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染,好久不见。”
张开口的时候,苏芮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听起来如此艰涩。她的喉咙发干,这六个字,她在梦里明明说了无数次,真正开口却听起来遥远又不真实。
浅浅的、令她魂牵梦萦的薄荷香再度飘入她的鼻间,连同着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一切都确切地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真的见到时染了。
她下意识屏气,喉间滚动了一下,她大胆地直接对上了时染的眼眸。这双她熟悉的冷棕色眼眸,对外人冷漠疏离,却唯独对她意乱情迷,这双眼眸里面曾经只有她一人,给过她最热烈最难以抗拒的情动。
现在这双眼眸里满满都是震惊和逃避,宛若一根根银针毫不留情地扎入她柔软的心脏,滚烫沸腾的血液一点点冷却,她的胸口发闷。
她们早就不是亲密关系了。
再贪恋地停留了一秒,苏芮松开原本勾住时染的手,指尖的温度瞬间消散于空气中,也带走了她仅在刚刚那一瞬间疯狂上涌的柔情。
她退回了原来的位置,站在陆施安身边,唇角挂着冷淡疏离的笑,她在等时染回话。她蓦然发现,原来她也可以对时染露出这样疏淡的表情。
当真是放下了吧。
“好久不见。”时染的声音中有几不可觉的颤抖,她没有隐藏好这一丝不平静,不过幸好苏芮此时内心同样波涛汹涌,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又何尝不是她梦里的画面呢?
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幻想着与苏芮再度相遇,她自由地肆意地对她的女孩宣泄爱意。她可以牵着苏芮的手走在众人面前,她可以大大方方承诺,许她的女孩一世地老天荒,她可以不必逃。
但是她又清醒地知道这些所谓“她可以”,都是虚无的幻想。她在幼稚不可靠的年纪遇到了妄图相守一生的人,却没有可以守护感情的勇气和能力。最可耻的是,她已经是逃兵,选择了不告而别。
一别十年,如果不是这次偶然的相遇,可能一别就是一辈子。虽然她没有一刻放弃过努力,虽然她已经可以坚定地对苏芮说出那句“我爱你”,但她还是不敢面对苏芮,面对那个被她残忍抛弃的女孩已经有了别的爱人的可能性。
就比如现在,她终于见到了苏芮,苏芮的身边却站着另一个人,一个看起来谦逊有礼的高大英俊男子。不得不承认,她心底最隐秘的地方开始泛酸,呼吸禁不住放缓,愈加沉重。
这样才叫般配。
这是她早就想清楚的,“他”和“她”之间,虽然仅仅跨着一个性别,但是这也足以给她们带来千沟万壑。
再说,十年,不会有人愿意停留十年。她又悲哀,又庆幸。
幸好她的女孩没有像她一样傻,幸好苏芮找到了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另一半。
“你们认识?”时染的思绪被眼前的高大男人打断,他开始做起自我介绍,“我叫陆施安,是宁大经管系的老师,这位小姐也是宁大的老师吗?”
时染点头,轻吁一口气,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时染,是苏芮的高中同学,在物理系当老师。”
高中同学,大概是她最恰当的身份了吧。
“时染……物理系……你是那个最年轻的博导吧?”陆施安先是惊异于时染的颜值,后是惊异于时染的才华,他握上时染的手,“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幸会幸会。”
“正好时老师来得巧,我们一起吃饭吧,时老师可以和苏芮叙叙旧,我请客!”陆施安很热情。
苏芮,他叫她苏芮。果然是恋爱关系吧。想来也是,苏芮都愿意和他一起来食堂用餐了,怎么可能不是那种关系呢?她的女孩的口味可是很挑的。
时染蓦然想起十年前某个中午,苏芮窝在她怀里跟苏妈妈讲电话,讨论晚上吃什么。当时她的小女朋友挑得很,苏妈妈列了好几个选项全都被否决,她在旁边听着都觉得有点鸡蛋里挑骨头了。
最后好不容易确定了吃饭的地方,等到挂断电话之后,她问苏芮,“中午吃什么?”
小女朋友往她怀里蹭了蹭,像一只乖顺的小猫,口中说着“都可以”。
“那方便面也可以?”她刮苏芮的鼻子,存心逗弄。
结果小女朋友很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说,“我要豚骨的。”
她当时愣住,脱口而出,“怎么不挑了?”
