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边疆告急,加急八百里文书,送至禁宫大内。同时间,告急家信也从边疆送往蜀郡。
蜀郡之人不知事态,仍旧一副岁月静好模样。
自打世子妃被诊出有了身孕,平岩平沧私下里嘀咕从小就伺候主子爷,怎么就能因为个女子,娶回来不过两年,性子就变成这幅模样。
往年即便是老太太跟前儿,可也不会看到顾炎笑得跟朵儿花似的。
这是平沧心里想法,没说出来,一开始还极为别扭,这都正月十五了。离世子妃被诊出喜脉已经七八天,多少也习惯了些。比起平沧的大惊小怪,平岩则乐呵的多。
“你笑什么,又不是你媳妇儿有了身子。”
“瞎说些什么。”平岩打理过书房一角,又挪到平沧跟前,“主子爷高兴,我们当下人的也就轻松,况且你没瞧见吗?世子妃身边儿那大丫鬟,嘉儿姐姐越长越水灵。”
“怎的?你还趁着机会找主子爷讨人了啊?”
“哪能呢,我就提了那么一嘴,看世子妃那处舍不舍得放人了。”
平沧撇撇嘴,他是一点看不上嘉儿,长得喜庆,却也跋扈,到了蜀郡之后没人管着,越发没规矩。上回他出去办差事,还看到嘉儿和一群乱七八糟的江湖人士喝酒。其中有两个形容可怖,面对面儿的那么个妮子也当着能喝得下去。
可见其心境不如一般的姑娘简单,不过总归是世子妃的大丫鬟,又那般得脸面,他们自然也不能多嘴。真论起来,怕是那身份比寻常人家的姑娘还金贵些。
宝霞苑内,顾炎倒也念着跟着自己多年的平岩,跟北央提了提这事儿。
北央稍稍一琢磨,嘉儿与自己同岁,真要嫁人,也是时候了。不过也没应承顾炎这话,只道:“那丫头主意大的很,回头我寻了合适的时候,去问问吧。总得她喜欢才行。”
“嗯,平岩心思活络些,缓一缓,他私底下许是也会找了机会。”
“那三爷意思自己不是个活络心思的了?”北央冲着顾炎笑了笑,趁他看着自己的功夫,探手将棋盘上的棋子儿都给拨乱了,“好没意思,怎么下也都下不过你。你还是等回京找秦二哥去下吧,也就他棋艺那般差,还一直跟你下得乐此不疲的。”
“那我拉着你在院子里走走,大夫说了,要多动一动,回头临产之时,才好。”
“这才一个月多一点,急什么啊,三爷。”北央有点呜呼哀哉的意思,初六诊出来身孕之后,她就感觉顾炎变成了一只鸭子。
以往话那么少的人,怎么就能突然之间那么啰嗦。好不容易来了蜀郡之后,他那点儿挑剔的毛病是去了,现在又变本加厉。
连吃个菜,哪个吃得多,哪个吃的少,都得规矩着。
这便也罢了,说什么怀着身子的时候要多动动脑子,不能以后跟她似的,只是个会舞刀弄枪的。定然要如他一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这时候若不急,到后面你成了习惯,则更为煎熬。”顾炎拢好棋子,抬眼看了面前人一眼,扯了嘴角,“总之,动了脑子,和动了腿,你总得挑一个才是。一味地懒和馋,不可取。”
听到懒馋二字,北央脸一红,嗫嚅道:“那是你儿子馋,关我什么事。”
“嗯?这个时候怎么不说你身孕才一个月了?”顾炎起身坐到北央身侧,将她拉起来,“走吧,夫人。”
“不去,不想动。”北央推开他,往床铺上一躺,说什么也不想动。听着顾炎话,嫌吵的很,扯了被子将自己蒙起来。
外头还冷着,可有什么好走的。
最后,就变成两人一道歪到了床榻上。
午后休憩,若无人打扰,便容易睡过了去。但看轩窗处透进的光亮,泛紫,泛粉,泛着昏黄,刚醒,身子还乏着,猛地一见那光,徒然生出碌碌浮生,忘却五湖风月,只这般也甚好的念头。
侧了身子,往顾炎怀里缩了缩,北央探手去攀了他的脖颈,轻声道:“三爷,其实我们一直在蜀郡也挺好你说是不是。”
顾炎也不过刚醒,他很少这般纵容自己午憩这般久,捏了捏发胀的眉心,声音带了些睡醒之后的低哑:“嗯,除了朴素了些,简陋了些,倒也还可。”
“夜里该睡不着了可如何是好。”
“睡不着,我就给你念些佛经,哄着你睡。”
“为何是念佛经不是那话本子?”
“当给我的孩儿沉心静气。”
北央哼了一声,没回顾炎这话。被他冷香包围,小手就不规矩了些,探进了他的衣领子。每每摸到他胸间那伤口,心里仍有动容。在那疤痕处,指腹不断摩挲,“三爷,你当时来救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无甚想法。”
“那意思随便是个谁你都会去救了?”
