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忽然觉得,上帝一定是觉得她白天睡多了,所以晚上就不让睡了。

刚送走了一只粘人的,又迎来了一尊佛。

最大的问题是,这尊佛好像还醉了。

女人头发蓬了起来,衬裙也散乱着,西服皱巴巴的,双膝合拢蹲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的,轻而有节奏地敲着房门。

刚开始时温宁都没听出来是敲门声,还以为是哪儿的水管漏了,洗漱完准备上床睡觉了,发觉依旧能听到这声音时才走到门边看。

门口空荡荡的,没看到人,但声音是明晰的。

深夜,酒店,无人。

这些在脑海浮现的词语很快构成了一副可怖异次元场景图。

虽说温宁并不是很相信这些事,换做平时肯定不会想这些,可在陌生的环境里,心底总会多了几分不安的,咽了咽唾沫,暗念南无阿弥陀佛,右手揣着果盘,壮着胆子开了门。

敲门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听起来很愉悦的唤:

“温宁。”

她的视线顺着声音缓缓下移,落在女人面上。

温宁皱眉:“顾舒?”

“是我,”女人语调很轻,双手捧着脸,托腮睇她,“温宁,我好困啊。”

隐隐嗅到女人身上传来酒精的味道,淡而明晰,温宁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喝酒了?喝了多少?”

“一、二……”闻声顾舒笑了,明明外表乱糟糟的,可唇角上勾后,面容依旧是极好看的,极富特色的长眸微微眯了起来,透着几分狡黠,“我不告诉你。”

下一瞬,长而白皙的食指贴在了红唇上。

“这是个秘密。”

孩子气的举动伴着孩子气的话。

温宁一时语塞。

思忖半晌,觉得丢着个大活人不管在门口也不好,她蹲下身,在顾舒身上摸了一圈,没有摸到类似房卡的东西,只得把人带到房里去。

进门时还挺乖巧的,配合着站起来走进房里。

门一关,顾舒就又蹲在地上,伸出手臂,“走不动了。”

话语里颇有几分耍赖的意思。

温宁拿起手机摁了两下,又放下了,静了静,开口,“那你想怎么样?”

“抱。”女人眼睫上染了水意,许是有些痒,眨眼的频率很快,勾出潋滟华光。

温宁:“……”

再三确认自己不是幻听,这确实是从顾舒口中说出来的话。

或许是觉得温宁沉默的时间太久了,蹲在地上那人讨好般勾住她的尾指,语气更轻了:“温宁,我很久没有睡个很沉的觉了。”

顾舒的睡眠一直不是很好,这点温宁是知道的。

可又如何呢?

“所以呢?”温宁声音卡顿了一瞬,转为平静。

手指沿着掌心纹路一点一点攀了上去,最后十指相扣,近乎喃喃的嗓音:“我很想温宁。”

浅淡酒气与木质冷香萦绕攀缠,说不清是哪个味更重一些。

“……然后?”眉心微凝。

“不要答应她。”手臂被微微晃了晃,近乎讨好般的姿态伴着呓语。

什么时候见过顾舒是这种执拗又幼稚的姿态,在温宁的记忆中,顾舒向来是个情绪敛于眉眼里,形色淡淡的人。

“我要做什么,与顾总无关。”温宁沉眼,语气更低了,微微凝了几秒,“其他话也没必要说。”

下一刻微微使力,自对方掌心里抽出了手,温宁走到床头柜旁,翻出了一个蓝色塑料盒,又去装了一杯温开水,最后递给依旧蹲在地上的人。

“解酒药,吃了吧。”

蹲在地上的人迅速侧过头,一副极其抗拒的样子,“不吃。”

“……除非你喂。”末尾这句很轻,透着小心翼翼。

温宁眉梢挑起,指腹沿着玻璃杯外沿缓慢摩挲,半晌,她开口:“还得寸进尺了?”

女人没说话,低着头,指腹抵在地上缓缓画着圈。

“顾总。”

“……”没回应。

“顾舒。”

“……”

还是没回应。

向来冷然淡定的女人此时蹲在地上,头发和衣服都是乱的,紧紧环着双膝,宛如一个执拗的自闭儿童。

温宁闭了闭眼,声线抬高:“阿舒!”

“……嗯。”顾舒慢吞吞抬眼,长眸里凝着漆深的情绪。

是温宁看不懂的情绪。

也不想再斟酌了。

“先醒酒再说吧。”温宁耐着性子,娓娓开口,“其他的话,留到以后再说好吗?”

“不好。”对方否定得飞快,再下一句却说得极慢,像是根本不想提这么一件事,“都不知道有没有以后了。”

顾舒声线放得愈发低了,仿佛刚出口嗓音就融入空气里了,但在这个静可闻针的环境里,温宁还是听清了。

“那就别醒了。”耐心似乎被尽数耗光了,温宁放下杯子站了起来,语气凉淡,“反正你也没有醉。”

“醉了。”

“没有醉。”

“醉了。”

“没有醉。”

“醉了。”

“……………………”

“……………………”

也不知道是在纠结什么,顾舒说一句,温宁就反驳一句,来来回回还都是那两句话,谁也不让谁,像是两吵了架的幼稚小孩,似乎只要谁站到最后,那那个人就是赢的那方。

“醉了。”

指甲深深掐进了虎口处都没意识到,直到钝痛唤回理智,温宁睇着眼前的女人,七分凉淡三分恼,忍不住吼着:“你醉个屁啊!你都不会醉的好吗!”