乖顺的小猫似乎是被这句话惹炸毛了,从她怀里挣出来,鼓起腮帮子,一副生气的姿态,戳她的脸,“时小染,重要的不是吃什么,是和你一起吃,你知道吗?是和你一起。”
真可爱。
时染的心软了又软,她的女孩当时真的很爱她吧。
可惜,她现在对这句“重要的,是和你一起”有了更深的体悟,苏芮却不再是她的女孩了。
时染薄唇翕动,想要拒绝陆施安一同吃饭的邀请,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苏芮的一句话打断了。
“一起吃吧,我确实也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呢。”苏芮唇角的笑大方又得体,却再也没有她曾经贪恋过的温度和柔情。
她拒绝不了苏芮的邀请。
可是,要说叙旧,她和苏芮又有什么旧可叙呢?她不过是一个可耻的负心人罢了,她不配跟苏芮再在一桌吃饭。
她知道她不配,但她的内心确确实实在等待、在期盼、在欢喜。就这一次也好,她想要遵循内心的反应。
她收回了百转千回的思绪,点了点头,速度不疾不徐,生怕点得急了显得迫切,点得慢了显得不情愿。
她必须小心翼翼。
食堂里没有什么人,空荡又寂寥,只有氤氲的水汽迷惑人的视线,更迷惑人的心灵。时染端着餐盘,借着饭菜热气的遮掩,偷偷觑苏芮。
“咱们宁大啊,糖醋鱼和鸭腿特别好吃,苏芮你一定要尝一尝。”陆施安在苏芮的餐盘里不停加入他觉得好吃的菜。他是个很热情的男人,热情得叫人难以拒绝,苏芮只好点头,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愈来愈沉甸甸的压迫感,心说今晚可能得胀得睡不着觉了。
时染把她的那点小为难尽收眼底。
“陆老师,其实我们女生,晚上不用吃那么多。”时染微垂眼睑,抬手把陆施安刚刚放进苏芮餐盘里的一盘糖醋鱼拿了出来,放进了自己盘子里。她记得苏芮不喜欢吃鱼。
她的声音清清浅浅,还是一样的好听,像炎炎夏日里冰块的撞击,清脆悦人。十年的时间,似乎也洗去了时染身上的锐气,让她多了几分温柔。
她,有另一半了吗?苏芮禁不住开始想。
她的视线下移,落在了时染拈着餐盘边的手指上。她敏锐地发现时染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没有涂艳丽的指甲油,只有一层薄薄的护甲油。甚至,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甲,连护甲油都没有涂。她的目光在上面又停了两秒,若有所思。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陆施安这才意识到自己拿的菜有些多了,“我确实是不太了解你们女生的习惯。”
时染点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点也不伤心,忍着心碎安慰他说,“没事。以后慢慢来就好。”
苏芮回神,微蹙着眉,她觉得时染这句话说得奇怪,什么叫“以后慢慢来就好”?时染该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吧?
她抬眸看向时染,却没有在对方眼里看到什么别的情绪,时染的眼底像是一汪湖水,平静又没有波澜。
苏芮没有反对,也没有附和,只是垂着眼帘走向了下一个窗口,给陆施安盛了一碗汤。一碗盛完,她执着汤勺,没有抬头,低低地问,“你要吗?”
