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虞和叶应许二人跟随江氏弟子来到江玄房前,听到屋中传出一声气咻咻的“进来”,两扇朱红槅扇自动打开,露出门后的别有洞天。
但见房门之后,竟还嵌套了几重院落,院中奇花异草、曲径通幽,抬头望,竟然还能看到星空和一轮皎皎圆月。
姜虞之前扶江玄进屋疗伤,已见过屋中异景,因此并不觉得惊诧。叶应许虽然方才已有过匆匆一瞥,但此刻再见,依然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屋中的阵法布置,越看越是钦佩。
这屋中嵌套了一座小乾坤阵,用于汇聚天地灵炁。
所汇灵炁不仅可以转化为飞舟的动力,还能按照阵位布置自行运转,形成一座小小的聚灵阵,用于种植珍贵的仙株药草,对于伤势疗养也甚有好处。
三人往前穿过一座月洞门,看到一位身着大袖衫袍,满头白发的老先生蹲在小径旁,一边采药,一边碎碎念叨:“太莽撞,太胡闹了!差一点就伤到五脏六腑了啊,要叫眉山夫人知晓……”
引路的弟子清咳一声,小声提醒道:“玉医士,少主有客人来了。”
那老先生抬头看了三人一眼,眸光向姜虞颈间一扫,瞥见那枚龙鳞婚契,忽然面露喜色,道:“来得好,来得妙啊。”
姜虞有些莫名其妙:“老先生此言何意?”
玉扁鹊放下手中药草,亲热地迎上来,指着姜虞颈间项链,道:“白龙鳞是一味疗伤圣药,对于刀剑之伤颇有神效。姜二姑娘这枚白龙鳞如果无用,不如割爱给我,我可为少主配制伤药。”
姜虞有点犹豫:“老先生言重了,不过是一枚白龙鳞,哪里就到了割爱的程度,只是……”
“只是玉医士,这片白龙鳞却是思余与姜二妹妹的婚契信物,恐怕是不能拿来入药了。”
前方游廊上,忽有一身着玄黄法衣的少年飘摇而来,人未至,声先闻。
因是在室内,江玄并未戴上纱笠,只是在颈间系了一条白纱遮掩旧年留下的伤痕。
玉扁鹊闻言哼道:“少主又想伤势快快痊愈,又想不用喝苦药,世上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你这伤势,明日到了佘山,一定瞒不过眉山夫人。”
姜虞听到二人这番对话,耳中迅速地捕捉到一个重点——不用喝苦药。
这位江少主,很抗拒喝苦药么?
江玄走到廊下站定,微微一笑,道:“若是母亲知晓,要责罚思余行事鲁莽,思余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说完转向姜虞二人,道:“叶兄,姜二妹妹,请随我来。”
姜虞和叶应许上了游廊,跟随江玄绕过两片药田,就到了江家家主居住的风涛阁。
这一路上,姜虞听到江玄时不时便小声咳嗽,不禁有些担忧。
“虽然玉老先生说你这一刀未伤及五脏六腑,但真的没有大碍吗?”
我怎么瞧着你整个人都不太好的样子。
少年回头一笑,绮丽的眉目在月光下有种楚楚易折的纤弱。
“大碍倒没有,只是唯恐母亲见了担忧。”
方才玉扁鹊口中的“眉山夫人”就是江玄的母亲楚之湄,前任家主江小楼之妻。
江小楼亡故之后,楚之湄怕留在江家触景伤情,就携奴仆回到娘家眉山隐居,从此鲜少过问世事。
直到近两三年被佘山书院的山长三顾茅庐,请到佘山书院教习各家弟子术法,眉山夫人的名号才渐渐名噪一时。
这个名噪一时嘛,有双重含义。
一是因为这位眉山夫人术法高绝精深,确有过人之处;二是说这位眉山夫人不苟私情,无论待人待己,都极为严苛,是佘山书院出了名的“地狱级先生”。
有这样一位严于待己,严于待人的母亲,可想而知,这位江少主平日的日子定然也是“水深火热”。
姜虞两世为人,父母均恩爱慈和,这么一对比,她忽然觉得江少主好像有点惨。
三人到了风涛阁的厅堂中坐下,便有傀儡侍女上来奉茶。
江玄因为身上有伤,不便久坐,便靠坐在美人靠上同二人说话。
他先问过叶应许刺杀西府君的情况,叶应许言简意赅,惜字如金:“幸不负江少主所托,只是没注意叫那位西府君手下一名判官走脱了。”
江玄斟酌道:“既如此,我们今夜夜袭魍魉道的消息只怕瞒不住了,十八水府为了替西府君报仇,定然会有所动作。”
叶应许歉然道:“是我失手。”
江玄摇首轻笑:“思余此语,并非是责怪叶兄的意思。只是时近暮春三月,正是各大仙门、世家大发遴选贴,广纳门徒的时节。这个时候十八水府若要趁乱滋生事端,恐怕我们防不胜防。”
叶应许想了想,忽然转向姜虞道:“此间事毕,我和玉善师妹即刻护送你们几个回安贫乐道门,你们此回的历练,暂先作罢。”
姜虞点了点头,她的确想趁早回冬藏仙府,好探一探西门闻香藏在四大秘境中的符箓金册。
谁知江玄却不赞同。
“十八水府那群妖人,历来睚眦必报。经此一事,你们在明,他们在暗,从这里回到冬藏仙府,尚有千里之遥。他们若想在路上设陷伏击,凭叶兄与姜大姑娘二人,根本防不胜防。”
叶应许剑眉微皱,道:“江少主所言有理,依江少主之见,我等该当如何?”
