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身感受并不只是闭上眼定定坐在房间就可以了,更要到大环境里感受。
曾导给温宁的建议就是到街上去,以盲人的身份,说是温宁慎重考虑后再给他回复,不急于一时。
那会儿的温宁其实不明为什么要慎重考虑,也不以为意。
可当真切站在马路边时,隐隐明白了曾导的用意。
盲人独自一人上街是真的很不容易。
周遭车水马龙,能听到风声与车声的喧嚣,和风拂在面颊上,发顶上阳光的温度……失了视觉以后,其他感官无形之中都被放大了,原本那些极易被忽略的事和声此时都变得分外明晰。
温宁捏紧了手中的牵引绳,已经听到绿灯亮的提示声了,想迈步,但却迟迟迈不出去。
身体细胞都叫嚣着拒绝。
那些被以往忽略的感觉放大以后,同时也衍生了许多不好的想法,对上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总会生出恐惧。
自个儿先前还觉得没问题的,本来助理想跟着的,但温宁觉得让助理跟着那就没意思,心理首先就懈怠了,于是把小助手打发走了。
现在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啊啊啊啊。
导盲犬似乎意识到了温宁的情绪波动,蹭了蹭她的小腿肚。
“这位小姐,现在绿灯了,看你好像……”旁边传来个陌生的女声,染着些小心翼翼的关切,“好像不太方便,需要我扶你过去吗?”
“谢谢。”温宁求之不得。
有人领着,那些不安淡了些许。
过马路时这位女性简单和温宁聊了下路况,听温宁说要去滨海公园,便建议她坐公交,有直达车,而且那趟车的人流量不大,基本都有位置坐的,也和她指了去公交的路,边连路上有什么障碍物也都指了出来,巨细无比。
过完了马路,温宁想和这位女性说声谢谢时,那人已经走了。
谢谢二字散落在空气里,也不知道那位女性有没有听到。
可经历了这么一遭,温宁心头暖暖的,那些惧意也散去了不少。
乐于助人的人还是多的。
那位女性指的路也很简练明晰,温宁没走多会儿就顺利到公交站了。
也算刚刚好,要搭的那台公交也在这时候到了。
稍稍拉了下牵引绳,导盲犬迅速会意,引着温宁往公交车方向走去。
拐杖刚触到公交车的台阶,兀地听到一声暴躁的吆喝:“宠物不能踏进公交车里!”
应该是司机。
导盲犬亦是吓了一跳,立刻窜到了温宁的身后。
“这不是宠物,这是导盲犬。”那些不安又一次涌了上来,被这么一吼温宁也是惊到了,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是经过训练的,可以坐公交车的,师傅您看这是证——”
话还没说完就被金属物相互触碰间“哐”的一声给打断了。
“看什么看!快下去!带什么宠物啊!这玩意儿咬人了怎么办!”这声音似乎更暴躁了,透着浓浓的不耐烦和敌意。
似乎也有乘客应和,隐隐听到了车厢里有讨论声。
“行了行了,快下车,还得开车呢。“许是见温宁久久不动,司机又敲了下金属杆,似乎还把铁棍怼了过来赶人。
车厢里人声与发动机引擎的声音混在一块,冗杂无比。
而在这喧闹的环境里,温宁似乎捕捉到了一声微弱的哽咽。
温宁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导盲犬猛的跳到了自己身后。
“你刚刚是打我的狗了吗?”温宁声线忽然沉了下去,音调抬高了。
她看不到眼前是什么样的景象,隐隐觉得她这么一问,车厢讨论声和司机的骂咧都低了下去。
“你是不是拿东西戳她了?”温宁肩膀微微塌下,颔首一字一句问。
“我……”那暴躁的男声顿了顿,又突然强势起来。“妹子你下不下去啊,等会儿下趟车又来了!你这是妨碍公共交通!”
转移话题,避而不答,看来自己的直觉是准的。
温宁攥紧了牵引绳,心底忽然生了些执拗。
“我为什么要下去,难道我没有乘车的权利吗,”温宁的语速不急不缓,染了点冷意,“这也不是宠物,这是导盲犬,经过训练也有证书核实,是可以跟着主人一起坐车的,师傅不让我上车,您才是妨碍交通和侵扰公民人身权利的那位。”
如果不是狗崽被打了,温宁可能就这么下车了,这会儿的情况也不适合争执,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正系个扑街黎噶!”
似乎爆了句粗口,温宁听不太懂。
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
“嘟——”
就在这僵持的一会儿,后面来车了。
方才气焰又弱下去的司机瞬间又嚣张起来,“妹子你还是赶紧下车吧!后面的车都来了!你有什么不满的,以后向部门反映啊!你现在说的这些,我一个粗人不懂你说的那些,反正这狗是不能上车的,有没有证我不管,万一咬人了我可得负责的!后面的乘客,你们说是吧!”