迟暮的日光透过窗户口撒了进来,撒在了宁大食堂的大理石地板上,在时染的脚边留下点点光斑,明明温柔,此刻却仿佛是几块闪闪发亮的锡片,刺得她眼眸酸酸胀胀。
窗户口立着三两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嬉闹声在空荡的食堂里回荡,淹没了时染拒绝的声音。
三人选了一处靠近窗户的位置,要坐下来的时候,苏芮和时染却不约而同地顿住了。
这是一张四人座,不管怎么说,让时染坐在陆施安的旁边或者对面都不合适。况且,现在她们俩在陆施安眼中是“关系很好的高中同学”,这就意味着她要么和时染坐对桌,要么和时染坐同桌。
可她不想再和时染坐同桌了。
陆施安坐下之后,她主动坐在了他的身边,又是引得时染一阵心痛。
这一餐注定食之无味,苏芮垂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向嘴里夹饭菜,无视了身边陆施安关于国家大事的高谈阔论,她的余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对面清冷女人的餐盘,扫到那双漂亮的玉手之上。
她想到了那一晚,就是这双手引着她去到了那个隐秘的地方。明明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她却印象深刻得好像永远也忘不掉。
她的思绪还要发散,却蓦然被两道黑影打断,紧接着她感受到胸腹以至于大腿一阵炙热的温度传来。
她动了动嘴唇,嘴半张着愣了片刻,又紧紧抿了起来,漂亮的柳眉拧在一起。
好烫。
“我的天,食堂窗户怎么不关?麻雀全都飞进来了!”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看到陆施安手忙脚乱地拿着面巾纸,想要擦拭被麻雀碰翻而洒在她身上的汤水。
苏芮几乎是生理性厌恶,她迅速站起身,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看着陆施安腾在半空的手,她抱歉说,“我自己来吧。”
陆施安又尴尬又自责,怏怏缩回了手,“你的衣服裤子都湿了……”他觉得这都是他带着苏芮来到这个食堂的错。
“没事。”苏芮微不可觉地蹙了蹙眉头,她今天上身穿的是一件浅蓝色薄衬衫,下身是一条白色西裤,很轻薄的一身行头,如今淋了汤,衣服布料被彻底浸湿,有气无力地黏在她肌肤上,把她的身材曲线勾勒得一清二楚。
真够尴尬的。
“要不要,去我家换一套衣服?”
她正低头用面巾纸吸去衣物上的汤水,冷不丁听到了时染带着点试探的邀请。苏芮抬起头,恰好触及了时染眼底的小心翼翼和没有隐藏好的心疼。
心疼?她还会心疼自己吗?
“也好。”她也有话想要对时染说,单独说。
时染的住处在宁大的深处,陆施安原本打算等苏芮换过衣服之后再跟她继续这场短暂的约会,结果话还未说出口,苏芮就用“你先回去吧”这几个字把他的话硬生生给挡了回去。出于一种奇怪的自尊心,陆施安没有死缠烂打,顺着苏芮的话离开了食堂。
于是片刻过后,就只剩下时染和苏芮两人捉住这浓稠的夜色了。两人相对而立,路灯把影子拉长,清爽的夜风轻拂过来,撩起她们的衣摆,两人静静地看着对方,好像时间也在此刻被拉长了。
“走吧,苏芮。”再留恋,也必须得结束这场甜蜜的凌迟,时染脱下身上的小西装,递给面前这个她朝思夜想的女人,“晚上冷,衣服湿了容易着凉。”
“是以高中同学的身份关心我的吗?”苏芮笑得大方得体,但是时染清楚地知道,这是一抹疏远的笑。
她动了动唇,艰涩地点了下头。
“谢谢。”苏芮接过了西装,缠绕在腰上,打了一个结。
“宁大是个很好的大学,我从前就一直觉得你很厉害,迟早会出人头地。”苏芮走在时染身边,淡淡地笑着回忆过去,“你以前对我说你想当物理学家,真的实现了呢。”
平淡地好像两人曾经真的只是普通的朋友。
“你的目标也实现了,成为了知名的设计师。”时染垂下眼帘,掩藏住眼眸中的深情和感伤,苦涩翻涌下,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我是设计师?”苏芮抓住了重点,停下脚步。
时染跟着停下,她偏头对上了苏芮近乎审视的双眸,蓦然觉得周身充满着令人紧张的沉默,好像连小路两旁的植物也禁不住凝住了呼吸。她的手指紧张地抠住了衣角。
她怎么知道。她该怎么说她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关注着苏芮呢?
她开始埋怨自己平时只顾着搞学术研究,现在真的要用脑子了,却连扯个谎都扯不出来。
“是听别的高中同学说的吧?”苏芮轻轻笑了一下,放过了她,继续向前走。
时染松了一口气,又有点淡淡的怅然。她放缓脚步,走在后面肆无忌惮地看,她看着灯火柔和苏芮窈窕的身影,看着星星点点的树影在女人身上留下斑驳痕迹,看着路灯下两人长长的影子。
她大胆地向前走了一步,足尖触上了苏芮的影子。她又在幻想,这样算不算,她又触碰到了苏芮呢?
