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走在前头,又突然顿住脚步,回头去看北央,见她一副心不在焉模样。压下心中怒意,开口道:“我让平岩与嘉儿一同去了,你且放心就是。若有什么安国公府不方便的,平岩自会找了老太太。”
眼前人没回话,面色游移不定,顾炎冷笑:“你是想着慕容连该是帮着安国公府解决好了,可惜你没能回京当面谢他是吗?你二人,年少情意还真是不浅。”
北央一愣,抬头去看顾炎之时,后者眼中眼中凉凉的瞥了她一眼,就拂袖远去。心中仍旧复杂,北央也就没去追。
这事儿只从信件儿说来,都是安国公府错。慕容连帮了,实则不是坏事,毕竟他是今上的儿子,而顾炎,只是今上看重的小辈。亲疏远近,不言而喻。
另一方面,又是极其麻烦,因着边疆之处,如今也不太平,外族十八部之间,关系纷乱复杂,多有异动。自己的公公楚平王在边疆,手握兵权,后头势必会被想当皇帝的皇子拉拢。
不知楚平王作何想法,但看顾炎的意思,他是全力拥护三殿下慕容羲,如此一来,六皇子此举除却让她尴尬之外,也会让顾炎尴尬。
毕竟都是从小一处,若能用对法子,也未必就拉拢不得。
这事儿虽说是安国公府欠了六皇子一份人情,往深了说,多少也算给楚平王府解决了麻烦。无意之中,因着家人糊涂,算是拖累顾炎,这便是北央最不想见的境况。
北央抬眼,看了顾炎走的方向,乃是书房,心里即便复杂,还是脚步没什么停顿的就跟了去。
自己这夫婿,说得好听是个清冷性子,说得难听些,是有些凉薄的。此刻不上前哄着说清楚了,怕是到后头越发难以解释。
成了心结,才叫麻烦。
书房之前,平沧正守着,不再如以前那般拦着,而是让了道,特地请了北央过去。北央微微颔首,在门口处深吸了一口气,才又推门进去。
屋内之人,此刻正坐在椅子上,身子就那么靠在后头,蹙眉闭着眼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听到自己来的动静,也没个说话睁眼的意思。
踱步上前,绕过案桌来到顾炎身侧,北央鬼使神差的直接探手捏了顾炎的脸颊。他脸颊上没什么肉,又白,被掐了这么一下立马犯了红。
“你这人,怎么如此?我不过是还没想好怎么和你说,你倒是置气先跑了。”北央又蹲了身子,扯了扯顾炎的腰佩绦带,“三爷不想同我说话吗?”
顾炎在被北央捏了那一下,就已经睁了眼。却没言语,此刻也没回话的意思,只等着北央继续说。
后者无奈,只好语气带了些撒娇的意思,扯着他腰佩绦带的小手又去勾他的手心,北央没敢笑得太厉害,只清浅扯了嘴角:“爹爹做了那等糊涂事,还是仗着楚平王府的关系才成了事。我刚才不过是想着,其实六殿下出手相助,也比你去好些。最起码不会让今上对你有微词。”
“还有呢,我心里是有些难受的。”
顾炎神色松动了一些,问她:“岳父出事,你难受是自然。”
北央低着头,又去晃了晃他的手:“爹爹是一回事,我也替三爷难受。”没等面前人开口问,她又继续道:“三爷与三皇子交好,这时候六皇子帮了我的忙,而我又是楚平王府的人,去掉那弯弯绕,其实也就等于楚平王府欠了六皇子人情。我不想你欠他人情。”
“为何?”
“就是不想。”
“那你自己呢?是否想欠了他人情。”
即便已经做好了顾炎这人不好哄,需要自己费许多口舌,但被他这么一问,北央还是有些紧张,不是因为心虚,而是怕他生气。又感叹这男子也是麻烦。
“自然不想,我与慕容连都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顾炎冷哼一声,没什么言语。北央那角度瞧着,感觉这人好像也没多生气的意思了,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后头几日,北央小意哄着,又无事隐瞒,算是将顾炎那点儿不舒服都熨帖了去。
直到平岩和嘉儿回来。
时值五月初十,中间孙氏也托人送过几封信,只言一切都好。北央不信,只盼着嘉儿回来。
这日辰时,顾炎已去了衙门,嘉儿风风火火进了宝霞苑。见自家姑娘正在院门处倚拢盼望,忙堆了笑脸儿上前,没在院门处言语,进了屋,那张嘴就没停下。
“奴婢原当着老爷犯了这么大事儿,死罪可免,怕是活罪难逃。也得亏六殿下帮了那许多,和老爷同期入狱的,其他已皆被斩首,只有一人因着数目不大,改了流放。只老爷这处,被便为庶人,其子孙后台,不得再入朝为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老爷一开始在狱中虽没吃苦头,但这身子还是在里头差了些,一出狱,立马生了一场大病。也是六殿下让人送了上好药材,连着大夫都一并找好了。”嘉儿说到此处,心有戚戚,“回去的时候奴婢偶尔能听到夫人偷偷哭,只说要没了六殿下,怕是老爷人就没了。”
后头又听嘉儿说了许多慕容连做的事儿,越听,北央心里越不是滋味。他在信中寥寥几语,只字未提他帮的这些,即便他是皇子,却也不是什么都说了算的。
这回这事情,还不知道费了他多少心思。
年少之时情意单纯,后头明白过来慕容连这人,也就知他行为多是有所图。此回图的是什么,图自己念着他吗?
