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整个人都很不对劲。
顾舒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执拗起来了。
做人做事要干脆利索,不要勉强。
明明从前习惯是这样的。
温宁向她提出要离婚的时候,她很快就答应了。
即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对温宁有着不一样的情感,但只要对方想结束,那就结束,既然不愿这段婚姻继续下去,那她也没有勉强的必要。
全然忘了先前为了牵制顾望山把所有的股权都转给了温宁的事,还是律师提起来时她才想起来。
“需要在离婚手续启动之前先转移股权吗?”
“不用了。”
律师欲言又止,许是担心说多错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提,只言会拟好离婚协议。
噢。
离婚协议也不用拟,先前为了应付顾望山,让他别再打股权的主意,就已经寻人提前拟了协议。
这位大伯再怎么对自己这个位置虎视眈眈都好,更不希望的是这个位置上的人换了不是顾家的人来坐。
顾舒没去想股权的事,反而是想离婚以后温宁的境况会怎么样。
温家人不是善茬,之前能为了彩礼就全然不顾温宁的感受让她嫁过来,知道离婚了以后,那边人会不会对温宁不利呢。
虽说对温父一点好感都没有,但毕竟是温宁的血亲,顾舒也不想多说什么。
顾舒能做的是在那份离婚补偿方案上再修改,尽可能给温宁最好的补偿方案,不至于被温家人牵制。
程序走起来还挺快的。
温宁提出离婚当天,她们就去办了手续,两个小红本换成了了两本颜色更深的小红本。
顾舒捏着那深色小红本,心底空落落的,还有几分酥麻感,像是触电了,她看向旁边一直低着头的温宁,想着说点什么,可温宁只是冲着她稍稍鞠了躬,藏宝贝那样郑重把离婚证放进了挎包里,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明明一直想和温宁好好过日子的。
但似乎这段婚姻里,温宁过得并不开心。
方才温宁签字签的很果断,一点都没看补偿方案,心思都放在离婚上了,唯有拿到离婚证之后,脸上才出现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是的吧。
温宁过得并不开心。
遥遥看着温宁的背影,有些话就咽了回去。
虽说顾舒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挽留吗?
脑海划过这个念头,下一瞬就被抹了去。
不会挽留的,也不会勉强。
后来发生的事稍稍让顾舒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万万没想到温宁的会有那样一个身世。
温宁身后终于有了个坚实的后盾。
这明明应该是一个值得为温宁高兴的事,但顾舒的这种兴致并不是特别浓,甚至还有个晦暗的想法:
——温宁再也不需要她了。
后来想想,不愿要回股权或许是心底深处觉得这是与温宁间仅存的关系了。
要是断了,就再也没有联系的理由了。
听闻温宁和方槐还慢聊得来,顾舒心里又一次生出了触电的感觉。
身边的人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补了句这两人只是玩得好,并没有衍生别的情感。
这话并没有让那种触电的感觉消失,反是觉得心底更不舒服了。
无端端想起温宁曾经问她关于钟瑶的事,她还理所当然地让温宁不要想太多,只是发小而已,并没有多加解释。
又想起自己深夜把温宁一个人留在那座荒山里,自诩那是最理性最适合那时候情况的方案。
她一直觉得温宁也是个理性识大体的人,一定能明白她这么做的用意,温宁似乎也理解了。
顾舒下意识握拳,抵在心脏的位置。
理解是理解,心情是心情,该不好受的,依旧是不好受的。
……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好不容易借着酒意鼓足勇气厚脸皮去找温宁一回,得来的却是冷淡而抗拒的回应,还被一针见血指出压根就没有醉。
“你醉个屁啊!顾舒要是能醉那还叫顾舒吗!”温宁的声音里透着急躁和烦闷,把用了些力度把她往门外推。
是啊。
顾舒是不会醉的,早早的就在应酬里练就了千杯不醉的本事。
可偏偏那时候的她很想醉,要是醉了,会不会更坦诚一点。
不是有一句话叫酒后吐真言么。
如果这句是真的,那自己也可以更好的表达内心想法吧。
而不是反反复复重复那句:“我没有想过和你离婚的,我一直想对你好。”