“以我之见,不妨化明为暗,将此次参与历练的弟子拆分成几路,乔装打扮,伪装成前往冬藏仙府游学的各家弟子,再由我江家和佘山书院暗中遣人,分批护送。”
叶应许道:“这倒也是个稳妥的法子,只是……”
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位江少主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果然,下一刻叶应许便听到那少年温声道:“姜二妹妹,这回便由我亲自护送你回冬藏仙府,可好?”
这话叫姜虞怎么拒绝,只能点头应下。
叶应许低头摸了摸鼻子,心中暗想:这位江少主真是不直爽,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却原来是为了这个。他若直言相告,自己难道会拒绝吗?
不会呀,他可向来就是个爱好成人之美的好师兄。
三人品茶叙话,过了一会,傀儡婢女忽然端上一碗黑麻麻的汤药来,道:“少主,玉医士请您喝药了。”
少年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摆了摆手,道:“先放在旁边晾上一会吧。”
“去将我书架的那三本炼器入门典籍取来,借给姜二妹妹。”
姜虞讶然:“你怎知我在找书?”
江玄璀然一笑,颊边现出两枚小小的梨涡:“姜二妹妹一说,绿衣便来告诉我了。这三本书你先看着,若有不解之处,直接问我便是。”
少年才说完,那傀儡婢女便捧过书奉上来。
姜虞伸手接过,手臂顿时往下一沉。
好家伙,说是入门典籍,竟是沉甸甸的三大本,厚得跟辞海一样。
这入门典籍可真扎实啊。
姜虞心下摇了摇头,叹气,看来修仙也是不容易,要看的书,要考的试一点儿都不比高考少。
这时江玄面上流露出疲倦之色,隐隐有送客之意。
接收到这一信号的叶应许很自觉地起身告辞,两个少年客套了两句,叶应许便带上姜虞出了风涛阁。
姜虞才刚借到自己想要的书,正是满心欢喜的时候,结果走没多远,她忽然一拍脑门,道:“糟了。”
她忘记“监督”那位江少主喝药了。
那小魔头嗜甜如命,煮个红枣桂圆茶都巴不得能熬成糖浆糊糊,他这样的人,若叫他喝苦药,岂不是要去他半条命?
如果现在的江少主真是他假扮而成,再如何伪装,也必然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不行,她得回去看看。
姜虞把三本大部头往叶应许怀中一塞,提起裙子又往风涛阁跑了回去。
“叶师兄你等等我,我有件事忘了同江少主说了。”
姜虞跑到风涛阁门口时,江玄正准备将药倒入花盆中浇花,结果耳尖一动,忽然听到少女的脚步声由远而来,他皱了皱眉,就着斜倚窗台的姿势,作出一副赏花的模样,右手一转,将本要倒掉的药汤又送回了嘴边。
姜虞推开大门走入厅堂之中,正好看到少年坐在窗边,低头喝药,听到开门的响动,缓缓抬起头,黑如琉璃的眸子微微一闪,笑问:“姜二妹妹,还有何事?”
“呃……”
姜虞一时语塞,有种捉.奸不成反被捉的尴尬。她双手交叠,手指绞在一起,吭吭哧哧,这个那个了半天,忽然脑子一抽,道:“我看你伤势沉重,恐你自己喝药不方便,特地回来喂你喝药!”