“不应该你来带路吗?”苏芮突然出声打破了宁静,她回过头看时染,补充解释道,“我不知道你住在哪。”
“啊,啊,是。”时染足尖一颤,心跳如鼓,实在是心虚得紧,她加快了脚步走到苏芮前面。或许是她太窘迫太慌张了,这短短几步路竟走得同手同脚,笨拙得很。
苏芮觉得有点好笑,但不讨厌,甚至内心深处不可抑制地觉得可爱。她微微一愣,双眉蹙起,警告自己不可以再对时染产生什么情愫。唇角刚刚想要上扬的弧度,也慢慢消散于无形。
突如其来的冷静也让她发现了时染的不寻常,她的声音冷了下去,“你走得太慢了。”苏芮才发现她和时染离开食堂之后,过了二十分钟,才仅仅走了一小段路,回头仔细看,还能看到她们和陆施安道别的地方。
这走路速度,恐怕走到明天也走不到时染的家吧。真要和她走到天荒地老不成?
果真在她的督促下,十分钟之后,两人就到达了目的地。
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在居民楼的三楼,和苏芮想象中的很不一样。简单的装修,简约的设计,朴素到没有什么人间烟火气。
“你要茶还是咖啡?”时染问。
“不用,我换了衣服就走。”
时染握着杯子的手指顿了一下,还是倒了一杯温开水。她把杯子递给苏芮,领着她走进了卧室。
卧室和客厅一样,走得也是简约风,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素雅的色调,让人看了就觉得寂寞。
苏芮在卧室门边止住了脚步,时染打开衣柜开始挑衣服。
她注意到时染的衣柜很小,即使很小,里面却也还是空荡荡。这样一来衣柜中仅存的几件衣服也就吸引了她的视线,尤其是那件明艳的、她再熟悉不过的东大附中校服。
“还留着呢?”她问。
时染翻找衣服的背影停住,停了几秒,传出了一声浅浅的“嗯”。
“就那件吧。”她笑了一下,“让我穿校服吧。可以吗?”
她把这件事说得太稀松平常了,就好像这套校服对她来说真的仅仅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
时染没有反对,手指有微不可觉的颤抖,从衣架上取下校服递给了她。
苏芮接过,睫羽轻颤,好像很平静的样子,垂眸柔柔的目光抚过手中的校服,在校服领口处多停留了一会,那里有她曾经恶作剧用黑笔写下的她自己的名字。痕迹还在,只是一切不能如初了。
空气又一次沉默,苏芮抬头看时染,两人目光相遇,她提醒时染,“我要换衣服了。”
“啊,你换衣服,我出去。”时染终于反应过来。
落荒而逃。
听到卧室门不轻不重地被关上的声音,苏芮这才像卸下了全身的重担。她不得不承认,校服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时候,那些甜蜜的难以忘却的回忆片段全部如汹涌洪水般涌入了脑海,化为钝刀一下一下折磨着她柔软的心脏。
她轻轻叹一口气,垂首解开衬衫纽扣,平静地缓慢地换衣服,终于等到她换好衣服了,那些零星的回忆片段也退出了她的脑海,就像十年前时染退出她的生活一样。
她提起手边的包,把脏衣服叠好放进去,然后走出了卧室。
“怎么样?和当年的感觉一样吗?”她理了理校服衣摆,感受着周身包围的熟悉薄荷香,好像再一次被当年那个女孩抱了个满怀。
“不一样。”时染喉咙哽了一下,轻轻呢喃,“更好看了。”
校服遮盖住女人窈窕的身姿,却遮盖不住如兰一般温婉典雅的气质。她数不清是今天第几次打开回忆的夹子,面前的女人和她记忆中甜美活泼的女孩重合,又不相同。
“谢谢。”苏芮看到了时染眼中掩盖不住的爱意,她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蓦然变得难以启齿。她动了动唇,“那我回去了,改天把校服寄给你。”
还是不说了吧。
“等等。”她的小臂被时染拉住,微凉的温度透过衣物布料渗入她的肌肤里,她停住了走向门口的脚。
“我,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清越又窘迫。
她定定地回看眼前清冷的高挑女人,默许。
“你和陆施安……是在谈恋爱吗?”
“不是。”
“那,那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
“你现在,你现在有另一半了吗?”
