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默认分章[3]
卫谚再回院中,已是月色清朗。窦茯苓并不在院中,只有林媪同卫衣照顾着方才醒转的尹季。
见到推门而入的卫谚,榻上的男人和衣而起,匆匆跪倒在卫谚身前:“见过君——”正欲开口见礼,却被一旁的卫衣倏地捂了嘴。卫谚身后的门未曾阖上,便是这一瞬,林媪端着熬好的热汤与草药迈入屋内。
这醉乌草虽是毒物,却极是常见,解来亦是方便,故而寻常医者手边大多带着解药。卫衣请来的医者离去不过数个时辰,昏睡了数日的尹季便在解药的作用下悠悠醒来。这数日的经历尚从卫衣口中听了个一知半解,便被骤然闯入的卫谚打断。
尹季醒了,这个人身上带了舞阴公主的暗令与尹氏的血脉,必定是舞阴公主手中的暗卫。阖该趁此好好敲打一番。
卫谚抿着唇,沉沉盯着面前的人。而今北地异动,长安局势未明。舞阴公主虽已隐于长乐,手中却到底还有些分量,眼前这个尹季便是最好的例证。若此刻能得尹季十之一二的信任,于他的西行定然助益良多。只是……卫谚环顾四周,沉声开口,却是问道:“夫人在何处?”
面前的两人面面相觑,四目相对,却是无言。卫衣倏地亦跪到卫谚身前:“属下遵女君之令寻可靠的医者,归时女君便已不在院中。”林媪仍在院内休憩,稳妥得很,且沃野亦是女君熟悉的地界,自己便未多想……
只是见着卫谚突变的面色,卫衣及时刹住了话,暗自懊恼。
“红栒同老妇提过,茯苓丫头带着她去寻季翁,大抵是去了城中的铺子。”立于三人之外的林媪却在这时突然开口。她放下手中物事,长长叹了口气,又朝卫谚行了个不太合规矩的礼,躬身退了出去。
卫谚转首望向面前跪得齐整划一的二人,敛眸叹道:“还跪着作甚?该养伤便养伤。卫衣,莫愣着,下头还有好些事要做!”
叫卫谚这一吩咐,卫衣才寻回遗失在那驿传屋顶上的脑子。正要领命,那卫谚却当即丢下他二人,径直出了院子驾马而去。错落的马蹄声清脆可闻,在这本就寂静的巷内格外响亮。卫衣竖着耳朵对着尹季疑惑道:“方才随君侯而来的还有一匹马,竟不是女君?莫非是我听错了……你听听,眼下不也是两匹马的蹄声?”
“……在下内力尚未恢复。”
卫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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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阁是沃野城内最大的酒家,虽格局布景远不及长安坊市内的大多酒家,却因阁内上好的西域烈酒而闻名朔方。大小官僚,及至远近商贾,多喜至此协商买办。
窦茯苓真正要寻的并非季翁,眼下她所需的,是一个能知晓朔方乃至整个北地买卖变化的渠道。先前近两年的合作,所得财物且不论,却是让她注意到了季翁身后对沃野乃至整个朔方商路的了解掌控。
先前因那匈奴人之事与季翁不欢而散,来时红栒忧心不已,却是窦茯苓,面色平静,只淡淡道:“商人重利,若我给的好处足够,便不怕他旧事重提;且若真论起来,却是他失信在先。”
大抵因她所求并非生意往来,不过些许口舌上便可说明的消息,季翁见到她二人并未多言,在听明窦茯苓的来意后,便将她带到了醉仙阁赴宴。
季翁见多识广,人脉亦是北地数一数二的,此番席间虽多是本地商贾,也有些腰缠万贯的,推杯换盏间便能将北地的坊市翻个天。于窦茯苓而言,这便成了打探消息的绝佳之处。
酒至酣处,该定的生意定了,该叙的旧亦叙了,这些个商贾们便将眸光落至窦茯苓——这席间唯一并非以女眷身份赴宴的女子身上:
“我道这两年来这儿抢脂粉生意的是谁,从不肯露面,原是位貌美姑子。”
“手段凌厉,本以为是哪家的家主,不想竟如此年轻。”
“如此年岁,不在府中娇养,怎到外头抛头露面了?若寻不到好去处,我朔方荣氏却也是个选择哈哈哈!”
窦茯苓本默默嚼着一块绿豆糕,听闻此言,眉头微蹙。不仅窦茯苓,这偌大的厅堂皆因这句不着分寸的调笑之言静了静。拿起手边帕子将嘴角拭净,在满座或戏谑或好奇的目光中,窦茯苓用那在长安养出的些许气势抬眸瞪向那无礼之人。正欲开口,只听“哗啦——”极响的一声。
众人皆被这一阵动静吸引,循声望去,只见木门洞开,一阵凉意携风而来,堂内的轻纱幔舞被悉数拂去,再不复片刻前的纸醉金迷。还未回过神来,便有人从那洞开的门中踏风而来,一袭玄衣,身躯凛凛,仅是静静负手立于堂下,便仿若自有一番睥睨众生之态。
是这群商贾们从来不曾见过的迫人气势。
席间这一静,便再未有人语。
“噗——”清泠泠一阵笑,在这落针可闻的堂内突兀想起,窦茯苓掩嘴笑望着卫谚,坐等着他如何收场。
卫谚循声寻到她,便又微微敛眸,四下环顾了一周,才从容地向上首处颔首,“打扰诸公雅兴,某前来寻一人。”
众人还未从怔愣中回过神,便又思忖着在座之中到底谁能与这气势殊异之人牵上瓜葛。还未理出个头绪,便见方才遭众人调笑的女子从坐中迤然起身,买着步子轻快地走至来人身畔。
方才起哄得顶顶热闹的荣姓贩夫面色变换得精彩纷呈,最后落成了个诡谲的神色。丝绸棉麻皆是他的营生,观堂中之人那一身贵不外显的玄袍深衣,眼见便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方才的大话不晓得被听去了多少,若是这窦氏此时再添油加醋一番……不若先服个软道个歉?
