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生着地龙,身上发暖,更觉乏累。
盖头未揭,眼前是一片红,沁入鼻尖的那一股冷梅香气稍稍解了脑中眩晕。这一天下来,锣鼓之声不停,突地这么一安静,耳畔处起了低鸣之声,忍不住想躺在床铺上好好休憩。
北央的手掌摸了摸床铺,缎面柔软至极,上头撒着些桂圆红枣。肚内太饿,便偷偷捉了个桂圆儿塞到嘴里。
口中有了些甜味,肚内便也就没那般难受。将床铺之上这些吃食拨到一边,北央就去了鞋袜,盖头也扯了下来直接躺了上去。
听到红影嘉儿啰嗦,只探手将那盖头往脸上一蒙。她想着这酒宴怎么也得到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才会停,听着动静喊她就是。
天还未亮就起了身,着实是受不住了。
躺好不过几息,就听床铺处传来平稳气息之声。
嘉儿与红影守在一侧,忍不住打量起了这卿月居。如提名,满室清朗,没甚多余的摆件儿,却仍旧从中体会出浓重的清贵之意。
西侧是净室,池子都是用了东陵玉,东陵玉虽不算多昂贵,但这么大一块下来,雕工别致,想来也是要费不少银子的。
床榻未设床帐帘子,连那脚踏也无,光裸裸的,仔细打量,才发现是用檀木所做。檀木偏软,清幽之气细细闻来提神醒脑,这么一整块的檀木,当真稀奇。尤其是那床头镂空雕花,星与月,朦胧雅致。
外厅与内间中设多层幔帘,玉色样式,素素几片,风来扬起,心都跟着柔了起来。
嘉儿凑近红影轻声道:“怎么这屋子里头明明没什么名贵的东西,但就是瞧着处处显贵呢?”
“想来是世子爷出尘,你看,虽无甚名贵东西,但那摆放的椅子,软塌,是不是雕花都是绝对正中。连这摆放的远近,都是所差无几。”
嘉儿拿手比划了下,暗暗吃惊,“这般细致,那世子爷岂不是极难伺候。”
红影笑了笑,“那也未必,你看这清月居,里外伺候的不过两三丫鬟。还都不踏进这主屋,想来是世子爷不喜人扰,后头你且瞧着,怕是不怎么让咱们伺候的。”
“怎会?难道这世子爷房里就没个通房丫头或者妾室?当真那般清冷么?”嘉儿是不信的,心里头打算着明日便抽空去将这府里事情给摸个清楚,她们没带嬷嬷嫁进来,可千万别被人欺负了去。
红影倒没嘉儿这般防备,只瞧着这卿月居处处雅致,想来世子爷该也是那般表里如一,也是清幽雅致之人。
子时初,前厅声息渐渐散去,没预料中的闹洞房,便听着院外头传来动静。北央被喊醒,又起身正襟危坐,手上还很自觉的将那桂圆红枣等给拨乱了。
免得顾炎看出来她是睡过的。
房门吱呀一声开,听着脚步之声,终在盖头下瞧见了他的半截身影。
“都出去。”
嘉儿红影,还有其他三个红字辈的丫鬟行了礼退到院门处。门外喜娘还待再进来行完礼节,也被平岩平沧给带了出去。
主屋之内越发安静,安静到北央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之声。两年多未见,再见故人便是这洞房花烛之夜,说不紧张是假,说无丝毫不自在更是假。
北央此刻便是,哪哪都不习惯,处处陌生不说,那周遭传来的冷香也让她拘谨。
盖头慢慢被掀开,无了遮挡,北央却没抬头的意思。
面前女子粉颈低垂,后脖颈处几缕头发散了些。红烛昏黄之光映衬,从顾炎的角度瞧着,那两弯似蹙非蹙的小山眉带了朦胧之意,眼睫轻闪,唇色嫣红,这般艳的口脂还是第一次瞧见她用。
“抬起头来。”
声音比两年以前,更为清冷,多了冷硬。他这么一出声,倒让人心口跳了跳,北央有些紧张,却也不知紧张什么,慢慢抬了眉眼看他。
眼神似喜非喜,却觉含情脉脉。比起十五六的艳色,十九岁的北央妖冶之意再难掩盖。三年前瞧着,还有天真灵动,此刻,那天真灵动完全被妩媚风情所盖,妖冶过了,就太惑人。
妲己妹喜不知何等姿容,与此女相较,谁又更胜一筹。
顾炎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娶个这般面容的女子,原当着自己的妻子该是那等面容寡淡,但性子温温柔柔,风姿清雅之人。
北央与他所设想的,南辕北辙。
被顾炎这么盯着,北央有些受不住,居高临下姿态,眼神里无波无喜。她都觉着怕是自己在他跟前和那桌子椅子没什么区别。
也感叹两年多未见,顾炎气势越发疏离,即便着大红之色,那冷也一点没盖住,面容太出色,便就成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看着就难亲近,自然无攀谈之意。北央心中被这冷意弄的稍稍抗拒,侧头看了轩窗处,两相无言,颇是尴尬。
顾炎转身,去桌上取了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与北央:“喝了洗漱之后早些睡,晚间朱钗等都取下,头发披散着就是。”
“嗯。”合卺酒在手中有些烫手,喝这酒需得两人做交杯姿势,北央犹自犹豫,顾炎便已经坐在了她的身侧。
“礼还是要行完。”
身子离得近了,便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说实话,有些冲鼻。北央眉头微蹙,闭眼饮了合卺酒不敢多看,随后顾炎便拿了衣裳去了净室。
里头传来水声,略过一炷香时间,人才又出了来。
他没着寻常白色寝衣,而是穿了烟色,名贵绸缎,料子看着极为舒适。那头发像是洗过,但也不知是不是用了内力才干的那般快,出来那头发已用纶巾束好。
沐浴去乏,但顾炎醉意未褪,见着北央已去了金冠玉钗,头发如墨如缎披散在身后。唇上胭脂也去了,一张小脸儿被这嫁衣衬得莹白如玉,呆呆模样看着自己,也是好笑。
嘉儿红影进屋换了热水,北央有些扭捏,支支吾吾道了句,“世子,我能不能让嘉儿进来伺候。”
他头未抬,靠在床头处闭目养神,口中吐出二字:“不可。”
“为何不可?”