“也……好像是有点道理。”
“后面都来车了,还是下去吧。”
“也确实没见过带猫啊狗的上车的。”
似乎只是一瞬舆论就转向了,温宁明显感觉到乘客们的敌意都转到她那儿来了。
可偏偏是咽不下这口气。
凭什么让她下车,还是在自家狗狗被莫名敲了下的前提下。
心底愈发的郁闷了。
“行啊,要我下去可以,”五指用力攥成了拳头,温宁仰头,“给我个理由。”
“我说你怎么那么——”
司机的声音戛然而止。
似乎又有个人上了车,温宁闻到了一股浅浅的香味。
味道很淡很淡,但很好闻。
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不像是香水味,倒可能是沐浴液的味道。
那人没说话,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没多久,就听到司机不情愿的声音:“你们上车吧,狗看好了,刚刚是我弄错了,对不起。”
很牵强的一声道歉,透着不情愿。
她还不情愿呢。
温宁抿了抿唇,努力摁住心底那股子气,上车。
上台阶时还卡了下,还是那人眼疾手快的扶了下。
那人的发梢落在的温宁的手腕上,带了点卷度,弄得手腕有点痒。
温宁:“谢谢。”
那人还是不说话,也没松手,拉着温宁到了车里,这才松了手。
感觉周围空荡荡的,没什么人的样子,大概是把她拉到了一个比较空的位置。
这个小姐姐还挺贴心的。
“谢谢。”温宁牵起唇。
意料之中,这位小姐姐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行吧。
是个沉默寡言的内敛小姐姐。
既然那人不想说话,于是温宁也没有挑起话题。安静的握着栏杆。
不知过了多久,温宁只觉得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下一瞬,有东西被塞到了掌心里。
由触感判断,好像是个小纸团。
是那人塞的吗?
温宁心头正腾起疑问,听到了滨海公园到了的电子提示音,忙把小纸团塞进了口袋了,匆匆下车了。
下了车,温宁摸了摸口袋里的小东西,有些想看看那人给自己留了些什么,却又觉得以盲人的身份好不容易到这了,与和曾导约定的地也都不远了,要不还是等等吧。
思忖了下,还是没有拆。
滨海公园离公交站并不远,顺着盲道一路向前,到了类似三岔路口的地方右拐,就到公园门口了,很快就到。
只是这并不远的路,温宁却感觉走了很久很久。
这一路并不顺利。
顺着盲道走,还不如狗狗与拐杖靠谱。
这段盲道上还放着单车,还有个半敞的沙井盖,要不是导盲犬及时拦着她且也用拐杖戳了戳,温宁估摸着自己能直接掉下去。
一路坎坷。
温宁感觉这段路走了一个世纪之久,好不容易到了能拐的地方,以为到终点了,曾导的电话正好也在这个时候来了,告知温宁他的位置在公园游乐场附近。
温宁还得往里面走一段。
这段还是楼梯路。
温宁走得很谨慎,一步一拐杖,导盲犬似乎也意识到了主人的情绪,步子也放得很慢,紧紧靠在温宁身侧,似是安抚。
这段路走完了,踏上了平底。
温宁正想松一口气,没想到下一步就是踏空了,整个人失重往前倾——
“你小心点啊!”一个及时的搀扶呵伴着声娇呵,“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因为重力作用,墨镜被甩了出去,隔着几层纱布,温宁隐隐看见眼前女生的身影很熟悉。
声音也很熟悉。
“方槐?”温宁试探性问。
“不认识,你认错人了。”眼前人声音顿时沉了八度,似要转身离开。
“小温?还有那个是小方吗?”沉沉的男声打断了眼前女生的去路。
是曾导的声音。
大概是听到响动出来寻人了。
既然曾导来了,那温宁也不用再伪装了,三除两下解下缠着的纱布,看向眼前人。
果然是方槐。
小女生带着个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大波浪假发,带着个墨镜和厚厚的口罩,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滑稽。
温宁忍俊不禁。
“笑什么笑!我还不是想看看曾导是不是给你开小灶……不对!你的装扮才鬼鬼祟祟的好吗!怎么不先笑笑自己!温宁姐!”小女生显然很在意自己的形象,迅速脱下那厚重的头套,丢到一边。
波浪卷么。
所以说,刚刚的公交车上的人是方槐?
“谢谢。”温宁眼睫微弯,笑着说。
眼前女人笑颜温柔,弯着的眼儿像是皎洁的月,恬静又平和。
方槐感觉内心某个角落被击中了,有热流自血液弥漫上来,脸颊似乎也变热了,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没、没什么的……你别怪我跟着你就行,我是想着,都是主演,曾导怎么就那么偏心呢。”
“我哪里偏心了,我不给过你意见么,让你去纹身培训班学习学习,你听了吗?”曾导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方槐声音顿时变小了,嗫嚅着:“那培训班里的都是些大汉,我害怕啊。”
“你觉得温宁当个瞎子,从片场到这就不害怕吗?”曾导演冷笑一声,“别说我偏心,你看你有这个觉悟吗?”
“知道啦,以后会去的。”
见方槐的保证态度良好,曾导演便也不再追究什么了,转而问温宁:“怎么样,感觉。”
温宁垂头看着趴在地上假寐的导盲犬,淡淡笑:“我还是演的太容易了。”
盲人的生活,比她想象中难很多。
“你有这个领悟就好。”曾导牵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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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有条不絮进行中。
除却平时的练习外,温宁还给自己添了项盲人训练,时不时就蒙上眼,试图做些什么事,简单的诸如把被套拆下来拿到洗衣房去洗,难点的如去采购,遛遛狗一类的。
这些事一开始做起来是很难的,做多了似乎就改善了点,也愈发感受到盲人的世界,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套用一句书里的话,盲人的世界不是全黑的,一只眼睛睁开,另一只眼睛闭着的时候,那只闭着的眼睛感觉到的世界,就是盲人的世界。
渐渐的,拍戏也有那个感觉了,NG的次数也变少了。
但随着对着这部戏越来越上心,温宁压力也更大了。
某天起来,温宁忽然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哇的一声昨天忘记定时了。
抱歉抱歉,今天这章发红包包QVQ
PS:这章的灵感来源新闻《交警莉姐扮盲人带导盲犬坐公交》,只是在那新闻里,莉姐最终并没有坐上公交,是则很让人感触的新闻,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搜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