别说是说喜欢了,连心情都说不出口。
她近乎逃似的离开了温宁的房间。
-
温宁进组拍戏之后,顾舒试图让自己不再关注温宁的消息,但却很难很难。
生活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温宁这个名字填满了,温宁是顾氏的代言人,温宁所拍的这部戏是她投资的,这部戏的导演是她恩师……哪怕是抽屉底也压了张温宁留下的便利贴,是很久前温宁来顾氏实习时留下的,写的是让她少空腹喝浓咖啡。
那些琐碎的细节一点一点的涌了上来,原来不知不觉间就拥有了很多的回忆。
温宁这部戏的剧本很不错,也是存了几分要拍就要拍最好的心思,顾舒顺了顺剧本之后发给了大学论文导师曾导演,曾导演很擅长拍感情剧,有他指导这部片子,这部片子的成绩一定不会差。
给导师发剧本的并没有想太多,也没有说什么让导师多照顾下温宁一类的话,倒是导师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两人间的关系,也不挑明,隔三差五的就明里暗里的透露温宁的消息。
诸如温宁是个好苗子,再如温宁很努力,很勤快。
也有提到温宁目前的瓶颈,还有人缘一类的。
温宁在片场人缘很好,似乎也有喜欢她的,那些人就暗戳戳准备剧组杀青后再追。
顾舒只能假装听不到这些消息,温宁并不想见她。
而且现在的她也失了再见温宁的理由。
直至听说温宁想体验盲人生活突破瓶颈期,还真的一个人跑到大街上了,顾舒怎么想都不太放心,还是暗暗跟了去,心里想着只要温宁现在蒙着眼,就不会察觉出来。
想是这么想,临去之前还伪装了下,生怕还是被发现了。
温宁这一路并没有太顺利,这也可能与她裹得太严实有关。
眼上结结实实蒙了两圈,还架了一副大墨镜,又带着大口罩,行人看了第一反应是个传染病人多过是需要帮助的盲人,只想离得远远的。
见她茫茫然站在马路边,顾舒终究还是没忍住,寻了个人带温宁过马路路。
那人也是个热心的,带温宁过了马路后还问了下温宁的目的地,给她指了路,也详细给她说了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许是觉得顾舒会暗中跟着温宁,那人指完路后还冲顾舒眨了眨眼。
彼时温宁已经上公交车了,只是导盲犬站在台阶站了很久都没上去,可能又遇到麻烦了。
顾舒心下一沉,和那路人道谢后,匆匆赶了过去。
这辆公交车的司机可能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不想让温宁上车,正不耐烦地赶人下去,乘客们也是一个心理,偌大一个车厢,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温宁说话的。
顾舒顾不得可能会被温宁认出来,直接上车给司机指了指车边贴牌的告示。
告示上明晰写着不能拒绝盲人及导盲犬,盲人有投诉和报警的权利。
司机瞬间就蔫了,只是面上表情仍然是嫌弃的,不情不愿地说了句上车吧。
温宁应该是没认出她的,轻轻说了声谢谢。
顾舒心里又是一阵触电的感觉,没应声。
现在是连说句不客气都不可以了。
不能让温宁认出她。
下车后那段路温宁走得还算顺利,到了公园时踩空了下,顾舒正要冲过去,有个人比她冲的更快——
是方槐。
温宁也在这个时候拆了绷带,问方槐是不是一直跟着她。
方槐应了声是。
看来温宁是把方槐当成公交车上帮她的人了。
旁边的顾舒默不作声听着。
良久,闭了闭眼,认错就认错吧。
她的出现只会引得温宁不开心。
还不如不出现。
对方不愿意,那就不勉强。
-
然而这些念头在听说温宁看不见后迅速分崩离析。
顾舒还是没忍住,悄悄去到了医院。
很多人关心温宁的情况,留院等结果的那几天来探望的人就没断过,顾舒没办法进去。
钟瑶也去探望了,说是温宁状态还挺好的,很乐观,对谁都说没关系的。
好不容易寻到机会,那已经是深夜了。
顾舒站在门口悄悄看着温宁,本想着看看就走,不料静静坐在床头的人忽然站了起来,伸着手,似乎试图想走一下。
温宁的表情里透着几分茫然和怅惘。
顾舒忽然意识到,房里的人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乐观。
那阵酥酥麻麻的触电感又落在了心头。
这会儿房里的人踉跄了下,行动快于思绪,等顾舒反应过来时自己就已经冲了进去。
温宁轻声道谢,然后问了句她是谁。
顾舒一下子哽住了,没有说出自己名字的勇气。
倒是温宁认了她出来,不过是认成了公交车上帮助过她的路人。a
再后来,误打误撞成了助理。
