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乃是寻常,师父年事已高,此回边疆奔波,也算圆了她老人家一片慈悲之心。”
北央听言,抿唇憋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半晌才开口:“师父葬在了何处?”
“已火化归于尘土。”
北央没她师兄师父那般超脱,憋得太狠,身子便开始不自觉的发抖,抽回手,整个人蜷缩一团,将脸埋在膝盖里,哭得隐忍。
“昭昭,你原不是会忍的人。”
随着哭声的愈发放肆,云一执了念珠,口中念得却不是佛经,而是哼着小时候哄着北央睡觉的童谣。
他的声音如人一般,脱俗带有安抚之意,北央中途抬眼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声音哽咽:“师兄,我没了孩子...如今又没了师父...为何...为何...”
“师父临走之前放不下你,她当年为你批命,我也极为担忧。此行不单单是为了告知你师父的消息,也是为了来护你周全。”
闻言北央哭得更是厉害,似是要将在京城那几年的憋闷和委屈哭个干净,上气不接下气,像个孩子一般,眼泪鼻涕一处。
云一微不可知的叹了一口气,手指尖的念珠滑动更快:“看破有尽身躯,万境之尘缘自息,悟入无怀境界,方得安宁。”
她最近哭得太多,眼泪味道再熟悉不过,苦到心间,生生在心头,在眼前蒙了一层雾。北央不懂,也做不到师父和师兄的境界,越发堪不破,便越放不开放不下。
哽咽呜咽之中,是无法看淡生死的执念,北央哭到筋疲力尽之时,天色已是晚霞满天。
“战乱死伤无数,如今时节偏冷,还算无碍,日子再久,怕是要瘟疫盛行。夜观天象,天灾人祸,我与师父才会一同到了边疆。师父是死得其所,无师父,怕是如今瘟疫已控制不住。因缘际会,昭昭你又出现在此处,批命之语似要灵验,我心甚忧。”
北央原已稍稍平复的心又因此话提到了喉咙处,她哭了半下午,精力已有不济,闻言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边疆处常年大小战争无数,楚平王一死,关外蛮族备受鼓舞,进犯之举愈发频繁。乱葬岗处死尸来不及火化处理,生了人瘟,便也就不意外,此消息被军中压下,百姓暂时知晓不多。可一旦天热,蔓延之势便极为难控制。
神尼以年迈之躯,与云一深入关外,只为寻得多年以前江湖圣手离念的后人,以求瘟疫药方。离念后人不入世,苦苦相求多日,才算求得方子。
其中一味药引,需深入鬼域,神尼与云一将生死置之度外,终是如愿以偿。可神尼却因鬼域奇毒,送了性命。
细细听来缘由,北央心里慌得厉害,她睡了一宿,一醒便急急忙忙寻了云一问了瘟疫之事。
“鬼域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那处原是百年前关外王的王宫,因炼丹以求长生,寻了许多五毒之物,后因战乱覆灭,五毒之物却未消散,不但未曾消散,还因着丹药一处,逐渐繁衍生息。经百年成了鬼域之地,其中草药生灵,皆有剧毒,相生相克,也因相生相克,繁衍不息。”
“那瘟疫的药引怎会在此处,当真不是那离念后人愚弄吗?”
云一摇了摇头:“离念后人医术高超,用毒之术天下更是无人出其左右。师父医术在江湖中已算数一数二,却还是与离念后人相差甚远。瘟疫之病症,师父与我皆是束手无策,用了离念后人的药方,却只需三日便药到病除。”
北央闻言稍稍放心,又听云一继续道:“虽瘟疫已算控制住,但看近几日鸟兽反常之举,怕是天灾不远。”
果然,云一说了此言三日之后,若水镇地动山摇,房屋倒塌无数,那日天降大雪,哀嚎遍野,好似人间炼狱。
即便已提前告知,可因听信之人不多,仍旧死伤严重。
云一执念珠法杖,着朴素袈裟,三月飞雪天,在若水镇一步一步行来不知多少遍,念着往生咒,替无数百姓超度。
北央则与嘉儿平岩,照顾受伤百姓。
“你一定是妖女!灾星!不然为何你一来了若水镇!老天爷就发怒了!”
李大娘的儿子此话一出,陆陆续续从废墟之中走出的百姓越来越多,其中竟也包含当初在她院子里头闲话家长的大娘们。
人言可畏,人心可畏,即便北央与云一做尽了善事,帮尽了能帮的忙,依旧被钉上了妖僧,妖女的污名。
“烧死他们!”
“烧死他们!老天爷便会息怒了!”
“你们不要瞎说,大师和仙女姐姐明明一直在帮我们!”那半大小子拉了一帮子少年拦在众人面前,却被那李大娘的儿子拿石头砸了身子。
“你们就是被妖女蛊惑了!”
