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他打不过我

作者:不如是

建安三十八年,四月初五。

山中竹林环绕,石阶蜿蜒而上,举目望去,可以看到烟雨朦胧之间一处寺庙。隐约可看到寺庙牌匾提书不忘庙三个大字。

此处是不忘神尼清修的庵庙,位于京城之外两百里地一处高山之上。神尼行善无数,医术高超,批命极准。是以京中的达官贵人经常会来此拜见寻求一卦。

不过寻不寻的到人就是另一说了。

夏嬷嬷带着两名护卫,在庵庙门口等候良久,直等的心里发了急,那门才缓缓开了。她本想就着机会一睹不忘庙中不忘神尼的模样,没曾想连门都没进去。心忖这架子还真是不小。

夏嬷嬷在老太太身边儿伺候多年,府里上上下下乃至主子都对她几分客气,还没曾被这般冷待过,是以没见着人,就对这多年未归的三姑娘多了一分埋怨。

眼下那门开,见着春嬷嬷和丫鬟嘉儿。嘴上倒也客气,“这今日还要赶路,三姑娘可是不舍得神尼了?才耽搁这么些个时辰。”

春嬷嬷还没言语,嘉儿就笑眯眯的上前给夏嬷嬷行了个礼。嘉儿长的可人,笑起来月牙眼儿,声音也是清脆,“劳夏嬷嬷久等了。”说着眼神往里瞧了瞧,“姑娘这刚好出来了。”

只见三姑娘北央幕篱从头盖到脚,根本看不清模样身段儿。个子倒是比上回归家高了不少,十五岁比家中的大姑娘都还高些。

没再多话,一行人下了山。

山脚停着两辆马车,北央自与嘉儿一乘。待马车上路,行了一阵子,北央才卸了幕篱,撩开车帘看了看已经越来越远的那处高山。心中怅然,面上不显。又靠回马车内闭目养神。

行得两天,终于在四月初七这日下午时分到了京城。又行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安国公府的后门。北央跟着夏嬷嬷一进去,就听到她娘亲孙氏的声音。

“昭昭,你总算回来了。”孙氏眼中含泪,上前掀开幕篱,微微有些吃惊,又默默放下。北央轻轻唤了声娘亲,又听孙氏道:“一路舟车劳顿,我先带北央回去院中清理梳洗一番,再去老太太院中拜见。”

“这是自然,老奴这就去和老太太说。老太太知道三姑娘归家来了,怕是高兴的不得了。”夏嬷嬷朝着孙氏福了福便朝着老太太院中去了。

孙氏拉着北央的手微微收紧,她心中激动,脚步都有些急。回得世安苑内,只让了春嬷嬷进屋伺候,这才亲手掀开了北央的幕篱。

下个月便是及笄之礼,一旦及笄,就要面临说亲。孙氏心中酸涩,自己的女儿十年来只见过几次,好不容易人回来了,又很快就要嫁人。想到前几日老太太的话,心中更是难过。

那双手仍旧细腻,却难免还是被岁月侵蚀,多了褶皱。孙氏摸了摸北央的脸,轻声道:“多好看的人儿啊,昭昭,你可怨娘亲无能?”

那语气听的北央鼻头也有些发酸,“娘亲莫说这些,我好不容易回来,你不高兴哭什么。”

“是了是了,你今日刚回,我可哭什么。”孙氏擦了擦眼角的泪,笑道:“上回回来都是三年前你大伯去世那会儿了。一晃日子过的这么快了...快让娘亲看看你。”

北央自乖乖的转了一圈。

见自己女儿康健,面色也红润,孙氏心里稍稍安慰了。看见昭昭那么个模样,心里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你爹也是,都说了你今日归家,怎的还这般迟了。”

“娘你糊涂了,爹爹大小好歹是个官儿,这还没到回来的时辰。先去拜见老太太吧,估摸着和大娘她们都等着呢。”

收拾停当,北央习惯性的拿了面纱,想起这是家中,又放了下去。只换了件儿半旧的海棠刺绣的交领衣裙。孙氏瞧见,想去拿了之前估摸着北央身量做的新衣裳,却被北央制止。

孙氏了然,也不多说,带着北央去了老太太的涵仪苑。

一到门口夏嬷嬷已在门口等着了,掀了帘子进了老太太的住的屋子。北央低头跟在孙氏后头,乖乖顺顺行了礼,听得老太太的声音才抬头看了看这一屋子的人。

站在右边穿个团花酱色衣裙的圆脸妇人是大娘何氏,北央喊了声大娘。在何氏身边的则是北月北蓉两位姐姐。北央一一唤了,又退至孙氏一旁站着。

在北央抬头的时候,不光是几位主子打量着北央,那群下人又何尝不是。

都说北姓出美人,还真没一个落下的。大姑娘北月就已经是花容月貌了,二姑娘北蓉也是娇俏可人。没成想这三姑娘三年前还瞧不出来什么,一下子抽了条竟长成了这么个模样。一下子就把大姑娘二姑娘给比了下去。

