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觉太后轿辇上唯有栾徽风身边的侍婢唐棣后,红栒当即取下耳坠上的红珠,捏碎后向空中一掷。那红珠内里的□□触及空气,“嗖”地窜至半空,在血红的夕阳下化作一粒烟花,“砰”地绽开,虽不醒目,其声响却足以令方圆十里的人皆有所注目,如此足以。
与此同时,从来路涌上了数骑兵士,红栒认清了身着玄衣软甲的当先之人,立即手起刀落,将身侧的刺客打落马下,夺过他的马匹与弓箭,驾马朝着窦伏苓离去的方向追去。
通往山下的路唯有这一条,还未行出数里,她便遇上了匆匆驾马上山的卫衣与两骑护卫。
“卫衣?你从山下来,可见着了女君?”红栒勒马,横刀揽住了卫衣,来不及顾及为何这时候卫衣会出现于此,只匆匆问道。
卫衣本应随侍于卫谚身侧,只是晌午过后,在官署内的卫谚却忽然从上将军处收到了飞鸽传书。卫衣不明上头写了什么,只知卫谚阅后,眉头紧锁,竟似料到了什么,令他带了护卫赶往蚕室。没想三人到刚至山脚,便见到了红栒放出的烟火。
武安侯卫柯自夫人故去后便有些萎靡,待得嫡子长成,便推了一应事务将自己关在房里炼丹修道。红栒性子活泼,尚未被调入灌老夫人院里的时候,曾偷摸着从武安侯炼丹的炉子里拿了份药粉出来,本是好奇,却哪想未过几日,竟被她捣鼓出了份□□,烧得卫衣掉了半边眉毛。卫衣从此对红栒手上的印象深刻,故而即刻认出了那是红栒那处出了事,当即领着护卫快马加鞭往山上赶。
山路多曲折拐角,才与两匹有如患了失心疯的马匹错身而过,还未从侥幸中缓过神来,就让他撞见了匆匆而来的红栒。
“……并未,只见着了两匹疯马与一名刺客。”他急急勒马,如实答道。
“糟了!”闻言,红栒脱口道。顾不得解释许多,她驱马绕开卫衣,继续往山下赶去。
卫衣尚有些不明情状,朝她唤道:“上头如何了?”
“有卫尉与执金吾在侧,且上将军已至,应无大碍。”风中只留下红栒清朗的声音。
卫衣摸不着头脑,只听得红栒道无事,又见她慌张的模样,直觉是窦伏苓出了事,便驱马随红栒一路而下。
“刺客围拢时,女君已驾车带着陛下下山。你上山却未见到她,女君同陛下必然出事了!”红栒见卫衣跟了上来,这才简明扼要地将因果解释了。
碎石泥土驳杂的山路上满是凌乱不堪的马蹄印记与歪歪曲曲的车辙。不用细想便知是刺客发觉天子便在车内,追着窦伏苓而去。
未过多久,便见路边躺了一位黑衣刺客,背后一箭穿胸而过,卫衣上来时便已查验过,这名刺客当是被这穿胸箭一击毙命。再往前,是那刺客停在路边不知所措的坐骑。
红栒扬鞭,一路追至一道拐角处。只见车辙从山路边的豁口处直直甩出,后头直直跟了一道马蹄,再往后,仍有数道马蹄印记直直沿着山路而下。
见此情状,红栒翻身下马,眉头紧蹙。从豁口处向外望去,只见外头是一片陡坡与数十丈深的山谷,谷底一片参天古木;再向西远眺,又是一片连绵的群山。转瞬只见,她取出匕首狠命插向豁口旁的土中。
卫衣心道不妙,应是连人带车地翻出了坡外。忖度之间,红栒已起身,从他腰间扯落他一直挂在身上的细软锁链,将一头紧紧缠住匕首,一头绕在腰间。
“女君必然落崖。后头这道直直追出山崖的马蹄不知是否为刺——”才说一半,红栒却忽然想到另一层可能,愣了愣,又续道,“还有那些跟在最后直直下山的,必然是见人坠崖直往谷底而去。你快去寻人,速速围住谷底,找寻女君。我直接从此处下去!”