“那倒也不是。”
“平岩平沧你救不救?”
“嗯。”
“那秦晚你救不救?”
“自然。”
北央有些恼,膝盖弓起用了力气碰了顾炎在被窝里的身子:“那我岂不是和旁人一点区别都无?是个人你都去救,那我可有什么好当你的夫人的。”
顾炎轻笑出声,侧了身子,将她拢到怀里,腿上也将她锢住,稍稍在其脖颈处亲了亲:“莫闹,换作是你,眼见着身边人就要身陷万丈深渊,你自然也会去救。不过这人是你,我在那须臾一刻,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未曾想过其他。”
“骗人。”
顾炎左手去摸北央的手指,十指相扣之时,他的左手还因着过往伤势的原因,微微有些发抖。也因此,自打那以后,顾炎多是着广袖,并不想让旁人瞧见这左手偶尔的颤抖。
想起当时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记忆里的红色仍旧刺眼。北央不想再矫情说什么他骗人的话,闭着眼睛去寻他的薄唇,盼着,盼着这锦被之内,还能再滚烫些。
动情不可控之时,是被急切的敲门声打断。
顾炎面色极为难看的起身,去了外间儿开了门。
门口是从不踏进内院的平沧。
“主子爷不好了!王爷!王爷没了!”
顾炎蹙眉:“什么意思。”
“刚从边疆送来的信儿!边疆大乱,王爷战死沙场!”
这句话听得内间儿的北央心头跳了跳,此刻时辰仿佛静止。无人说话,除了门口处平沧急切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的面容,便是顾炎低了头的侧脸。
日暮的光影忽变得凉了起来,北央有些不敢上前。她看到顾炎沉默,面容明明还是寻常,周身气势却极低,那扶着门框处的十指指节用力,发白。
嘴唇紧抿,背在身后的左手,虽隐匿在袖中,但那抖动的弧度,还是泄露了他的心境。
北央甚少听起顾炎说起楚平王,连他娘亲,也是言之甚少。除了老太太和老太爷,他多有提起,对自己爹娘似多言一句都欠奉。无法感受其心境,也不知顾炎此刻是和想法,只这一瞬,他身上寂寥之意尤甚。
“霁洹...”忍不住开口去唤他,北央便见着顾炎侧头微微扯了嘴角。
那语气,也多是隐忍。
“我出去一趟,你在府里好好呆着。”
言毕,顾炎踱步出门,他半束的发髻,些许凌乱的鬓发,都昭显着他的慌乱。北央倚门盼望,心里也没办法再平静。
顾炎消失了三天,这三天,不在衙门,不在府中。甚至蜀郡之内,平岩平沧都未曾找到顾炎在何处。
第四日,正月二十这日,京中一道圣旨急诏顾炎回京,北央接了旨意,开始在宝霞苑收拾行装。收拾到一半,想到什么,换了身儿衣裳不顾嘉儿阻拦驭马出了府。
果然,蜀郡京郊外一处寺庙客房院子内,北央找到了顾炎。
因着她想起顾炎说过,他若心绪烦闷,便喜欢躲在佛寺之中,盼着钟鸣木鱼之声,能抚平他的心绪。
此刻,正值傍晚,冬日风凉,吹的那走廊处的人,纶巾发髻四散。听到动静,顾炎回头,这一瞬,北央有些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眼中发红,手边酒壶不知堆了多少。仍旧是那日走的衣裳,连那发髻,怕是也没再打理。
不过三日而已,似那精气都去了一半儿,发着死气。以往说是玉面公子,此刻哪里还有平日三分风采。
北央的步子快了许多,也慌了许多,她几乎忘了自己还会轻功这回事,短短这一点距离,走了不过几瞬,却好似走了许久。
直到半跪在他身边,执起他那仍旧颤抖着的左手,北央眼中含泪,将那左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一侧。明明酸涩,偏偏要佯装无事,故作轻巧:“霁洹,我们该回京了。”
见顾炎闭眼无言,似不知如何面对自己,北央心里泛了苦,语气也多有哽咽:“你可得好好的吧,不然回京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还有婆母那处...你从前,也从没说过公婆,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结。常年分离,如今再见不得,其实我多少懂些,多少...你心里难受,不与我说又该和谁说呢,如今你我有了骨血,便是因了这份牵连,如此境况之时,你该多少对我敞开些心境...”
“昭昭...”顾炎探手将她拢在怀中,许久无言。
相拥一处,又起了连绵细雨。
十指紧扣,用力握着的双手,顾炎那话似极为难以启齿。
三字,我好悔。
随之,颈肩热意,北央只得不断轻抚他的背脊,不断念着他的名字。
不论前事,不论日后,只此刻,两人仿似受伤躲起互相舔舐伤口的小兽,盼着自己给对方,又或是盼着对方给自己,一些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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