脑中天人交战之际,窦茯苓朝上座一礼,又对着季翁颔首,笑吟吟道:“诸公继续,恕不奉陪了。”说罢,便牵着卫谚的手走出屋去。
那厢的荣姓贩夫诧异不止,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无力之后,却又听闻上首处的那位开口:“郎君且慢。”
坐于上首处的是位锦衣玉袍的少年郎君,起身笑道:“既已寻到,也不急于此刻。席间仍有许多好酒好菜,二位不若一同?
卫谚循声回头,那少年郎君已起身行至他二人身前。上下将眼前的少年郎君扫了个干净,又见窦茯苓笑着微微摇首,卫谚一言不发,仍是那副睥睨众生的神态,仅敛衣向那少年郎君行了个平礼,拉着窦茯苓出了醉仙阁。
二人一路从醉仙阁行至坊间小巷,初时还是窦茯苓牵着卫谚,不知何时,卫谚却走在了她的身前。进入那小巷十余步,卫谚倏地止了步子。
四下清幽,窦茯苓本埋头听着他的步子,眼下突然愣了愣。双眼渐渐适应了四下的黑暗,借着清冷的月光,依稀能辨出眼前人的身形与五官。抬眸向上瞧去,却见卫谚凝眸深深望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每每他露出些许古怪的神情,窦茯苓便免不了地开始胡思乱想。思及白日里的事,她缓缓抒了口气,问道:“可是很棘手?……北地的形势?”
见她一脸关切模样,卫谚一时失笑,伸手将她揽入怀里,一手轻轻抚弄着她脑后的散发,静默良久,方才沉吟问道:“阿伏,有个人,想见你。你……愿意再见一见他吗?”
窦茯苓本阖着双眸安心蜷于卫谚身前,正想谑道连方才那般不堪的贩夫都见了不少,还有什么人是她不能见的,却在出口的刹那一窒。
还有什么人是她不能见的?
并非那些市井贩夫走卒,卫谚知晓于此一道她从无顾忌。她不能见的,是从前那些长安故人!
有人亦跟着卫谚寻了过来?寻来作甚?要将她这窦氏余孽捉回长安?
窦茯苓心绪烦杂,久久发不出声来,卫谚便静静等着。未几,他又在她耳畔轻轻笑道:“无事,若不相见,我们这便回去。”
脑中无数思绪宛若一团乱麻,却因卫谚这句话理出了个头。他,他怎会让她去见那些要来捉她的人?那么……
倏地睁眸,窦茯苓心底突突跳得厉害,有个名字在心底呼之欲出。望着卫谚,她不确信道:“是,是阿……”
不等她说完,卫谚阖眸颔首,复又张开望着她,探寻地问道:“你愿见他吗?”
……
卫谚牵着窦茯苓,缓缓行出这条幽深小巷,又拐入一旁更为逼仄的巷子内。
先前遮盖了月色的云层渐渐为夜风所吹散,巷内的景象在窦茯苓眼中逐渐清晰。她从卫谚身后探出头,只见前方立着一人一马,
不敢置信地,她向前迈出了一步。正欲开口,那马不安分地动了动,似要嘶鸣,却一下被眼前的男子扯住缰绳制住。窦茯苓的脚步顿了顿,回首望向卫谚。
卫谚笑着朝她颔首,轻轻对她道:“去吧。”
那头马前的男子听闻此处的动静,转过头来,似怔了怔,有极快地回过神来。手中的缰绳不知何时已松开,不安的马刨着蹄子,仰头嘶鸣,向巷外奔去。那男子浑然不顾,只快步向前,走至窦茯苓身前,满目皆是惊喜:“小妹!”
“你竟,你竟,卫三竟真寻到你了!”
“可过得好?”
“竟来了这么远的沃野,想是受了许多苦。”
从未想过竟真的还能再见,于一众士族子弟中算得出挑的窦伏婴一时竟语无伦次,只会颠来倒去地重复喃喃:“有阿兄在,再不用受这许多委屈了。”
迎着月色,窦茯苓仰面望着身前高大的男人,待回过神时,竟已泪流满面。
“阿兄——”她唤了声,在窦伏婴悠长又满足的应声中扑入兄长怀里,一如梦中,一如幼时。
卫谚寻回了窦伏婴那撒丫子跑走的坐骑,牵着马远远地静立在巷子深处,望着这长安窦氏仅剩下的兄妹二人,嘴角微微噙起一抹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恋爱脑的卫衣,傻憨憨的尹季。
卫谚:“起开起开,你们跪在我跟前拜堂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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