顾舒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在温宁有需要的时候出现。
一开始温宁也不是特别信任她,后来相处之后,温宁的话才慢慢多了起来。
听她讲拍戏的感受,那双黯淡的眸子似乎也亮了起来。
顾舒能看得出来,温宁是真心喜欢这个行业,喜欢自己所演绎的角色。
那也好,有梦想那就去闯吧。
医院说温宁这次失明是心理原因,可能是演这部戏心理压力大了些,这是温宁第一部挑大梁的戏,第一次挑战盲人……很多很多的第一次。
温宁又是一想得很多的主儿的,心里自是压了事。
顾舒不知道自己能怎么疏导她,就只能尽可能把自己的想法和经验告知过去。
偶尔也会聊起彼此间的事,温宁会问她的过去。
她的过去么。
顾舒一直都不想提起这些事,说的含蓄,温宁应该也只是听得半愣半懂的。
原谅她是个胆小鬼,并不想让喜欢的人知道她那些不好的记忆,只有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才敢说出口。
温宁可能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软下声安慰,还各种吹她彩虹屁。
仿佛回到了婚后那段还算愉快的日常。
这傻乎乎的小女人。
能不能不要这么信任人啊。
顾舒心里暗叹。
后来聊的事多了,就是各种话题都会聊,但温宁一次都没有提过她,提过她与她之间的那段婚姻。
可能是失望透了吧。
每次生出这些想法,那阵触电感就愈发强烈,心头酸酸涩涩的。
温宁的是心病。
或许戏拍完了之后,压力消失了,就能看见了。
顾舒想着其他事就留着温宁看到之后再说吧,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照顾好温宁,有现在的相处,也挺好的。
没想到的是温宁的重新看见比顾舒想象中还要早很多。
还听到了她和曾导的那段对话,温宁以为她是出于私心删了戏。
不过她承认,她确实不想让温宁拍这段戏,换作从前的自己,是会做这种事的,但现在她都知道温宁对这部戏的在意了,又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呢。
此时的温宁很气,完全听不进她的解释,温宁说了些重话,字里行间透着让她不要出现的意思。
终究没摁住心绪,说了句是喜欢的。
然而这话似乎更刺激了温宁,温宁眸底隐隐有焦躁,“你去证明,你有多喜欢我。”
这是温宁的气话。
可顾舒恍惚了下,想着要不再赌一次吧。
赌温宁还会不会对她心软。
先前她说过温宁失明了还要去参加点映会的做法很疯,现在看来,疯的人是她吧。
疯得很极端。
接下来三月里,顾舒遵守承诺,不再出现在温宁面前。
一是给彼此冷静的空间,二是筹备那个赌约。
也确实冷静了些,可以去回忆过去的一点一滴了。
记不清相遇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了,但搬回家后的相处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也记起来了那些所谓还算愉快的相处里也隐藏着不愉快,只是每次都会被打个马虎眼含糊过去了,问题越积越多,最终一次性爆发。
要是那时候解决问题多好。
温宁的心思很细,会想很多很多。
而她则相反,对方不说,她就不会去想。
即便是说了,如果不是挑明的那种,她依旧不会去想。
这倒是她这边的问题,这些年来与董事会那班倚老卖老老股东对峙多了有关系,老股东们心怀鬼胎,偏偏拉不下老脸来提要求,只会含蓄委婉暗示顾舒,顾舒便逼着自己当成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可能自我催眠多了,除了关乎生意的事,其他事都慢了三拍。
正如好友所说的,她的技能点都点到智商去了,情商那是一点都没有点的,很是无趣。
这会儿想起来,温宁应该被自己噎了好些次吧。
嗯。
是个能憋的。
会不会因为有一点点喜欢自己,才会忍受自己的无趣呢?
虽然知道这么想不太好,但生了这个念头时,顾舒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心了下。
再者,是思维分歧。
温宁只是喜欢演戏,能不能红是次要考虑的问题。
而她为温宁考虑的则是反着来的,优先考虑热度问题,然后想当然的觉得温宁也是这种想法。
然后有些傲慢地否定温宁本身的规划。
大数据没有错,错的是她压根不了解温宁的心思。
而这些明明是好好聊聊就能解决的问题,那时候为什么就不聊聊呢?
为什么呢?
那个赌约里不是想证明自己能火,而是想证明她也能闪闪发光。
或许只是想让她夸一句?
