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道具组清理现场时不时传来巨大响声,震耳欲聋。

顾舒微低着头,声音在这冗杂喧闹的片场里却显得异样沉静,“林娆,别掺和。”

“这怎么能说是掺和呢。”林娆轻哂,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我只是列几个如果,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还是说,你在害——”

她还没说完,顾舒忽然打断了她:“她是我的。”

顾舒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极其的平静,但是稍浅的瞳仁下似乎隐匿着黏稠复杂的情绪,语速很慢,像是担心心爱洋娃娃被抢走的小孩子,声线也缠上了诡谲的执拗。

林娆微微蹙眉,没说话。

只和顾舒认识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和顾舒是两个极端的人,能成为朋友只是误打误撞。

两个人唯一的共同点可能是吹毛求疵到极致的工作态度了。

的确,两人外在性子都看着难相处,她的确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做派,但只因那些事都提不起她的兴趣,如果遇到想要的,她一定会去争取,没有可能得到也要创造可能性。

而顾舒的冷是渗入骨子里的,言行举止恰到好处,好像一台由程式写成的机器人。两个人认识这么多年,大概是什么东西都能轻易得到的原因,就没见过某人想要过什么的,不是机器人那就是遁入空门的菩提老祖吧,无欲无求。

林娆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这个时候,她的认知才有被打破的趋势。

“她是我的。”

顾舒又沉声重复了一次。

“……”

林娆游离到九霄云外的神思才敛了些,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她干咳了声,刚想说点什么,对话被匆匆走过来的沈深打断了。

“林导,看到温宁那丫头了吗?”沈深摸着下颚,边走过来边往楼下探看,应该是依旧没找到他想找的那身影,不由嘟哝,“奇了怪了,明明让这丫头录完就来找我,怎么就找不到人呢,难道是后悔了?”

“化妆间找过了么。”顾舒淡淡应声。

“啊,顾总您也在这啊。”顾舒的站位正好是沈深的视觉盲点,于是他一直没注意到顾舒,看到顾舒的时候甚至还吓了一跳。

“嗯,找温宁做什么?”

“带她去剧场啊,正好这丫头最近也没有戏,顾总之前不是让我多照顾温丫头嘛。”沈深乐呵呵解释着。

“今天就走吗?”顾舒皱了下眉,“之前说好的似乎不是今天。”

“对、对啊……”早几天去晚几天去不是一样的么,而且带温宁去剧场磨练演技也是顾总拜托他的啊,怎么这回儿越和顾总说话,他就越有中把人拐跑了干了坏事的心虚感,沈深不由摸了摸鼻子,声音越来越低,忍不住憋了句弱弱的解释,“就……择日不如撞日吧?”

顾舒长睫低垂,敛住眸底思绪。

“前辈!我刚卸完妆呢!来了!”温宁急急忙忙的声音自走道传了过来,她的步子也迈得很快,“林导也在这啊!林导好!诶!顾……顾总好。”

两人视线即将对上的时候,温宁下意识躲了下,再对上。

只是一瞬,又移开了。

顾舒:“……”

心头涌上一阵烦躁。

明明和林娆打招呼时就很热络,怎么对她就怪怪的呢。

还顾总呢。

她与她之间有必要用上这么生疏的称呼么。

“前辈,车子还没有走吧,我肯定没迟到的!”

“迟到我也不管,您还在呢!要迟到也是一起迟到!”

“是是是,你这丫头说什么都对!”

“可别搞得我在耍赖似的,林导,您可是目击证人啊,我没迟到对不对。”

“嗯呐。”

…………

听听,那边都开始打闹了。

顾舒沉下眼。

忽然想起也没多久之前温宁拉着她一起看漫画,正好演到修罗场的情节,两主角手牵手走掉了,女二号被留在原地,凄凄惨惨看着两主角的背影。

顾舒:“……”

忽然觉得她就是那被冷落的女二号。

这么一想,就更烦躁了。

那边应该是打趣的话说得差不多了,沈深重重咳了声,看向顾舒:“顾总,林导,我和这丫头先——”

“稍等一会儿,我有些事要交代温宁。”不等沈深的客套话说完,顾舒伸手握住了温宁的手,拉着她走了。

“啊。”沈深睇着走远的两人,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回来,“不是,那什么时候回来啊,再晚车子真得走了!还得赶飞机呢!”

·

对方手劲很大,被握着的地方隐隐生疼。

顾舒心情不好么?

怔怔看着前面人的背影,又把这两天发生的事顺了顺,温宁还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毛了前面那位。

倒是某人惹毛了她才对的吧。

而且现在两人还打着赌呢!就得有打赌对峙的感觉才行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温宁脱口而出:“现在是去哪啊,没目的地就别走了吧,不累吗?”