不想也好,不愿也好,北央不得不承认,慕容连确实捏了她的软肋。日后碰面,念着这份恩情,也不能对他恶语相向。
心中长叹一口气,北央支了脑袋觉得这日子过得有些难。
自己爹爹的命是保住了,听嘉儿那意思,后头也养得不错,可惜却直接断送了后代前程。
“安国公府的爵位呢?”
“回姑娘的话,也没了。因这,大娘那处直接在家中闹了一通,不过也只闹,并没其他动静。”
何氏为人北央还是清楚的,如果自己不是世子妃,怕是何氏就要将家中闹翻天了。北央盯着矮桌上的熏香,有些走神,突又问道:“那姑姑与老太太呢?便什么也没做了?”
见嘉儿扭捏,北央又开口:“问你话呢,怎得不说?”
“做也做了,不过那点子小恩小惠和六殿下那比起来还真没什么好说的。”
北央被嘉儿这么一句说得心烦,摆了摆手让她退下。嘉儿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临出门只将怀中信放在矮桌上就退了出去。
那信封央央亲启四字,极为刺眼。
晚间,顾炎回府,白日里也早已听了平岩回禀京中大小事。自己这岳父,为人软糯,没想到竟还是个耳根子也软的,被个姨娘就吹得耳边风做了这等贪污放贷之事。
听平岩那意思,那姨娘原还想卷了细软逃走,却被慕容连的人半路截下直接给打杀了。
有意思,也有蹊跷。
却因着山高皇帝远,人也死了,倒无路可查。
其中老太太处也直接入宫去找了中宫贵人,顾炎此刻脑海之中,似都能想到自己奶奶会说些什么。怕是又要拿了自己清冷孤苦说事儿。
顾炎当着嘉儿也会将这些事儿说与北央听,便也没细提。入得宝霞苑,见她在屋内散着头发坐着,那眉宇之间一抹愁思,终是散了。
“三爷回来啦。”
顾炎没回这话,只换了衣裳坐到她身边:“等三年任期满,我们便立马回京。后头要是想岳父岳母,可多回去瞧瞧,不必念着那繁琐规矩。”
北央轻轻嗯了一声,歪在他怀里,手指绕着他那腰间绦带。脑子里却想的是,嘉儿交给她的那封信。
信中是慕容连问候她的几句话,其他倒无什么,只末尾那句:若知晓后事,该悔前尘,不二剑已封存,此心难改。
看完之后,心中有酸涩,年少□□记忆涌来,让她颇为无法接受。每每想起,仍旧觉得慕容连...辜负了她。
“怎得不言语?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是不是该找个厉害的妇科圣手来瞧瞧,你我这般勤快,怎得肚子还没动静。”北央有些气馁,手上使劲儿扯了扯顾炎的衣裳,“我嫁与你也有一年零一个月,也二十了,再不生都要成老姑娘了。”
被她逗笑,顾炎虽没说话,但脑子里却想着他与昭昭的孩子是什么模样,若可,最好能生一儿一女。其实之前顾炎从未想过孩子这事儿,此刻被北央这么一说,倒被勾出了些想法。
“能生个龙凤胎就好。”
“那就那般凑巧,龙凤胎可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福气。”
“昭昭该是有这福气。”顾炎说着,捉了那不安分的小手凑到嘴边亲了亲,看着北央,眼神动容:“我不算多喜欢孩子,从小与皇子们一处长大,只觉幼小孩童也是心机深沉,见风使舵。若你我生了,那孩子定然要留在身边,亲自教养才好。昭昭,你说那般,府里是该也更热闹了些吧。”
他最后一句话,语调平稳,北央却从中听出几分企盼惶恐之意。心里柔了些,只歪在顾炎怀里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这事儿。
后头被闹着去了床笫间,因了那孩子想法,顾炎更为卖力不说,也更为痴缠。
春去秋来冬已到,又一年顾炎生辰,北央这肚子终是传来了喜讯。
与此同时,边疆告急,加急八百里文书,送至禁宫大内。同时间,告急家信也从边疆送往蜀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