顾舒忽然觉得,她对待这桩婚姻有些像是对待一桩棘手的生意。
耐下性子时就去哄哄,没有耐性时就肆意决定。
觉得温宁需要这个,就直接给了,没有问过温宁想不想要,也忽略了温宁承受的那些舆论声音。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段婚姻没有公开,但圈子里知道这段婚姻的人并不少,人心隔肚皮,总会有那么个别嘴碎的,带着有色眼镜看人,打心眼里觉得温宁是资源咖,然后否定了温宁的所有努力。
也是这样,温宁才想尽快成长的吧。
可偏偏自己还否定温宁为成长所作出的计划。
不失落才是傻子呢。
这段婚姻里,温宁似乎一直都是被自己推着走的,都不是双向的。
……
思绪很乱很乱。
很想从中理出一个解决方案,好像什么都理不出来,甚至弥补也只能弥补很细微的一部分。
更甚,现在的她还是想再任性一次,想再逼着温宁做出决定。
顾舒对外公布了两人即将举行婚礼的事。
看得出来这三个月温宁一直专注剧本没管过别的事,被这一串消息炸懵了。
早就预料到温宁不会来找她,于是先和奶奶串了气,让她无论温宁怎么拒绝,都要留住温宁。
这还是她第一次央着奶奶帮忙,奶奶的表情很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
她的预感也是正确的,温宁真的寻了奶奶。
得知婚礼是真实在筹备时温宁吓了一大跳,想也不想就说不可以,立刻去了找奶奶。
温宁是个心软的主,最终那句不可以被奶奶堵了回去。
婚礼当天的温宁很美。
美得她明知此时的亲近是不合适的,忍不住在她额上落上轻轻一吻,并说了声抱歉。
这声抱歉有很多层意思。
对不起,现在忍不住逾越了。
对不起,我擅自做主举行婚礼了。
对不起,一直以来惹你不开心了。
…………
温宁似是被她这声抱歉弄懵了,一时半会儿也没说话。
她也不解释,笑了笑,带上了门。
“晚点见。”
她离开后,会有人过来问温宁要不要离开。
除了想弥补,也在赌温宁会不会让这场婚礼继续下去。
温宁一直很心软的。
如果这点心软都不给她了,便意味着温宁是真的不在意她了。
事实证明,她输了。
那扇大门打开后,看到的是工作人员开始,顾舒就知道这次赌是自己输了。
顾舒缓缓转过身,将自己彻底暴露在大众甚至是所有媒体面前,低低淡淡道出那个既定的事实——
“你们可以写了,是我被人甩了,她不要我了。”
话音未落,台下闪光灯立刻开始闪烁。
嗅到头条味道的娱媒也忘了忌惮顾氏的公关,铆足了劲而往前面挤,连珠炮似的开始给顾舒递话筒,婚礼现场顿时变成了菜市场:
“顾总,这场婚礼温宁小姐没有出来说过话,都是您一厢情愿的吗?”
“您是不是提前知道温宁小姐的身世,这才要追温宁小姐的?”
“听说顾氏最近出了问题,是吗?”
向来矜冷极少接受采访的顾舒勾了勾唇角,淡淡定定应声:
“是,一切如你们所见,从来没有倒贴一说,倒是你们媒体对温宁的误解太深了,她一直是个很好的女孩,是我没能抓住。”
没有人能知道顾舒话里的真假,更没人在意这两人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这话一出,顾舒的形象定会被颠覆。
便连到场观礼的林老太都忍不住有些担心,点了点顾奶奶手腕:
“老婆子,你家宝贝孙女闹得哪一出啊,先前和温宁那点绯闻其实也没对温宁形象造成什么伤害啊,我家宝贝孙女应对得挺好的,倒是你家的,她这是自己破坏自己形象啊,你不为她形象着想,也要为顾氏着想啊,作为顾氏掌权人,就不会担心没面子吗。”
顾奶奶叹了口气:“我哪儿知道啊,我之前就不该帮她留着温宁,她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伤害温宁的,我才厚着老脸让温宁留下来的,我这孙女性子性格一根筋的,她大概意识到自己什么地方错了,想要弥补。”
“哎哟这有什么好弥补的噢,合适就合适呗,不合适就分呗,我都提顾舒的风评心疼,别的不说,你家顾舒风评是真的很好。”林老太听完顾奶奶的话只觉得脑壳痛。
“风评从来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痛而不得,得又痛失。”顾老太似乎想到了什么,笑的无奈,摇了摇头。
......
赌了那么一出,闹了那么一出,到最后还是得给个结局的,见媒体们都是一副采访到了大新闻的样子,原本就在后台待命的工作人员们出来善后了。
吴秘书拨开人群走到顾舒身后,低低开口:“顾总,温宁小姐到机场了,需要打听下她要去哪吗?”
顾舒眸底凝着化不开的沉浓情绪,如同一片幽深的海洋,她看了眼掌心的尾戒残骸,摇了摇头。
“不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审核终于放我出来替换了
不知道有没有写清楚
头秃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