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已经戒严,军士们执剑挂弓,稍微有点品级的头头,满脸枕戈以待的紧张,而有些胆小丧气的,早挂着一副死了亲爹的表情。
太子还没寻回,情况不容乐观。
城门外。
“驾,驾!”
文阮楠跑得太快,而上辈子和今世骑马的次数少之又少,五脏六腑都被颠得挪了位置,她忍着恶心,缰绳抓得死紧,疼痛勒进手心,留下一道猩红血痕。
方才为了出城,还和守将一番纠缠。
守将瞧她脸生,又是非常时期,迟迟不肯开门放行。
她灵机一动,宝贝似地掏出折扇,今晚月色如水,无须用火把照明,月光落到手中折扇,十二根紫芸金玉打磨而成的扇骨,吸着月光熠熠闪动。
“将军,您看这扇子。”
“休想动歪脑筋贿赂——”守将说到后面,声音渐渐小了。
佑吾大彦,万代昌隆。
扇骨上面,八字清清楚楚。
守将认出这是皇家独有的宝物,文阮楠淡淡笑着,只稍一拂扇,桂花清香在二人面前漾开。
御贡紫桂万年扇。
她适时恐吓道:“我奉南昱公主之命出城接应,请将军见谅,若是拖延公主大事,耽误了太子性命,你全家九族的脑袋是杀是保,全在将军一念之间。”
“你……你黄口胡言乱语,太子好好的在宫里……”守将诓骗道。
“将军别再试探,下午的时候,王巴将军就带着公主微行出城,但你可知道,擅自放公主出城的后果!”
守将缩了缩脑袋,犹豫不决。
文阮楠知他谨慎,一旦城门开启,夜间敌军突然发动进攻,势必不可卸责。
“将军不要担心,你们只需将我一人,加上这匹快马,一同绳缒出城就行了。”
守将得了体谅,连忙答应:“好说好说。”
绳缒,就是不必打开城门,用粗麻绳绑着,将东西从城楼往下送。
千辛万苦出了城,沿途刀剑散落,地上都是马蹄乱踏踩出的印子,她寻着马车辙痕,直到河旁才发现马车的踪影。
公主乘行的那辆马车,顶篷,四壁插满箭簇,门帘被弯刀砍成数片,栏杆周边血迹鲜明。
“咴儿——”
马鸣声悲凉,白雾从马鼻中喷出,她勒马着急跳下,差点崴了脚,一头钻进车厢里。
车厢还算干净,没有血污。
心神甫定,她立刻跳上马背调转方向,略略思忖,便踩着月色奔向河道上游。上辈子齐国刺客狡猾,刺伤太子之后竟一夜消失不见,就像鬼魅夜行,又突然人间蒸发。
但害人的人,怎么可能蒸发。
文阮楠赌上一把,他们根本没有出境,而是沿着河道逆流而上。
此刻应在兵力薄弱的,陆家庄。
陆家庄地小偏僻,四周一片野生芦苇地,越货藏人最是方便。
“好马儿,再快些!”
她心内有如油煎火烧,抚着马儿的鬃毛,星夜奔驰,风声在耳,不敢稍作停顿。
距离陆家庄地界还有几里地,马儿已经力尽疲惫,她软着脚跳下马背,感激的摸了摸马儿双耳。
“去吧。”
马儿欢声仰头,她拍拍马臀相催,随后一个人钻进夜色中,没有挑选宽阔平整的大路,而是摸黑沿着山林前进。
芦苇地近在眼前,文阮楠爬到大树上,将身影藏在树干后,窥视那边。
远远的,陆家庄蒙上沉寂之色,渔船里不见网,户户门前没有挂灯。
庄子门口,几个喇嘛提着叉戟。
其中一个最胖的道。
“啊——大哥,我今晚怕是吃坏肚子,他娘的拉了四次!”