“不喜人扰。”
北央斜了他一眼,脚上没动就这般僵着,直僵了快一刻钟,那人还是靠在床头没甚动静。无法,只好自己拿了寝衣乖乖去了净室。
她最是烦沐浴之时自己洗了头发,头发太长,洗来洗去不知耗了多少时辰。再待将身上洗净,子时已过。
头发用着内力烘干,出来便光了小脚。地上暖和,这般自在也舒服。
洗了太久,还当出来之时顾炎已睡,只没想到他正拿着本书在看。书封题字正史,北央兴致缺缺,扫了一眼便挪了眼神。见他靠在床外一侧,要想去了床上就寝还得越过他去,心中别扭上来,有点不自在。
“还不睡傻站着做甚。”
“好。”北央乖乖顺顺应了一声,到了床边,仍旧踌躇,好在顾炎动了挪到里头去,她才松了口气。
被子只有一条,北央可怜兮兮的仰躺在床边,新婚之夜红烛需得燃了一夜。刚睡了些时辰,眼下被烛火的光晃着,即便闭了眼睛,却无丝毫困意。
北央懵懂,出嫁前孙氏拿了些画本子给她瞧,她瞧半天瞧不出个所以然。只见着那画上画着男女光着身子贴在一处,瞧了两页羞也羞死人,便私下里偷偷给烧了去。
是以这洞房花烛之夜具体是个怎么回事儿,北央那是只知皮毛,不知那内里该是如何。
不过一想到要脱光了衣裳抱在一处,也够教人紧张了。
身旁之人的眼皮动个不停,顾炎瞥了两眼,便轻声道:“我去外间软塌睡。”
“哦。”简单一个字下,是北央长舒了一口气。说实话她一点都不想和顾炎坦诚相见。
她应的太快,应的太简单,像是对他避之不及。顾炎又道:“你应得这般快,是怕我...还是因着厌恶所以庆幸。”
这话问得有意思,也问得太直接,北央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睁开眼侧头瞧了他一眼,见其也搁了书瞧着自己。
被他面容晃了心神,寝衣多了闲散模样,张了嘴一时又不知回他什么。画本子里头的画面浮上心间,北央脸一红,身子默默缩回了被子里。双手小心翼翼的将被子拉过头顶,盼着顾炎别再和她说话了。
既然说了要去软塌睡,就快些去。
耳边传来他轻笑之声,便再没动静了。后过几息,又听被子挪动之声,北央还当着他会起身。没成想就那般躺下了。
“露了脑袋,不然你闭气功夫如何厉害,怕是没被憋着,也会热着。一身汗便也不美。”
见北央仍旧不动,顾炎也不勉强,鼻息之间仍旧有些酒意,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只北央,听到身旁顾炎气息渐渐匀称,才敢冒了头。
动也不敢动,生怕稍稍动了动就触碰到他身子。睡也睡不着,直到小腹处越来越憋的厉害,忍无可忍之时,才小心翼翼起身。
烛火仍亮,北央回来嫌弃这烛火扰的她没了睡意,将灯芯剪去,才又回了床榻。
许是小心得太过,掀了被子,膝盖正跪在床边,里头的人一翻身,便惊得向后一倒。声响已足够扰醒顾炎。
还未来得及感受腚上痛意,便见顾炎支了胳膊起身,眉头皱起,眼神尽是没褪去的睡意。他瞧着坐在地上的北央,声音微哑:“闹了什么,怎去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