让人只能有了仰慕的份儿。

老太太年岁这般大,看清楚北央面容之时心中也是跳了跳。不为了那模样多么美了,只因了那样子实在太像她那早逝的小女儿。心里想起了些往事,一时沉默。

北家一向男丁凋敝,生的女儿多了,进宫似成了不明文的规定。上次入宫的,则是老太太的小女儿,可惜虽得盛宠,但福薄,早早的就去了。

也因着这份盛宠,安国公年迈,两个儿子也不算多能干的人。却还是在朝中谋得了一官半职,这国公爷的爵位也得了世袭。

大伯三年前去世,待老太爷过身,爵位自然而然就会落到北央爹爹北兴头上。算是幸运吗?却也未必。

“回来就好,在家多学学琴棋书画,也多做些衣裳打些首饰。太素净了没个丫头模样。”

老太太一开口,屋内又算热闹起来。何氏是个喜庆人,因生了个儿子,也得老太太喜欢,“我看啊,待明日就让阿月阿蓉带昭昭去铺子里头瞧瞧。好些个首饰再定做怕是赶不上了,去看看现成的有没有好的。”

“那就劳烦两位姐姐了。”

北月点头含笑,北蓉似是不屑,也不看北央。

又听了何氏说了许多她儿子,也是北家唯一的孙子晨哥儿的趣事儿。北央算着自己这个弟弟今年也该五岁了。五岁被送去学堂念书,是不是太早了些。想归想,也没说什么。

待下人说二老爷回来了,一大家子便一起吃了个饭,算是给北央接风洗尘。

饭桌上老太爷看到北央模样,不知怎的,也没用多少吃食没说什么话就走了。老太爷一走,老太太也停了筷,说了会儿话就散了。

回得世安苑内,一家三口才算是能放开了说话。

北央五岁那年差点儿被人贩子掳走,幸得神尼相救。更是将北央带才身边亲自教养了十年。安国公府在京中不过是个落魄勋贵,而神尼则是出世的高人。能和神尼有了牵扯,对北央,被安国公府都是件儿幸事。

也盼着能因着和神尼这层渊源,日后说亲上也能多些助力。不然北央这模样,艳丽太过,好人家怕是不好说的。至于说的让北央入宫那事儿,北兴并没这个打算。

“不忘大师身子可还康健?”

“师父身子自是好的,爹爹不必挂念。”想起师父,北央心里也难过,“师父在我走的前一天就又出去云游去了,说是带了我这么个娃娃十年,许久未出门,终于是松快了。”

北兴点点头,又问了许多,才去了书房处理些事情。屋内便只剩下了北央和孙氏。

孙氏还没开口,北央则道:“大娘在老太太处说什么出去买首饰?姑娘家的首饰都是定做,何况我回来这事儿大娘该是早知道的。怎么这会儿在老太太跟前说这些。是不是娘亲你去公中支银子又被大娘为难了?”

不怪北央这么问,回来换衣裳那会儿,衣裳虽是新的,不过那料子样式都是老早以前的了。何氏管中馈,即便如今她已成了寡妇,但只有何氏给北家留了个后。只要有这个孙子在,孙氏就注定越不过何氏去。

“你大娘不一向那般,也是咱们府上进项少,她卡着不给就不给了吧。老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娘亲你自己呢?手上银子可还有多少了?”

“自是有的,也不早了,你回去好好休息睡吧。你那千羽楼每日都吩咐了人收拾着呢,回吧。”

看孙氏不愿多说什么,北央也没再问什么了。只带了嘉儿和春嬷嬷回了千羽楼。这处地方是她从小就住着的,比不上北月北蓉住的豪华,胜在别致。

两层小阁楼,在世安苑的最角落。阁楼前一颗枣树,这会儿长的都快能伸进二楼窗户里了。

北央沐浴之后,临窗而坐,伸手摸了摸那近在眼前的枣树枝丫,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师兄怎么样了...”

这话被嘉儿听到,端了被茶水递给北央,还顺带打趣,“姑娘可别在府里头提什么师兄。老爷太太们可不知道神尼带着你的时候还带着云公子。要是知道了,被人拿去做文章,姑娘你可怎么好。”

“瞎说什么,师兄走的时候我才十岁,一个丫头片子能做什么文章。”

“奴婢看姑娘是忘了,临走前云公子可是回了庙里住了几日的。”

北央饮了一口茶,不再搭理嘉儿,倚窗望月。想起几日之前还在不忘庙中与师兄下棋切磋,日后,怕是再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