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妹呢!”
不等卫谚走出庭中,窦伏婴便汹汹而来,后头跟着个神情复杂的卫衣。见到卫谚,窦伏婴当即右手成拳,卫衣只觉面前闪过一阵风,窦伏婴的手便落到了卫谚的胸口。
“大公子!这——”
“无你的事,你先出去。”卫衣话音未落,卫谚便抬手令他退出了院子,连院中目瞪口呆的仆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匆匆跟卫衣离去。
自弘农交战后,窦伏婴便一直留于军中。城阳侯赵惠虽亲自挂帅,只到底年岁大了,天子此举不过令军中兵士士气大涨,是以他虽坐镇军中,领军交战的却大多落在了窦伏婴身上。这一场战事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只是战事终了已有月余,窦伏婴却领了一队精骑兵背上循着萧青的踪迹而去,一路追至朔方郡。无奈萧青尚有些纨绔间的野路子,竟潜出了北境,入得匈奴。
如此,大新兵士却不便再追了,窦伏婴只得无功而返。
细细算来,他回长安却不过半日。方才中秋宫宴上彼此克制,却也无怪乎在这个时候寻了过来。
卫谚望着身前肤色黝黑身形瘦削的男人,知他这些日子亦不好过,生生受了这一拳。方才的那一拳上,窦伏婴倾了满身的戾气与失望,落在胸口,先前心头的凌迟之痛似经由此遍及全身。喉头一甜,卫谚竟咯了口血出来。血迹斑驳,喷洒在脚边的草木上,却被深沉的夜幕覆盖,瞧不真切。
不待他站稳,窦伏婴又上前攒住他的衣襟,眸中盛了一团火,“我以为你知晓宫里是什么样的地方。我道你将她送去了安阳那处,必有万无一失的打量。但你可知晓她是在何处自戕的?长寿殿!那是舞阴公主的长秋殿!她不是该稳妥待在安阳的长寿殿吗!怎会去了长寿殿?”
卫谚暗自顺着气,拂开窦伏婴的手,回望着他,开口道:“我知晓那是什么地方。”
“那你可知晓我带她去见你的那日夜里,她本可带着红栒离开长安?”窦伏婴抢道,“可她还是回了长乐宫。卫叔渊,或许旁人都信了那封震动朝堂的书信是你留于城阳侯府的,但你莫以为我不知晓内里种种。那信,是那夜她从你这儿取来的,她是为你才回的长乐宫!”
一时气急,窦伏婴竟张嘴,竟再说不出话来。或许,五月的那个夜里,他便不该一时心软,依她所言将她送回了长乐宫。他向后踉跄数步,倾身靠在廊柱上,轻声道:“只怪我二人太信你……”
卫谚一手扶着廊柱,用手背拭去嘴边的血迹,稳了心神,看向窦伏婴,缓缓开口:“你觉得,依她的性子,当真会因那些莫须有的流言蜚语而自戕于宫内?“
卫谚说得平缓,窦伏婴敛下眸子冷冷哼了声。默了半晌,他才回过味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卫谚:“这是……何意?”
窦伏婴虽为她的兄长,只是到底并非朝夕相处。她那些活络的小心思,或许只为他一人知晓。思及此,心头竟不知是喜是悲,他闭目,只从口中缓缓吐出数字:“她绝无可能自戕。”
窦伏婴愣了愣,心头犹疑,又道:“若她并非自戕呢?长乐未央那样的地方,有的是法子……”
“你大抵不知晓,舞阴公主与师父乃故交。”卫谚轻咳几声,回道,“而舞阴公主本就以女子之身纵横西域,以她的胸襟气量,绝不会再以此种蜚语妄加压力,是以比之大长公主的长秋殿,舞阴公主的长寿殿才是真真正正的庇护之所。”
恍然想起她嘴角趴在他身上,同他说“我要同你和离”的模样;恍然想起从前日日夜夜窦伏苓的所行所说,她的心不在这区区一座侯府中,他不是没有察觉,行至院中,他对月深吸一口气:“或许,是她藏了起来。”
她藏了起来,可他既知她的心意,又如何能放得下?