苏芮沉默两秒,摇了摇头,“还有别的问题吗?”她怕她再待下去,就要被女人眼中的小心翼翼触动了。
“有。”时染提着一口气,出声又轻又小心,几乎是央求,“我可不可以,和你重新做朋友?”
从重新做朋友开始,她想追回那个女孩。
“时染。”苏芮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她只是抬起手按在了时染抓住她小臂的手上,一点点往下推,直至把那双她记忆中漂亮的手推离她的身体,她缓缓张口,“时染,我现在穿着十年前的校服,但是我不是十年前的苏芮了。”
“生活不是拍电影,电影中十年的时间可以被轻轻松松简化为字幕里的十年之后,但是生活不可以。”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她话语里的颤抖,她抿住双唇,强迫自己再冷静一点。
但是她失败了,她冷静不下来,“时染,从前你默默喜欢了我十年,我不知道。如今我痴痴等了你十年,你也从未回应。”
“时染,如果时间是债,我们现在已经两清了。”
怎么回事?她不是决定好不说的吗?怎么还是说出口了?苏芮微蹙柳眉,开始懊恼自己的不冷静,她何时变得如此残忍了?
气氛又静默了两秒。
“那就是说,我还有机会?”
“???”苏芮猛然抬头,惊异地看向时染。
她是从何得出这种结论的?
“不是说两清了吗?那是不是可以重头开始?”时染的声音微颤,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苏芮眨眨眼,又一次惊异于时染的脑回路,可是细细想来她也挑不出什么刺来反对,只好蹙着眉抛下一句,“随便你怎么理解。”
说完,她走出了时染的家,只是还没离开这所小区,又叫这个被惊喜冲昏头脑的清冷女人追了上来。
“还有什么事?”苏芮在语气中加入了一点不耐烦。
“电话号码。”时染脚上还穿着薄底的拖鞋,微喘着气,“我没有你的电话号码。”
苏芮沉默地看着时染。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当年她要离开家去法国的前一天晚上,她给时染打了一整晚电话,没有一通电话接通,明明她已经习惯了话筒里传来的忙音,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几乎把自己那颗支离破碎的心碾碎成粉末,孤注一掷地给时染发短信:
【时小染,如果你再不接我电话的话,你就再也接不到我给你打的电话了!】
【时小染,我明天就要去法国了。】
【时染,我要换电话号码了。】
那天晚上,她捧着手机从黑夜等到黎明,从期望等到绝望。
“要寄快递给我的话,得知道我的号码。”时染指了指苏芮身上穿着的校服,不无羞耻地为自己要电话号码的行为辩解。
昏暗的路灯很好地隐藏住了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路边高高低低地灌木随着夜风奏曲,发出了好听的沙沙声。就连脚边她平时觉得苍白没生命力的小野花,现在在她眼中也明艳可爱。
“手机给我。”
她听到了比自然乐曲更好听的声音。
“这是我的号码。”苏芮输入一串数字之后,拨通了电话。她取出手机,却出乎意料地看到来电显示的是她原来一直尘封在通讯录里的那个号码,她微微一愣,问,“你一直没换手机号吗?”
时染摇头似拨浪鼓。
那就是故意不接她电话,故意不回她短信。胆小鬼。苏芮冷笑一声,把手机塞回时染手里,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原来,时隔十年的重逢,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锥心蚀骨的难受,更多的是惆怅。如此一来,是该开启新篇章了吧?
她原本以为这会是她和时染最后一次见面,接下来她可以好好享受假期,整理心情。没想到,三天之后,她远在法国的工作室收到了一笔大订单,提前终止了她的休假。
——甲方指明要她来设计,没有时限要求,酬薪高达300万。
300万一件礼服?哪个甲方这么缺心眼?钱多烧得慌?
苏芮当然不会跟甲方爸爸说心里话,谁会跟钱过不去?美滋滋地应了下来,得知甲方在N市的时候,她更开心了,心说这下连车马费都省了。
她的一切美好心情在看到不远处目的地咖啡馆里坐着的时染时,化为泡影。
“你是甲方?”她在时染对面坐下,捧起桌上冒着热气的咖啡抿了一口,是她曾经最爱的焦糖拿铁。可惜,现在她习惯了苦味,更爱喝黑咖啡。
时染点头,十根手指紧张地交叠在一起。
“300万一件礼服?”苏芮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好言提醒,“这个价格你拿去找别的优秀设计师,起码可以给你设计十件。”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再想想。
“我要找你来设计。”
苏芮挑眉,“没有时限?”