为首的喇嘛看起来年长几岁,下巴满是胡茬,关心道:“托儿力,你下半夜换岗休息,老三顶班就是。”
胖子喇嘛千恩万谢,将武器栓在腰带上,转头对另一个高瘦的喇嘛不客气道。
“七驴子,去拿两张手纸给我。”
“五胖子凭什么?”高瘦喇嘛显然不乐意,他声音沙哑,像是患了风寒。
“老子排第五,你没大没小的,叫你去就快去。”
胖子喇嘛仗着自己功夫强过他,命令恶声恶气的,被肥肉挤成细缝的眼里,容不得比他弱小的人反抗。
高瘦喇嘛犟在原地,不时咳嗽几声,看样子两人嫌隙已久。
还是为首的喇嘛开口调和。
“老七今天身体也不舒服,老五心胸放宽敞些,都是自家弟兄,老七你去给老五拿几张手纸,顺带问峻爷要两坛温酒,下半夜,我叫老四顶你的班。”
“我听大哥的,有的人,白长了一身肥肉,心眼子还不如羊屁股大。”
讽刺完胖子五哥,高瘦喇嘛紧了紧僧袍,拖着叉戟走向庄内。
而胖子喇嘛腹痛难忍,死命捂住屁股,气得一脸猪肝色,当着大哥面又叫骂不得,只得大声催促道。
“七驴子快走几步,老子急屎憋不住啦。”
说完连续几声腹响:“咕噜噜——”
其他人纷纷窃笑,文阮楠的注意力却全在高瘦喇嘛身上,她脱掉靴子,只着绢袜,俯身小心翼翼绕到庄后。
高瘦喇嘛进了间草房,草房窗纸透出一丝暗光,竖着两个影子,一大一小。
稍大的影子移动,拎出几个坛子递给高瘦喇嘛。
“谢谢峻爷。”
“去吧。”
小的黑影熄了灯。
不多时,高瘦喇嘛拎着两坛酒恭敬出了草房,但他没有马上回到庄口,而是一个人走到僻静处,文阮楠见他解衣脱裤,红色僧袍坦胸敞开,羞得连忙闭眼侧头。
叮咚水声传来。
文阮楠勾嘴一笑,原来高瘦喇嘛心坏,非要让其他几个弟兄尝尝尿酒滋味。
也亏他生了害人之心,特意挑了这个僻静地方。
不然——
她循着树影风动,抓起地上黄泥摸了面,猫着身子从篱笆阴影里钻入,踮着脚,勾着背,手里攥着块碗大的石头,对准高瘦喇嘛头上砸去。
“唔。”裤带都没系紧,高瘦喇嘛应声倒地。
“唉,谁叫你走运。”
文阮楠嫌恶的撇嘴,但还是迅速剥了喇嘛衣服,将人拖到篱笆外侧,脱下两只绢袜塞紧喇嘛嘴巴,解下自己的腰带将人拴在树干后面。
她身长纤细,身量偏瘦高挑,和这个喇嘛差不多,只是比喇嘛还要瘦些。
发辫青丝全部收紧束起,戴好喇嘛帽,穿好喇嘛僧袍,她取下晾在农家院里的几件破衣,撕成布条塞到腰间,又拣了条最干净的灰布,蒙住口鼻,乌溜溜眼睛咳了几声。
“大哥,大哥,五胖子……”
反复回忆高瘦喇嘛说话的神态,声音模拟的惟妙惟肖。
再次检查一遍无误,文阮楠拎起酒坛,又找来三把稻草,拖着叉戟向庄口走去。
接近那几个喇嘛,她低头猛咳,布条捂着口鼻,心里有些紧张。
“大哥。”
文阮楠哑着嗓子闷出鼻音,将酒坛摆到为首的喇嘛身前,捏着三捆稻草问。
“五胖子呢?”
另外几个喇嘛笑着,朝树丛后面努努嘴。
“噗——”
又冲来一阵叫骂:“七驴子你他妈故意拖延,老子拉完就扒了你的驴皮……”
“哈哈。”众人笑倒。
为首的喇嘛亦跟着笑,他伸手提起酒坛,“老五就这脾气,好了,老七快去休息。谨记不要靠芦苇荡太近,郡主今天脸色不善,莫要因此丢了性命。”
“是,大哥。”
芦苇荡,郡主,她清目闪过一丝了然,拖着叉戟咳着走远了。
月色正浓。
文阮楠趴在岸边伸手试了水温,适逢夏初水寒,这里又常年阴涩,水草油绿起伏柔婉,却暗暗泛着寒。
“咕咚——”
不畏峭寒,她还是悄悄溜进水里,借着微光,浮潜靠近芦苇岸。
芦苇荡里,草色欣然。
夜风缓缓拂过草头,岸边水色渐浅的地方,横着一排木屋。
木屋三大两小,最大的那座屋子,荧荧烛光发华。
“呼——”她冒头呼吸,水面上只露出眼睛和鼻子,水下的嘴唇已经冻成乌色。
水下地形多泥洞,水草缠人手足,文阮楠左避右转,费力钻进木屋镂空的柱底,抱着木柱,清晰听到头顶正上方,屋内两个女子笑语连连。
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姐姐就这样走了?”
另一个回:“当时那人嚣张得势,但我拓跋玉雅,一定要报今日之耻。”
回答的这人,声音柔美清甜,却略微噙了几丝恨意。
文阮楠蹙眉心跳,果然有小郡主。
但另一个,她思来想去,竟完全陌生不识。
抿住乌青唇瓣,水下双足也贴近木柱。此刻发辫尽湿,统统冷涩搭在肩上,她泡在水下思绪无端,只得更加认真去听两人说话。
小郡主话里带着笑意,年轻稚嫩的声音,却说出令人咋舌的狠毒。
“姐姐不是抓了南昱公主嘛,那人拼死保护公主,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划南昱几刀,权且消气解闷怎样?”
什么!
文阮楠大惊失色,扎在水里脑袋嗡嗡直响,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却听另一个女子笑了两声,衣衫微动,似推开椅子站起。
甜美可人的声音,狠毒却不亚于小郡主。
“伊语妹妹好主意,南昱该是醒了,我们现在就去。但小刀太慢无趣,还是叫铁木拿来细勾,我就不信,撬不开南昱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