前很气,说之后更气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做狗,还是玛奇玛的狗。自己又不是电锯那种强到对这种事根本没所谓的类型——啊!好气啊!!这女人真是,一开始还不是这个性格的。在地狱待久了,越来越……
玛奇玛笑了:“乖。——找到了。”话音未落,女人就闪电般消失在了破房子里。
啊这,突然扔下自己就跑了……?
未来恶魔有点无语,但它并没有追上去。恶魔看了一会被玛奇玛扔在地上的手电筒,看着那玩意放着光滚了几圈,也不去捡,只是就那么站着,七个眼睛被手电的光一照,活像夜半山路飙车正嗨时闪出的路标,狰狞可怖,恰如经书里描述的惶惶末日,见之如死。
“不、不要过来!”衣衫褴褛的人们吓得哭叫不止,“真主保佑……”
啊,好吵。还是老样子。一群脆弱的,聒噪的,大惊小怪的,渺小又愚蠢的生物。恶魔有点无趣地杵在那,然后它看见体型最大的那个稍微鼓起了勇气:黑得看不出性别的人类颤抖着咽了口唾沫,挡在吓得动不了的几个前面,推了他们几下,从小腿处抽出把刀来,嘴里念念有词地扑了上来,“愿……愿真主给我力量,保佑我歼灭一切邪灵……去、去死吧,怪物!”
当的一声,匕首卷刃落地。恶魔看着那个只英勇了一瞬就吓得屁滚尿流的人类,感觉心情终于舒畅了起来。这才对嘛!不要光知道害怕呀!
“喂,人类。”未来恶魔愉快地咧开嘴,逼近了那个涕泗横流的可怜人,腹部巨大的眼球倒映着那人满是恐惧的面孔,巨大的黑影在墙上晃动,“给我说未来最棒,说!未来最棒~!”
“我不想死!”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往后爬着退了两步,发现退无可退,终于崩溃地抱着脑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妈妈!救命!”
·
“妈妈!救命!”
这句话就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得卫宫切嗣坐立不安,在娜塔莉亚拆除魔术工房期间,自动请缨去收拾教堂里的尸体。
海盗在喊妈妈。比自己还小的,小小年纪就杀人越货的海盗,在死前大喊“妈妈救命”。少年点亮了在教堂里搜出来的蜡烛,拖动着那些瘦骨嶙峋的尸体,把它们整整齐齐地一起排在院子里,含着泪吸了吸鼻子。
清剿海盗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比对付死徒和魔术师要容易得多,动手时甚至无需多思,一瞬就结束了。眼前这堆死人,就有不少是他下的手。就像娜塔莉亚说的那样,他的意念和行动割离得非常好,就算心里在动摇,只要确认了应该去做的事情,身体就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但是,这都是比自己还要小的小孩啊。知道要没命了,就会像世界上任何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哭着喊着要妈妈。
……妈妈。
少年伸手抚过那些海盗的眼皮,帮他们合上双眼。多么可笑啊。他想。他们夺走性命的那些婴儿,连妈妈都还不会喊呢……为什么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好久不见,小切嗣。”
温柔的女声在夜色中响起。
少年抬头,看见粉发金眸的西装丽人推开了后院的门,对自己露出了熟悉的、在回忆里出现了无数次的笑,背后则跟着一个高挑沉默的白人青年,金发闪亮,蓝眼睛冷冷地看着自己。
“玛奇玛小姐……!我好想你!”少年眼睛一酸,像以前那样冲过去想要拥抱玛奇玛。但他的手实在太脏了,刚拖过尸体的手上全是血和泥,于是在接触到女人之前,他硬生生刹住了脚步,有些局促地把自己的手藏了起来,墨黑的眼眸像生怕眼前人会消失一样,稍稍睁大,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长高了。”玛奇玛说着,毫不犹豫地伸手把少年抱进了怀里,脸颊蹭着少年刺猬一样毛茸茸的短发,胸前则柔软地安置着少年的泪水。这……!卫宫僵了一瞬,红着脸挣扎起来。
“玛奇玛小姐……!我太脏了……”男孩的声音有点哽咽。
玛奇玛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只是脏了而已。洗干净就好,对不对?”
啊,原来如此,脏了的话,洗干净就好啊。
卫宫心里突然一轻,红着脸放弃了挣扎,像个回到了母亲怀抱的婴儿一样,放松下来,在她怀里安定地闭上了眼睛。
听到动静出来的娜塔莉亚看到这一幕,不由觉得有点好笑:“你来了,玛奇玛。这臭小子说他不去日本。平时在我手下皮都快绷破了,死撑烂撑,把自己当铁人使,现在居然跟个小宝宝似的赖着抱上了?你后边那位是?”
“不去就不去吧。”女人捏了捏少年的耳垂,看他忍不住扭两下挣脱出来,红透了脸站一边,笑着抬起了头,金眸在烛火下闪动,“至于这一位……介绍一下,娜塔莉亚,这位是刚刚遇见的马修·阿其波卢德。他说他是一位魔术师。”
有问题。这个说法……
娜塔莉亚感到思维出现了一瞬的混乱。她皱了皱眉,把那似曾相识的怪异感甩了出去,就像先前数次那样,自然而然地跳过了玛奇玛的异常之处,转而专注于那个陌生的青年:“阿其波卢德?像你们这种老派魔术师,不在家里舒舒服服地待着,来乱哄哄的东非干什么?”
“无可奉告。”青年站得很远,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行吧。娜塔莉亚耸耸肩。她不再追问,但心里已经有了猜想。
和海盗们在一起的那个魔术师是什么身份,接应人不说,不代表她猜不出来。就算有新政府暗中扶持,一群穷得连饭都吃不饱,脑子里除了活下去就是活下去的贫民,怎么可能突然就组织起来,毫无预兆地屠了一座会定时发救济粮的教堂,而所有的神职人员都无还手之力?
无非有熟知情报的外部人员在指挥而已。
财富这种东西,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凭空消失。
这些年来,穷得仿佛人间地狱的东非一直没法翻身,正是因为原属于其国民的巨额财富在因为战争源源不断流向外部,被盘旋其上的不同势力以各种方式撕扯鲸吞——作为庞然大物的圣堂教会和坐拥巨富的魔术师们,或多或少都有参与其中。而她本来——赚的就是这种吃两头的钱啊。
娜塔莉亚抽了口烟,听见欢快的少年音伴着风与虫鸣响起:
“玛奇玛小姐,被蹭脏的外套给我吧,我会洗干净的!”
满手血污的少年仰头,一双黑眸亮亮地看着粉发金眸的西装丽人,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我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作恶的海盗全员伏诛,以后这里会变得好起来的吧。师父也夸奖我很冷静,很有天分。魔术刻印快能移植了,虽然现在泡药水还是会不舒服,但是已经习惯了。基础魔术的修习也没落下!还有……家里的恶魔还好吗?绮礼他现在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