“嗯。”
“你的要求是什么?”
时染愣住,想了想,“你来设计。”
“……”苏芮从包里取出合同和笔,递给时染,“看看合同吧。”
时染点点头,接过合同,没有翻看,不假思索地直接在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苏芮无奈扶额,“你不怕我坑你?”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谨小慎微,做任何事都三思而后行的时染吗?
时染舔舔嘴唇,竟有些期待,“你想怎么坑?”
“……”
无语,真的无语。
“那就这么说定了,合作愉快。”苏芮伸出手,握上了时染的柔荑,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凉细腻的触感,她心念一动,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
“怎么了?”
“啊,没什么。”苏芮心里一惊,心说自己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急忙掩盖过去,灵机一动编了一个理由搪塞,“我就是突然在想,你能不能付得起尾款。”
“……当然,当然可以!”时染微张着口,她知道设计师十分忌讳甲方付不起尾款。生怕苏芮不信似的,她解锁手机调到了银行卡的界面,“你看,我有很多存款。”
苏芮原本就没有觉得时染没钱的意思,于是无心瞥了一眼就把视线收了回去,片刻,她反应过来,猛地回眸,抬起手抓住了时染的手机。
这这这,几个零?
“你们搞科研的这么赚钱吗?”她倒抽一口气,回想起自己当初在法国遍地跑搜集素材的劳苦日子,心里泛酸水。她又忆起重生前看到的时染的那栋三层别墅,心说智商这种东西还真的是能变现的。
时染低头笑笑,没有回话。
如果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她又怎么会有勇气提出重新开始呢?
“下午有时间吗?”苏芮收起惊讶,决定还是公事公办,早点解决这单生意,“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我家量一下尺寸,然后选一下面料。”
“你家?”时染心跳如擂鼓,点下头,坚定道,“有时间。”
苏芮狐疑地觑了她一眼,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但还是拎起包,带着她回到了家里。
一路上,她每次视线有意无意略过时染时,都能在对方眼底窥到笑意,贼兮兮的笑意。
十年的时间,怎么会让一个人变成这样?
苏芮叹一口气,心说原来的时染虽不说刚正不阿,但至少是个高冷女神,有个正儿八经的形象,怎么现在,怎么现在活脱脱像个哈士奇?
终于,在苏芮第记不清是多少次看到时染偷笑时,她爆发了。
“你在笑什么?”
时染眼底的笑意还没完全隐去,张口否认道,“啊?我没笑。”
“你在笑。”苏芮眼里闪过促狭的光芒,停下脚步,“不说清楚就不要继续往下走了。”
时染也停了下来,眨眨眼,“我是甲方。”
“所以呢?”苏芮双手抱臂,微蹙着眉,想看看时染能做出什么好解释。
“甲方不是设计师的爸爸吗?”时染回答得理直气壮。
“……”
“这件礼服最好还是不要拖。我们抓紧时间,不要在路上耽误太久,赶紧去你家量尺寸吧。”
“……”
上套了,彻底上套了。这哪里是天上掉馅饼,这是天上掉陷阱啊。苏芮扶额,蓦然醒悟,才发现300w就把自己给卖了,期限甚至还是无期。
“快走吧,去你家。”甲方开始摆架子了。
就这样甲方压着乙方,时染得愿以偿来到了苏芮的家。
“喝水。”
“叮”的一声,苏芮闷着口气把玻璃水杯碰在茶几上,半杯水花掀起,砸在杯壁上,又顺着杯壁下滑回到了杯中。时染看了心尖一颤,双手放在膝盖上,在沙发上端正起坐姿。
“你家还挺简约的。”时染捧起杯子,环视了一圈屋子,点点头若有其事地抿了一口。
下一秒,她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惊叫出声,“好烫!”
“是挺简约的。”苏芮挑眉,点点头回答她,恶作剧小报复够了,顺便往她的杯子里加了一点冷水。
时染忍着舌尖传来的麻意,追问,“是租的吗?”