少年一怔,旋即笑弯了眼,轻轻点头道:“好。”
他转头唤来傀儡婢女,要她另取了一只瓷勺过来。
姜虞左右看看,自己搬了把方杌放到窗边,硬着头皮在少年对面坐下,接过药碗和瓷勺,舀了一口,送到少年唇边。
“江少主……请、请用。”
少年叹了口气道:“是江二哥哥。”
微微低头,将那瓷勺含入口中。
少年每次低头喝药,便有呼吸落在少女白皙娇嫩的指尖上,那呼吸温热潮湿,像羽毛的尖尖儿,徐徐地从少女指尖上扫过。
一次又一次。
姜虞只觉得手上似有细微电流爬过,全身手脚僵得好似不是自己的。
这一碗药,她喂得难受万分,喝的人也喝得舌根发苦,几欲呕吐,却偏偏还要面带微笑,装腔作势。
月下窗台,美人喂药,看起来本是温情脉脉的场景,实则身处其中的两人都倍觉煎熬。
姜虞埋头喂药,忽然听到少年在耳边说道:“姜二妹妹,你还记得这龙鳞婚契的来历么?”
姜虞自然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她担心叫这位江少主瞧出她是个西贝货,便不敢轻易回答。
少年轻轻一叹,道:“看来你果然是不记得了,要不然刚刚也不会说出要将龙鳞婚契送给玉医士入药的话来。”
姜虞试探地问道:“我只知这是一样信物,却不知它还有什么别的来历?”
少年道:“你知道梵天净土不归寺的测命改命之术吗?”
“测命改命之术?”
“嗯。取一人的八字阴阳进行推算,便可算出此人阳寿几何,命中有劫数,此为测命。”
“以人力逆转八字阴阳,改命数,借气运,瞒天过海,强行逆天改命,便是改命。”
“我小时候身体虚弱,遍访中土医修,都说胎里带来的体虚之症,恐怕天不假年,早夭易折。当时不归寺的高僧也断言我恐怕活不过七岁。我母亲忧思成疾,翻遍典籍,欲寻改命之法为我改命。”
“后来终于叫她寻到一个法子,便是寻一命数相补之人,借其气运。”
姜虞听到这里,不由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道:“那人是我?”
江玄点了点头,道:“我命中本有早夭之象,但若能度过此劫,便是长寿安平之命。而你年少时气运亨通,成年之后命中却有一大劫数。你我二人命数相补,我气运差时,你借我一点;你气运差时,我借你一点,彼此扶持,便能逆改命定之数。”
姜虞惊讶道:“这样也行,气运也是能借的吗?”
江玄拈起她胸前的龙鳞吊坠,指腹轻轻抚摩着鳞片,道:“改命一术,玄奥幽微,命数自然不是想改就能改成,气运也不是想借便能借到。需要媒介、阵法相辅,才有机会成功。”
姜虞忍不住低头看向那片白龙鳞。
“所以这片龙鳞不仅是婚契信物,更是用来改命的媒介?”
“对。所以你下次可万万不能再说要将此物转赠他人了。”
“哦。”姜虞乖乖地应了一声,仔细琢磨了会,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如果说他们两个是相互借气运,那小时候江玄倒霉,她是欧皇,所以她把气运分他一点渡劫。长大以后是她倒霉,只好找江玄借气运。
那她万一要是活个三四百岁,岂不是要一直找江玄借气运?
那这样算,江玄好像有点吃亏啊。
姜虞心里拿着个小算盘,噼里啪啦算了半天,发现自己是越算越不清楚了。她心里想着这件事,喂药时便有些漫不经心。
她重新舀了勺药递出去,江玄却没有喝下,反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往勺柄上一抵,道:“姜二妹妹,药凉了。”
姜虞蓦然回神,双手捧住碗一摸,还真是,方才他们光顾着说话,这药早凉透了。
姜虞有点不好意思,捧着药碗站起来:“那我去热一热?”
少年颔首致谢:“多谢姜二妹妹。”
姜虞便捧着剩下的小半碗药转出厅堂,往风涛阁的小厨房走去。
少女人刚出门,少年便从袖中摸出一块饴糖放入口中,压在舌根下,好一会儿才将药汤的苦味压下去。
此刻少年脸上笑意全无,眸光阴沉沉的,咬牙恨声道:“喂药?”
喂个屁!
他看这只大尾巴兔子就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姜·大尾巴兔子·虞: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冤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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