话音未落,卫衣心领神会,命跟在身后的两名护卫一人往长安而去,一人速至谷底探勘虚实,自己则又驾马上山。
红栒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拐角处,双手紧握锁链,深吸一口气,面向陡坡纵身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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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双眸的时候,窦伏苓望见一片遮天的树荫与外头如血染似的天空。胸口沉沉的,透不出气儿来。
她吸了口气,抬手将胸口的物事使劲推开,那物事骨碌碌从她身上滚落,发出了低低的呢喃。
周身酸疼,胳膊双腿还有些灼热的刺痛。为顾及许多,窦伏苓撑着身子坐起,四下观望,只见方才被她退下胸口的熊小孩正趴在一侧昏睡着,不时发出些呓语,神情未见苦痛之色,应无大碍。
回头望去,却见远处坡上横生的树枝上横挂着一人。
窦伏苓心下一凛,唯恐是方才一路追着他们的刺客,从近处捡起落在她脚边的长剑,护在身前,歪斜地走至坡底观望。
那横生的树枝不过她头顶这般高,窦伏苓蹲下身,仰面望了望,见到那人的眉眼后,又是一惊。
竟是栾徽风!
匆匆放下手中的长剑,窦伏苓踉跄着从四下搬来石块,垫在脚下,手忙脚乱地将挂在树枝上的人弄了下来。
“卓尔!”窦伏苓将栾徽风放在草地上,伸手往她鼻下探了探,脱口急切道,“快醒醒!”
天色渐渐暗沉,窦伏苓掐着栾徽风的人中,不知多久,才见她幽幽醒转。
见到窦伏苓,她眯了眯眼睛,又望了眼天色,倏地坐起身:“吾儿呢?”
窦伏苓侧过身子,露出了躺在她身后的小天子:“尚在昏睡,我瞧过了,并无大碍。”
万幸这一片的山坡虽深及十数丈,却不陡峭,教他们三人连人带马车地滚下来,除却四肢些微受了些轻伤,竟无性命之忧。
眼下这个境况,容不得喘息。窦伏苓复又恢复正色,叹道:“天色晚了,先前追在我们身后的刺客不晓得有没有追到山崖下来,我们得尽快寻个地方躲躲,再想个法子出去。”
栾徽风颔首,正欲起身,脚腕处却凑不及防传来一阵尖锐痛楚。她倏地又跌坐在地,神情苦痛,口中倒抽一口凉气。
窦伏苓见此情状,伸手便要扶她,嘴中脱口道:“卓尔!”
闻言,栾徽风微微蹙眉,轻轻拂开她的手,仰头问她:“你怎知我的小字?”
窦伏苓心下一哂。
实则先前于长乐宫中见到栾徽风的时候,她便隐隐觉着,那高座之上栾太后望向她的神情,陌生平静,不似卓尔。且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态怎可能是生性热烈的卓尔所拥有的?
眼下栾徽风如此反问她,才让她真真正正了悟,原不过一切皆是自己的妄想。她来到此地已算是异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怎又会发生在卓尔身上?
可……这位栾太后不仅同卓尔生得一模一样,竟连小字都同卓尔的名姓一样,若论二人毫无干系,窦伏苓却又有些疑惑。会不会,同她一样,卓尔亦从小做着那些朦胧又断续的梦?
