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水汽氤氲,今天早上苏妈妈蒸了一些当地的特色糕点。
时染帮苏妈妈看火。
思绪随着水汽一并飘渺。
手机闹铃小声却急促地响起来,她猛然回神,掐断蔓延的思绪,却又失了神似的直接用手抓起蒸笼。
“嘶…”
被烫到了。她皱着眉头用冷水冲洗,冰凉的温度冲刷不去指尖灼热的疼痛,她担心动静太大会吸引到厨房外的人的注意,调小了水流。
啊,不对,苏芮现在应该是在……屋外。她应该在屋外帮苏妈妈晒衣服才对。
时染松了一口气。
装盘,端上桌,像一个没有情感的机器。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苏妈妈已经回来和她一起准备早饭了。
直到耳边再次响起那个甜美悦耳的声音,她的眼眸才恢复了一些神采。
她看到苏芮坐在女孩的对面,似乎之前在交谈什么有趣的东西,唇角上扬起明媚温软的弧度。
只是笑意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苏芮紧抿的薄唇如同一根坚硬无比的尖刺,直直扎入她柔软的心脏。她同样抿起唇,在苏芮的斜对面坐下来。
昨晚在她说过她在巴黎找到工作之后,苏芮就没再理过她了。
是她意料之中的反应。
她知道不管苏芮如何冷落她,心里都是念着她好、为她抱不平的,终于有让她沉冤昭雪的机会,她却这样白白放弃,放弃自己的风评,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她明白这种行为的后果,但她顾不了那么多。
十年的努力都是为了这次的久别重逢,如果苏芮回到法国了,那她独自守着这十年来的成果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应该永远陪在她身边的。
她低下头,缄默不语。
苏妈妈今天准备的糕点用一种很细很细的糯米粉制成,细软的面团上装点着细碎的核桃仁和粒粒饱满的南瓜子仁,面团的里面还藏着一颗蜜枣。
看起来应该是很甜很好吃的。
但是苏芮尝不出味道。如果一定要说个味道的话,苏芮觉得有点苦。
有别于之前一起吃饭的轻松氛围,今天餐桌上格外沉默。就连空气都比平常浓稠沉重了许多。
苏妈妈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气氛的变化,饭后默不作声地从橱柜中取出面团和肉馅。
“小时,今天就你和阿瑞去钓鱼,留小苏下来跟我一起包饺子好不好?”苏妈妈扶了下腰,“我这老胳膊老腿,一个人怕忙不过来。”
“妈,今天怎么突然要吃饺子啊?”小姑娘面露担忧,上前几步到苏妈妈身边扶住她,“我留下帮你包饺子。”
苏妈妈瞪她一眼,心道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连她的刻意而为之都看不出来。
哪想到女孩被瞪一眼之后,更加坚持了,闹到最后,直接取消了钓鱼活动,四个人一起包饺子。
“饺子皮最好擀得中间厚一些,边缘薄一些,这样不容易散,而且好吃。”苏妈妈看了一眼苏芮刚擀好的饺子皮,颇为无奈,“小苏呀,我们这是包饺子,不是要做包子,你这皮太厚了!”
苏芮脸一红,忙又把手头正在擀的饺子皮揉作一团重新切。
“不过,薄有薄的好,厚有厚的好。都有人喜欢。”苏妈妈叹一口气,“我家那个老头子,以前就特别喜欢吃皮厚的饺子。”
“可是你们说说看,这饺子都是一锅下,我凭什么就着他的胃口,把皮擀得那么厚啊是不是?”
“他出事的时候,快要过年,他跟我商量,说是过年之前要给他单独准备一锅厚水饺。我和他商量得好好的,结果准备好了这饺子,他却没命吃,叫一根钢筋给砸死喽!省得他天天跟我胡搅蛮缠!”