嘉儿被这愚昧之人气得抽出腰间佩剑,上前一步站了出来:“谁敢上前我要了他的狗命!”说罢,身形一闪,已到李大娘的儿子身侧,那剑柄也架在了他的脖颈处。
“看到没看到没!妖女的同伙儿恼羞成怒了!”
那一瞬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嘉儿退下!”
“嘉儿姑娘不要!”
剑划破喉咙只需片刻,那片刻之间,血溅而出,浸透了嘉儿的袖口。
于此同时,无数兵马从远处而来,马蹄之声不绝,为首之人,是顾炎。
北央看着顾炎玉冠银甲,于风尘大雪之中驭马疾驰而来,他眉头紧蹙,行到无路可行之时,用了轻功闪身到了她面前,将她护在身后。
“妖言惑众者,格杀勿论。”
当日,知晓那玉面将军是镇守边疆多年的楚平王的独子,也知晓那长得跟仙女儿似的北姓姑娘,是世子妃,妖女妖僧之言便无人敢再说。
平岩促狭,给了那出来护着世子妃的半大小子几两碎银,没过几日,北央和云一就成了若水镇,成了边疆各地的救世主。
等到若水百姓知道世子顾炎在与边疆外敌对战之时,地震起,外敌死伤无数,而世子兵将几乎无损伤之时,此言论便被广为传颂,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院中安静,只北央顾炎二人坐在石桌边一言不发。这处宅子未能幸免天灾,成了废墟,便是眼前这石桌,这会儿也是缺了一腿,歪了去。
他二人并不看彼此,周遭尴尬之意甚浓。
忽听一声肚子哀鸣,顾炎闻声侧了头看了北央一眼:“云一替你把脉,身子可好些?”
“你怎么知道师兄替我把脉?”
“我本还在处理瘟疫之事,是顾施主催我前来。”
云一刚好要进院子取东西,听到这话,进门便回了这句,拿了东西就又走了。顾炎侧头,咳了一声,又是无话。
眼前人耳朵发红,北央心里那委屈似散了些,却也没言语。
“走吧。”
“去哪里?”
顾炎起身没看北央,只走到她身侧顺手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带你去填饱肚子。”见人不动,他抿了抿唇,顺手将人点了穴道,便抱在怀里出了院子驭马走了。
北央被他盖在披风里头,银甲硌得她脸都发疼。人总是这般,不见他的时候想着若他来了,该是脸色好些,好好说话。等到人真到了眼前,却又无法耐住脾气和委屈。
“顾三!你就是个无赖!你我都和离了你还跑来找我作甚!还点我穴道,你脑子被驴踢了是不是!”
马匹行来颠簸,北央这话说得也就没了什么气势。许是顾炎也急,那马儿一跃则进了林子,将马拴在一处,顾炎便横抱着北央去了溪边。
顾炎扯了披风垫在地上,又将怀里言语骂声没完的丫头放下。去了银甲,脱了靴袜,抽了配剑袖子一撸便去了溪里捉鱼。
北央则不得不坐在溪边,看着顾炎拿着杀敌的兵器在水里戳来戳去。她心里憋闷,此刻又只有嘴巴能动,便张嘴算是将这辈子学来的难听话都招呼给了顾炎。
溪水湍急,所以才能在边疆寒天之内还未结冰。这样的水里说实话想捉一条鱼并不是那般容易,原当着至多一盏茶也该捉了鱼上来,结果足足耗费了两刻钟。
人上来的时候,那双脚已被冬日溪水冻了个通红。北央抬眼见顾炎面色如常,丝毫没冷的意思,想到他武功厉害的很,有内功护体,根本不怕这些。心里呸了一声,嘴巴也闭上了。
有些日子没见,平岩虽每日都递了信件儿,可信件儿到底是死物,比起活生生在自己眼前的人,不过是聊胜无于的慰藉罢了。
看她神色,因着气恼,脸颊发红,也不知是不是冷得,鼻尖处也红着。呼出的气成了白雾,教人想上前替她暖一暖。
顾炎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战场厮杀地动山摇之时,那刻心境悔恨仍徘徊心头未曾褪去。比起那刻心境,其他都成了微不足道。将捉来的鱼放到一边,用了内力,待手心热了许多之后,顾炎伸出了双手将北央的那张小脸儿捧在了手心。
他此刻,听不到面前人在说什么,也察觉不出面前人的恼意,只盯着那一张一合的唇瓣,低了头,辗转,再辗转。
鼻尖都沁满了他的冷香,眼眶又开始发热,忍不住,憋不住,那泪流到唇齿相依之中,却不是苦,而是涩。
涩过了头,便让人从这涩意之中品出了甜。
顾炎闭着眼,一一含去了她的泪,口中不断念着:“昭昭...昭昭...”
待气息平稳,白雾缠在一处分不出彼此之时,顾炎与她额头相抵,她眼中湿润,似有倔强。轻叹一声,将人拢在了怀中。
北央便听着他那清冷之声在自己耳边道了一句丝毫无清冷之意的言语。
“我竟爱你如斯...都是命...”
作者有话要说:补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