只是顾不得心头的失落与疑惑,她立即满嘴跑火车:“殿下垂帘,又身手不凡,于文于武皆不输男儿,实乃巾帼须眉,卓尔不群,委实令人赞叹不已。故而我便脱口唤出,实是不知此竟是您的小字。”
栾徽风闻言,面上神情淡淡,窦伏苓不知自己这一副漏洞百出的说辞究竟令她信了多少,却知犯了天家人的避讳是大忌,便屏息紧紧望着她。
栾徽风穿着,头上的发髻散乱,落下几缕碎发拂过嘴边,面上虽有山石划过的淤青痕迹,那副眉眼却仍是美极。美人落难,本更令人心生爱怜,只是栾徽风却似无魂之人,神情寡淡,未几,她嘴角微勾,竟化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卓尔不群么,呵。”
窦伏苓喉头一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就当此时,栾徽风已撑着手中长剑立起身来,朝她道:“应是崴了脚,并无大碍,倒要劳烦窦夫人带着吾儿。”
语罢,栾徽风抬眼望了望天色,便果断地抬歩朝夕阳而去:“这片谷地我曾来过,南面是唯一的出路,刺客若再来寻,必从南而来。我们这个模样,决不能同他们正面碰上。西北侧却有一条鲜为人知的小道直通山顶。若你我足够有幸,当能从那处逃出升天。”
窦伏苓抱起萧琅,匆匆跟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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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室前的刺客皆已被制服在地,未及兵士反应过来,便悉数服毒自尽。
竟是些死士。
历了一场生死劫,蚕室外的空地上遍布浓重的血腥气与从人苦痛的□□。窦伏婴派人问候了各府女眷,一番打点,所幸除了太尉夫人受了些许皮外伤,大多无碍,回府压压惊便好。
只是最令窦伏婴头疼的,却是本应由兵士团团围住安坐于轿辇内的栾太后,与他嫡亲的幼妹窦伏苓一齐消失。太后杳然不知所踪本就不是小事,更遑论而今天子年幼,朝政有半数握在这位栾太后手上,消息一旦流出这座山,传至长安,必然会致使朝廷紊乱,凭卫谚一己之力把控,当有些吃力。
无人出面收拾眼下的残局,众府女眷各自缩在歪七扭八的马车上,叽叽喳喳。
这时候,萧音从轿辇中走出,站于车辕上,居高临下地望了眼立于众兵士之前的玄衣软甲之人。
那人见到萧音,掀袍半跪,抱拳施礼,举止利落:“末将韩鄢,护驾来迟。”
上将军韩鄢,奉命屯田戍边已有数年,眼下却突然出现在了长安城外,萧音强压下心底的讶异,颔首道:“无事。”
望着乱成一团的女眷们与待令的将士,萧音面不改色地沉声吩咐道:“天色已晚,蚕室内尚有多出空置的院落,还请各位夫人于此委屈一夜。皇嫂受惊不适,若有不到之处,各位夫人只管来寻本宫。”
语罢,四下的私语声渐息,各府的马车与仆妇在卷耳的引导指挥下一一又入了蚕室。
见最后的马车亦行至蚕室,萧音跃下马车,走至窦伏婴与卫衣身前,敛眉正色道:“今夜,便仰仗大人了。”
窦伏婴当即躬身施礼:“殿下言重,此皆为卑职分内之事。”
萧音瞥了眼窦伏婴身后的兵卫,窦伏婴会意,当即屏退众人,徒留韩鄢立于身侧。
萧音虽有些犹疑,却想着既然窦伏婴肯留下韩鄢,那么必然有他的道理。窦伏婴信韩鄢,她信窦伏婴,如此,她便压低了声音,轻声道:“皇嫂不见了,此事必须瞒下。明日众位夫人回长安之前,请二位找回皇嫂。此乃危及我大新朝政之事,还望二位尽力。”
正当此时,卫衣匆匆驾马而至,神色匆匆,只向萧音略微行礼,便轻声道:“已大致寻得女君他们的下落,只是需尽快派人围住山下谷地,因他们被刺客围困,落下了山崖。”
闻言,韩鄢面色突变,未发一言,当即领了一队兵士驾马往山下而去。
于这位上将军的脾性,萧音多少有些耳闻。望着韩鄢渐渐消失的声音,萧音无奈地笑了笑,又对窦伏婴道:“这一回,是真的将身家性命悉数托与小将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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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卫衣驾马至车辙消失之处,韩鄢却忽然勒马,命余下的兵士继续下山追杀刺客包围谷地,自己却翻身下马,开口问卫衣:“殿下便是在此处坠落的?”
先前红栒并未明说,卫衣正恍惚韩鄢口中的殿下是谁,还未回过味来,便眼睁睁看着韩鄢赤手空拳纵身跃下山坡。虽明知循着窦伏苓坠落的地方一路寻去最为便捷,可卫衣仍是心头一震。
山谷颇深,即便有尚好的轻功,亦不敢轻易跃下。先前红栒好歹还有他的铁链护身,韩鄢这一回却是真真正正的不顾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