“那……你有何打算?”窦伏婴似还未从这惊天的猜想中回过神来,竟讷讷不知如何自处,只会循着卫谚的话问。
卫谚负手而立,望着漆黑夜空中明亮的圆月,长长吐出一口气:“找。长安不过这么点地方,怎会寻不出来。若不在长安,便往外寻。”
“中原广阔,若找寻不得呢?若……若她真的……”窦伏婴飘着声问道,却不愿将那一字从口中说出。
卫谚会意,压下心底涌动的情绪,沉吟道:“那便闯入掖庭。长乐未央二宫里这般多的宫人,却不至于无一人见过她最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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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始初年的秋日,在战后的一片宁静与重建中波澜不惊地过去。萧晟败落之快,天子手段之狠厉,令其余诸国瑟缩不已。十月,天子颁布新令,诸国各公子皆可继承父亲之爵,受封土地。十二月,匈奴使臣以二公子沮渠離之名至长安,天子与使臣于上林宫苑燕饮,宾主尽欢;由舞阴公主为证,中原与匈奴于朔方郡朔方县设边关互市,由郡治所辖。
除却出逃在外的萧青,一切堪堪正好。
长安甲第是天下最繁华之所在,一事天下最清冷之所在。窦氏虽亡,却总有新的大族崛起,取而代之。不过小半年,长安窦氏几近成了高门贵府里的一道禁忌,无人再提及曾位列三公却妄图谋逆的窦章,更无人记得那被飞短流长湮没在禁宫掖庭中的窦氏。
唯有那或可与太后昔年相较的风姿,与自写和离的风流韵事,偶尔现于各府女眷的小宴上。
窦氏倾颓,天子便升御史中丞应羽为御史大夫。月末的时候,应羽之妻季氏于府中设宴,邀了各府女眷,连长秋殿中的安阳大长公主都请了来。
白雪纷纷,屋内全暖香缭绕,这一场冬日小宴,一度成为甲第间的美谈。
萧音随季氏坐在上首,望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女子。她们口中的,无非是哪家贵女到了年纪,再或是睢阳侯府的院子又空了出来,又或是新近从朔方而来的异族妆品。
……
边关互市已开,那些曾被匈奴拦在外头的异族货品源源不断地涌入中原,内里亦有各色新奇的妆粉饰品。而今这些女眷比着面上的脂粉,却像是早已忘却这年春日轰动长安的桃花粉。
就这样毫无缘由地想起窦伏苓,那个据传死在长寿殿的女子。世人皆以为她死了,可她却是不信的。长秋殿毗邻长秋殿,她暗自着人查探,那些时日,却并无从长寿殿运往掖庭的女子尸身。莫说尸身了,却连个被调往掖庭的宫人都没有。
心底却忽觉得厌烦,萧音略吃了几口酒,便离席而去。冬季日短,到得长乐宫外的时候,天已黑尽,大雪纷扬而下,她却忽然令驭夫停了马车,裹着夹绒斗篷跳下车来,一脚一脚没入及踝高的学里。
未出几步,绣鞋尽湿。卷耳匆匆赶上,伸手欲扶,却被她一手推开。白雪覆着宫道,她一脚落下,不知踩到了何处,身形微微踉跄。本是惊心动魄的事,她却似忽然起了兴致,继续太步踉跄着向前,而后一头扎入守在宫门边当值的窦伏婴的怀里。
“殿下,您喝酒了。”同僚投来揶揄闪烁的神情,窦伏婴扶着萧音的胳膊,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酒气。
萧音抬首望着他,一双眸子里含了水,却清明透亮。她仍挂在窦伏婴怀里,开口道:“我未醉。”
不等窦伏婴再开口,她倏地站直身子,牵起窦伏婴未执枪的手,转身便走:“随我去个地方。”
窦伏婴未动,萧音回过头去,终于看到了周边值守宫门的兵士,她扬声朝那三人道:“本宫免你擅离职守之罪。眼下,本宫命你随驾。”
窦伏婴:“……”
萧音搬了大长公主的身份,他只得无奈随她上了马,于这纷扬飞雪间策马于长安街头,而后,一路来到了未央宫。
窦伏婴未料到萧音竟将他带到了天子面前。
十二岁的孩童,身量蹿得极快,不过大半年的功夫,便以及他胸口高了,连面上都显出了不符年纪的沉稳来。
萧音拉着窦伏婴进到宣室殿内里,萧琅正坐于案后翻阅着弘农的奏章,见到萧音,紧绷了一日的面孔终于懈下,咧嘴笑着唤道:“皇姑母!咦?窦将军亦来了?”
萧音却突然拉着窦伏婴跪下。萧琅一惊。栾徽风待他严苛,总以天子之礼束缚他。只有在面着萧音的时候,他才偶有那么些许时候能做回无忧无虑的孩童。萧音是长辈,亦鲜少向他行如此君臣大礼。
见此情状,萧琅当即从案后站起,走到萧音身前,疑惑地唤了声:“皇姑母?”
萧音深吸口气,紧紧握着窦伏婴的手,望向他,又回头看向萧琅,沉声道:“臣属意长乐卫尉窦伏婴,请陛下赐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说一说武力。作为培育了诸多后起之秀的城阳侯,年轻时的赵惠妥妥稳居第一。所以他的弟子不会差,窦伏婴是小字辈儿的第一,杜慎这个纨绔几乎可以忽略他的武力值;而卫谚是赵惠最喜欢的弟子。只可惜当年在北征战场上受了重伤,落下了病根,所以当年比大舅子窦伏婴更厉害的武力值现在基本和卫衣不相上下,比红栒略高一丢丢。栾徽风和萧音受先帝影响,也有一定能够傍身的功夫。但是大家不要忘了卫衣红栒都是打小在武安侯府里训练出来的,武安侯府里头的护卫,基准水平绝对高于普通的炮灰兵卫,也高于栾徽风和萧音。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凌驾于这一辈儿的所有人之上!几乎可以与年轻时的赵惠比肩!大家不要忘了那个可爱的上将军韩鄢啊!综合昨天的颜值和今天的武力,基本上就可以发现韩鄢走的基本上就是个野路子,还有他的爱情,也挺野的,恐怕连老丞相都要自叹弗如。但其实小岸很喜欢他啊~
【公告】小岸的工作忙起来了,所以接下来不能保证日更了哦。不过小岸会尽最大努力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