温宁很少吼人,更别说是这种冲动间显得粗坯的话。

顾舒也怔了一下,眼帘微垂,语气低得很,像是微弱的辩解,“两年了你都能变,我怎么就不能醉了。”

变了吗?

或许的吧。

“我说,”攥成拳头的手缓缓松开了,又合拢,温宁唇瓣微微翕动,开口,“顾舒,我们就坦诚点吧。”

顾舒抬了下眼睇她,又飞快移开了,但没说话。

“我有时候会想,我当初喜欢你什么呢?”对方既然不打断,那就当是默许了,温宁自顾自开口,声线里噙了几分嘲意,“我想了很久,发现我还是说不上来。”

喜欢是个很虚幻的词语,但可以由各种各样的具体画面组成。

一想到这些画面,心底就会甜滋滋的,似乎还能生出一朵绚烂的花。

不能说在与顾舒相处时没有甜的地方,但这些令人心悸的地方最后总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幻化成别的情绪,然后生了些更不好的想法,反而盖住了原来的悸动。

这个是喜欢吗,她也曾这么问自己。

如果是,为什么会觉得心底那么难受呢。

“还有就是,那时候的我很迷茫也很被动,正好顾总向我表露友好,让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说要好好过日子什么的,以及,”温宁沉默了半晌,才继续说,“不得不说顾总生的很好看,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就觉得这就是喜欢了。”

“觉得我应该更加努力,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人,也是我性格上的原因,每一次和阿舒说话都像是一场考试,总觉得没有发挥好。”

唇角上扬,勾起一抹带有嘲讽意味的笑,温宁语气淡淡:“事实上,我的确没发挥好。”

“而阿舒对我的态度也很像是对小朋友,或者是对宠物的态度,闹别扭的时候就哄一哄顺顺毛,平时就宠着,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是怎么样的,我只是说我的感觉,阿舒需要的是一个能好好过日子的人,那时候与你结婚的人恰恰是我,即便换了别的人,也都是一样的。”

“至于钟瑶姐,哪怕知道你们之间是没什么的,也会控制不住内心的叫嚣,有个声音时刻重复着有个人比你更特别,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我心眼真的很小,我受不了。”

再也许,她们两人都不知道什么叫喜欢,或者彼此的感情并没有深到是喜欢的程度。

喜欢是绝对信任,是双向奔赴。

而她与顾舒之间,从来没有绝对信任过。

她会因为顾舒的个别词语然后猜测很多,会惴惴不安,这说白,是不信任顾舒罢了。

至于双向奔赴就更没有了。

这个词的定义是想为一个人奋不顾身的时候,那个人也在热烈的回应。

她俩之间,热烈都谈不上。

婚姻伊时就已经进入了平淡期。

“或许,我们都判断错了。”温宁对上顾舒的眼,语气淡而笃定,“都不是喜欢,就好聚好散,没什么可以挽留的了。”

顾舒眼神自漆深渐渐转为锐利,又迅速蒙上了一层雾气,她唇瓣动了动:

“那你觉得那是什么?”

“偏执?不服输?我也不是很清楚。”温宁唇角牵起小小的笑容,语气转至轻松,“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拍拍戏挺好的。”

“不是的,我真的没有这么想。”顾舒用力摇着头,想说点什么辩解,可惯来的好口才在此刻却像是失效了,什么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思维听到那句都不是喜欢时就已经分崩离析,无法再进行思考了。

温宁肩膀塌了塌,垂眸闭了闭眼,再抬眼时眸底沉敛,已经拢了所有的情绪,“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这场婚姻确实在我意料之外,一开始我也确实不打算在意这段婚姻,但就是在和温宁接触后改变了这种想法,我想去了解你,想去……总之,我不是对着谁都能说出好好过日子这类话的。”顾舒说得很艰难,明明想说的话很多,偏偏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终声线淡了,剩下的话卡在喉腔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空气终归寂寥。

还是温宁的轻笑声打破了沉寂。

“看来顾总是真的没有醉,口齿还很伶俐。”

顾舒语结,温声:“我——”

手机铃适时响了下,屏幕亮起。

屏幕是条短信。

酒店已经准备好另外一间房了。

“顾总既然醉了那就好好休息吧,不知道您的房间在哪,您就先住在这间房里,解酒药在抽屉里,您想离开也可以随时离开的。”温宁看完短信后把手机反扣在手心里,对着顾舒略略鞠躬,转身离开。

脑袋涨涨晕晕的,说不清是醉意还是什么,顾舒冲着温宁背影,凭着冲动抬声问:“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步子顿了顿,温宁仰头深呼吸,开口:

“相信啊。”

“但是不在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顶锅盖遁走。

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