原本只是想碎碎念一波,没想到前面的人听完她的话后立刻停了脚步。

温宁也立刻不走了,然而因为惯性,人还是踉跄了下。

眼瞅着就要踩上顾舒的鞋了,温宁下意识往旁边偏了下,又没控制自己身体重心,幸好眼疾手快握住了栏杆,要不然要摔倒了。

顾舒的手浮在半空,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扶着栏杆的温宁,缓缓放下手,眸色隐隐浮现愠意。

“温宁。”顾舒的食指微微摩挲了下。

“嗯?”

温宁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眼珠子胡乱转着,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往哪儿看。

“刚刚快摔的时候为什么不抓住我的手?”女声很沉。

“啊,”温宁懵了下,才反应过来顾舒指的什么,“我刚刚没看到啊。”

顾舒却像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唇线下抿,声线更沉了,“那为什么扶栏杆了?”

“因为快摔了,会踩到你呀。”

又是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不过还算是能回答吧。

“那为什么不踩呢?为什么要扶栏杆?”

温宁:“……”

怎么问题更奇怪了呢,往回答不了的方向偏移了么。

“果然,我就知道。”顾舒唇线紧抿,奇异的眼神落在温宁面上,神色难辨,但有种怪异执拗的感觉。

温宁懵逼了。

“你就知道什么?”

没憋住心思,还是直接问了。

顾舒没说话,眼神更奇异了,似乎隐隐还透着受伤,像是没拿到心爱糖果的小孩子。

惹。

她没欺负人啊!

别拿这种眼神看她啊!

要欺负谁也不敢欺负顾祖宗啊啊啊啊!

她只能浅浅舒了口气,睇着眼前的人,试图从她的表情变化上看出她的心思。

盯——

又盯——

再盯盯———

半晌,温宁败下阵了。

“我一直都看不透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好吗,”温宁深呼吸,一口气道,“我真的很不擅长猜谜,我真的猜不透你在想什么,我也不想猜了,我很也会累的。”

顾舒微微愣住。

“有地方扶当然先抓着栏杆呀,顾总您是受虐狂吗,这么纠结有没有被踩到脚干嘛呢!难不成你嫌这鞋子不好看,踩踩就能换新的了?还是说你是醋王,要和一栏杆较劲!你有这么在意我么!这负责也负责过了吧!”

温宁瞪着面前的人,拼命咬着唇才忍住了后面的话,要不然她还能吐槽更多。

听完她的话后顾舒却是愣了下,像是由这话想起别的事情,奇异的眼神落在虚空一点,依旧看不懂,但刚刚那股怪异执拗的感觉散了。

但随着眼神缓缓变亮,温宁心间也有点毛毛的。

完了。

顾舒没被人怼过吧。

自己刚刚在狮子头上拔毛了?

可一点都不后悔。

说出来以后甚至还觉得挺爽的。

“……”

“顾舒?”

“……”

“顾总?”

“……”

感觉对上媒体时的好口才对上眼前这人时就都失去效力了,温宁干脆扯扯唇,一脸放弃治疗的表情,“我还是别说话了,您请回吧。”

顾舒却忽然弯了弯眼睫,伸手在她掌心里轻轻捏了一下,“别叫我顾总。”

“可……”温宁习惯性想说这是公共场次,只开了个头,被打断了。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顾舒话里染了较真,唇也微微牵起。

和平时办公的疏离笑容不一样,也和恶作剧得逞时的笑不一样,更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的,眸底盈着明媚的暖色,唇角浅浅勾起,声音很轻,“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多依赖我一点。”

正巧楼下拆卸道具的巨大响动盖住了顾舒的声音,温宁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诶?”

“嗯,不用怕添麻烦,我不觉得你是个麻烦,要对你负责的。”顾舒应得很认真,像是怕温宁听不清,语速控制得很慢,一字一顿的,“好了,前辈喊你了,去吧,多学点,等你回来。”

还是因为负责,因为责任心。

温宁轻哂着点头,本想就这么离开的,又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不需要吧。”

依赖是会上瘾的。

而且这份依赖某人又不会长久给予。

自嘲那般,温宁喃喃:“凭什么?”

顾舒怔了下,或许在想温宁问什么,也许在想怎么回答,反正是迟疑好一会儿才回答,“因为我们结婚了。”

“嗷,好的,我走了。”温宁摆摆手,佯装只是随口一问那样,转身轻松离开了。

看吧。

还是这个理由呢。

温宁眸色落在地面虚虚一点。

自己就不要再混淆了。

主观情感和责任心始终是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回家后的生活比在学校里的还更乱些,我没规划好,一万五的flag又倒了。

抱歉,又一次让你们失望了。

明天还是这个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