苏妈妈故作轻快,手指和声音却早就抖得不成样子,眼眶中有晶莹在打转。
女孩被苏妈妈支出去买东西了,两人都知道苏妈妈现在这个时候讲这些是为了什么。
“相爱容易,相守难。咱们永远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珍惜眼前人’这句话谁都会说,但又有多少人能真的听进去呢?”苏妈妈抹去眼泪,“阿姨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阿姨也不是傻子,能看出你们的关系。”
“阿姨是过来人,你们对阿姨来说都是小孩子,阿姨年轻的时候也会吵架,也会闹别扭,听阿姨一句劝,能好好交流就不要沉默相待。很多话说出来就好了。”
门外有公鸡咕咕啄食的声音,时而近,时而远。
两人默契地沉默了一会,时染先开口,“谢谢阿姨。”
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苏芮依旧没有跟她说话。
一直持续到晚上,或许是害怕苏芮尴尬,又或许是害怕和苏芮独处,她加入了和小姑娘以及其他村里的人夜钓的行列。
期间因为她心不在焉,一条鱼也没有钓上来,反而鱼饵被吃了不少。同行人里有个小伙子笑她不是过来钓鱼,而是过来喂鱼的。
她笑而不语。
时染想,她又把事情搞砸了。
就像她本来带苏芮来孝州是为了能够和她复合,最后却产生了新的矛盾一样。
苏芮会讨厌她吧,这样一个不负责任、没有计划的她,完全不同于十年前那个理性的时染的她。
回到小姑娘家里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十二点,家里很安静,静到她觉得呼吸都应该小心翼翼。
她屏住气,迅速又安静地洗漱。
女孩已经睡去了,整个屋内只有她一人孤独地清醒着。
她站在她和苏芮的房门前,手握住门把,却迟迟不肯推门进去。
要不就这样站到黎明吧。时染想。
夏夜的风微凉,从门内穿过,轻轻拂过她的发间,带来一阵草木的清香。
还带来些微低低的抽泣声,从她们的房间里传出来,一声一声有如芒针刺入她的耳膜,直击内心。
心脏骤然发紧,她推开门,脚有些发麻,一个趔趄,她险些没站稳。
顾不上被桌角撞红的膝盖,她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床上那个紧紧抱着被子抽泣的人身上了。
卸下了所有的防御,苏芮的鼻尖微微发红,鸦羽一般浓密乌黑的眼睫上坠着泪珠,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里透着粉红。好像一只被露水打湿毛发的小奶猫,楚楚惹人怜爱。
如有铅注,时染双腿沉重得挪不动脚步。
她听到了苏芮口中喃喃的话语,“不要走……”她好想抱住这个女人,告诉她自己再也不会走。但是她挪不动脚步,愧疚拖住了她。
仿佛凌迟。
她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或许是好几秒,或许是好几分钟,又或许恍恍惚惚过去了好几年。她的指甲深深陷入肌肤,留下斑驳痕迹。终于,理智的弦如她所愿崩断,她把苏芮拥入怀中。
“我不会走,我不会走,我永远陪着你……”
苏芮的头紧紧贴在她的胸口上,她想,如果现在苏芮醒着的话,一定能听到她鼓噪不休的心跳。她不能想象苏芮在梦里遭受自己离弃的样子,她简直是千古罪人,她怎么能给苏芮带来这么多不好的回忆呢?
苏芮的气息渐渐平稳了,她的手揪住时染的衣领,一副怎么也不打算放开的样子。时染任由她抓着,手轻轻抚上苏芮柔顺的长发,不敢用力,不忍用力,默默顺着发丝抚摸。
对不起。即使已经说了无数遍,她还是想不停地重复下去。只是她也知道对不起没有用。
月牙是灰白色的,她从来没想过她会有一天这样定定地看着月牙的变化,看着天空从黑到灰再到白。她差点以为她就要和怀里的女人呼吸融为一体了。
或许是感受到了光亮,苏芮的睫羽轻颤,似乎快要醒过来,时染想要抬起手为她遮光,蓦然发现手脚都发僵,不受自己控制。
苏芮知道自己又做那个噩梦了,她已经梦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时染的身体,她强迫自己醒过来,因为她知道再不醒来的话,就会梦到更加可怕的东西。只是她接触到时染身体的时候,发现身体是有温度的,熟悉的温柔的温度。
梦里的时染抱紧了她,承诺爱她陪她。
真是美梦。
该醒了。
她睁开眼睛。
老天爷,为什么一个人不能具备即刻停止自己梦境的能力呢?她皱起眉头。
苏芮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有些发愣,木讷地搂着自己的时染,一时间气从心来,“你的狗屁承诺都是骗人的!”
她直起身子狠狠地咬住时染的下嘴唇。
铁锈味的血液在她的口腔中晕染开。
今天的早饭是时染和苏芮两个人准备的,两位姐姐说因为她们认为总是麻烦苏妈妈觉得很不好意思,所以早起准备了早点。
阿瑞总觉得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吸了一口豆浆,又舀了一勺豆腐脑塞进嘴里。吃一口她就知道了,这两道菜都是一条街外的王师傅家的。
“小时姐姐,你的嘴唇怎么回事啊?”她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苏妈妈啐她,“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阿瑞不明白这跟是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关系,想要反驳苏妈妈,还没开口就听到了苏芮尴尬的解释:“她尝豆腐脑的时候被烫伤了。”
时染用手捂住嘴,装作在咳嗽。
不管怎么说在嘴唇上贴创可贴都太奇怪了。这不怪她!这都是苏芮一定要给她贴的!她在心里无声地控诉。
用完早膳,苏妈妈支开女孩去喂鸡,投来赞许的目光,对她们暧昧地笑,“看来你们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苏芮想,苏妈妈一定误会了什么,但是她觉得这件事解释起来太羞耻了。
她和时染一起洗菜。
她们那天挖的野菜,菜根处还带着湿软的泥土,泡在清凉的水里,把水染成了棕褐色。洁白光滑的手在水池中揉|搓菜根,苏芮的神情有点纠结。
“嘴唇还疼吗?”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时染摇头,她发现自己一夜没睡还是可以维持亢奋的精神,太奇怪了。还有一件奇怪的事,被咬该觉得开心吗?
默了几秒,时染看到手中拿着的菜根被清洗干净,露出嫩白的根部,她轻轻哼了一声,“不是骗人,以后我会证明的。”
被清洗好的野菜放在一个竹篮子里,等着过第二次水。
“还有一件事。”她的视线在厨房中打转,最后停留在冰箱门上贴着的“福”字上,“那个女生被开除了,学校发了公告证明我的清白。”
“我没做错事,但是也不太开心。”她继续说,“我正式辞职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出来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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