苏芮点头。
“巧了,我的房子也是租的,也很简约。”时染的舌尖还是麻麻的,说话仿佛大舌头,不清不楚,原本已经足够好笑了,她还煞有其事地感慨了一句,“我们果然还是有缘啊。”
尬聊,继续尬聊。看看还能找到什么话题。苏芮看着时染,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这样的时染,并不讨厌这样热情又不失柔情的时染。
真是危险信号,苏芮在心里给自己敲警钟。
结果还真让她找到话题了。时染抿抿唇,“对了,那个校服……我自己带走吧。”
她原本还想借着寄校服获得苏芮的住处在哪,结果现在一切都得来全不费工夫,也就没必要再弯弯绕绕了。
“不着急,等我把它干洗好,再送给你。”苏芮挑眉,不准备继续放任时染找话题,她抬手看了看表,“我们把尺寸量一下吧。”
说完,她转身回到书房,在抽屉里翻翻找找,背对着时染,她分神出声吩咐道,“把衣服脱一下。”
等她找到卷尺,再回过头来时,就看到时染只穿着内衣裤,端正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等她的情景。
“!”
“你全脱了做什么?我的意思是只脱外套!”苏芮半张着嘴,难以置信的样子,三步并两步走到卧室里取出一张薄毯,扔向沙发上的时染,“快披上。”
说完,还打开了客厅的空调,把温度又往上调了三摄氏度。
语气是命令语气,但是时染却莫名地在这看起来毫无感情的命令句中读到了苏芮的温柔。
苏芮,还是关心她的对不对?
舌尖突然一点也不麻了,空气变得又软又甜,时染坐在沙发上披着有甜甜柠檬香的毯子,心软了又软。
她还沉浸在如糖似蜜的幻想里,怀里突然一凉,她的衣服被苏芮复又扔到了她身上。
“赶紧穿衣服,穿上我帮你量尺寸。”
她把视线从怀中的衣服上移开,抬首看向了苏芮。意外的,她发现苏芮并没有看她,而是头偏向了一边,眼神无处安放的样子。
苏芮的耳尖,泛起了可爱的粉色。是十分害羞的姿态,倒是和十年前别无二致。
时染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是只穿着内衣裤的状态,十分清凉,也,十分性感。
她今天好巧不巧穿得是一件薄薄的黑色蕾丝胸衣,甚至隐隐约约能看到凸起的两点。黑色胸衣与白皙的两弧饱满碰撞,是十分明显的色彩对比,惹得人浮想联翩。
下半身穿的是浅色内裤,则更加,更加引人胡思乱想了……
好一副旖旎风光。
现在的苏芮,正是处于这种叫人羞耻的想象中,不得不偏开视线。
“赶紧穿!”
她再次出声提醒,只是这声提醒说得有些急了,反倒是更像含娇带嗔,一点也没有命令的气势。
“我不要。”时染出乎她意料地提出了反对意见,“我不要穿衣服,就这样给我量。”
“不行!是你量还是我量?”真是好大的胆子,明明从前时染不敢这样的。
时染贴心地给出了解释,“穿着衣服量,多多少少会有误差。”
“一层衬衫能有什么误差?”解释不成立。
“我是甲方。”时染掏出了杀手锏。
“……”
“尊重客户的意见,一切以客户的意见为准。”时染像在背课文,眨巴眨巴眼睛,强调说,“刚刚合同上写了的。”
“合同”两个字她加了重音,配合上她委屈巴巴的表情,倒还真像是苏芮违背了合同条约一样。
她当时简简单单地瞥了一眼合同,只把这句话记牢了,毕竟这句话实在是太好用了。
她把毯子往沙发上一抛,细腻白皙的肌肤瞬间暴露于空气中。她□□着玉足,盈盈走至苏芮面前,两手捉住女人拿着卷尺的手,手动让对方圈住自己纤细的腰肢。
“快量吧。”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下基友文《抢救攻略对象那些年【快穿】》作者:遥寄春风
蟹蟹小可爱们的支持呀~
大肥章来啦~希望大家看得开心呀。
还有,呜呜呜,设计和物理都不是我的专业,我查了很多资料,但肯定不准确,还请小可爱们不要考究,放过我叭~
感谢在2020-03-1804:01:31~2020-03-2016:5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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