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碧纱窗,在洁白的幔帐上洒下浅浅的碧色影子,幔帐轻动,上头的影子便似水波一般晃动起来。
幽暗的幔帐中,少女明亮的双眸轻轻眨动了一下,眼神下撇,示意少年先把手松开。
江玄伸出一根手指轻抵唇前,又机敏地朝窗外瞥了几眼。
姜虞用力地点了点头:好了好了,知道了,快把手松开,你快憋死我了。
江玄这才松开手,眼神落下的同时,正好从少女松敞的衣襟前扫过——这回她里头穿了一件葱绿色的小衣,青翠的颜色映衬着少女雪白的肌肤,越发显出皮肉娇嫩。
江玄心跳乱了一拍,默默抬手替她拢住了衣襟。
姜虞这才发现自己刚刚起身时衣带松了,不免有些羞赧。
她双手合拢了衣襟,缩进被子里,无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江玄无声道:“先穿衣服。”
起身撩开幔帐出去,放下床榻左边的银钩,将左右两片幔帐拉拢,把整张床密密实实地掩住,背过身去,负手立于床榻前,静静等待姜虞更换衣裳。
过了会,幔帐“窸窸窣窣”响动,换好衣服的少女撩开幔帐下了床,穿上靴子走到少年身后,抬起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江玄回身牵住她的手,二人避开驿馆的守卫,悄无声息地地溜出了四方楼,来到剑门关外一处隐蔽的山坳中。
到得这时,姜虞才敢开口说话。
“你这两日一直在外帮忙搜寻诸葛绮红的踪迹吗?怎么样,可有何进展?”
江玄道:“我另有事情要做,怎么会在这件事上花费功夫?倒是你那位叶师兄,对你这位绮红师姐倒真上心得很。”
这点姜虞倒是颇为赞同。
叶应许棒槌归棒槌,有时气到叫人恨不得缝了他的嘴,但有一说一,他还是很有大师兄的风范和担当的。
姜虞赞许道:“此言不差,叶师兄确实是位称职的好师兄。”
江玄闻言气得暗自咬了咬牙。
他故意说叶应许对诸葛绮红上心,本意是想打击姜虞,好叫他知晓那叶应许不只对她一人好,他是“恩泽广布”,只有他才是一心牵系于她之人,却不想竟听见姜虞赞叶应许。
好在他气归气,但一直没忘记之前定下的策略——夺人之美,攻心为上。
至少目前相比于叶应许,他已占了许多先发优势。
他和姜虞“青梅竹马”,“指腹为婚”,这便是占了名正言顺四字。
姜虞此时对他颇有好感,之前也答应过要尝试去喜欢他,那么斩断她和姓叶的缘分,也不过是水到渠成的时间问题。
江玄想到这里,怒气稍减,但还是忍不住酸溜溜地刺了一句:“你这位叶师兄确实是位好师兄,对每位师妹都照顾有佳。”
姜虞没听出江玄话里的意思,侧目打量了一会江玄的装束,问道:“你方才说另有要事要做,是什么?你打扮成西门家弟子的模样,与这件事有关吗?”
江玄道:“趁着这边乱着,我正好可以去淮阴的乱葬岗走一遭,重新调查当年的事情。”
姜虞疑惑道:“淮阴?”
江玄见姜虞对西门家的历史不甚了了,便耐着性子为她讲解起来。
一条淮河横穿麟趾洲,将整个麟趾洲分为两半,河西为淮阴,河东为淮阳。
麟趾洲西门氏起于淮阴,数百年间,淮阴嫡脉一直把持着家主之位,后来某任家主对出身冬藏仙府的女弟子始乱终弃,那女弟子羞愤自杀,以生命立下血咒,诅咒西门氏淮阴嫡脉男子代代怪疾缠身,终生不得所求。
这血咒后来果然应验,西门家淮阴嫡脉诞下的男丁,身患怪症,英年早逝的越来越多,渐至人丁萧条,慢慢地没落了。
而淮阳西门氏则趁势崛起,逐渐侵吞蚕食了淮阴嫡脉数百年间打下的基业,摇身一变成为西门家嫡脉正统。
但淮阳西门氏到底顾忌名声,害怕别家指摘他们欺负淮阴西门氏后继无人,伺机褫夺家主大权,因此严禁族中弟子在外大谈淮阴、淮阳之别,这也便使得年轻一辈的仙门弟子无从得知西门这数百年来的权势变迁。
姜虞听罢,讶然道:“当年那个对淮阴西门氏下了血咒的女弟子竟是冬藏仙府的弟子,如此说来,冬藏仙府和西门家岂不是有仇?”
怎么她瞧着,西门闻雪对她们几个冬藏仙府的女弟子还挺和善的呢。
江玄掐了掐她的脸,心道真是个没心眼的,这点事情都想不透。
但他还是耐心地解释给姜虞听:“若没有淮阴西门氏的没落,何来淮阳西门氏的崛起?现在西门氏当家主事的是淮阳嫡脉,真说起来,淮阳嫡脉还要感谢那位女弟子搞跨了淮阴嫡脉。”
姜虞想了想,觉得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忽又想起一事,问道:“那你那位风雅表哥,是淮阴的,还是淮阳的?”
江玄道:“西门风雅出身淮阴嫡脉。”
西门独秀是近百年淮阴嫡脉中天生剑骨,资质过人的男丁,出生后不久父亲便因怪症突发而亡,母亲也因难产伤了身子,没几年也撒手人寰。
家主西门闻弦怜惜他一个孤儿,在落败的淮阴嫡脉中无人教导,未免埋没了他的天资,便派人将西门独秀接到身边,收为徒弟,亲自教导。
姜虞有点忧心道:“那风雅表哥会不会对我心怀芥蒂呀?”
毕竟她不止是冬藏仙府弟子,更是冬藏姜氏嫡脉。
江玄一愣,有些不悦道:“你管西门风雅作什么,你又不用嫁到他家去。”
姜虞转念一想,觉得此言有理,小声嘀咕:“哦,说的也对。”
江玄从天机匮中取出诸般法器:黄符、符笔、朱砂、法幡,开始布置传送法阵。
江玄忙着布阵,姜虞就跟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说话。
“诶,那西门闻香前辈,也是淮阴嫡脉吗?”
江玄低头画阵,口中答道:“西门闻香是西门风雅的小叔。”
姜虞心下黯然,觉得很是惋惜。想来西门闻香天生剑骨有损,无法修炼西门家的剑法,便是因了这血咒之故。
否则凭他的聪颖才智,又怎会被逼到需要乔装成女子混入冬藏仙府学艺呢?
“你那边还没有收到西门闻香前辈的消息吗?”姜虞有些低落地问道。
江玄在法幡上画完阵符最后一笔,收了符笔,抬头看着姜虞,欲言又止道:“大城主敖宗把西门闻香从千里湖水牢接了出来,转囚到别处去了。”
姜虞急切地问道:“可知转移到何处?”
江玄疑心敖宗是因为发现有人偷偷潜入水牢,才将西门闻香囚至更隐蔽的地方。
他还未查清西门闻香目前囚在何处,但为了安抚姜虞,只好道:“大城主敖宗所求不过是冬藏仙府的符箓金册,而非西门闻香的性命。只要西门闻香一日不吐口供出符箓金册的下落,他便一日不会有性命之忧。”
姜虞还是忧心不已,但目前也无法可施。
毕竟她能力有限,营救西门闻香必遭遇诸多困难。而救人一事,乃是她的私事,她并不想将江玄牵扯进来。
江玄却是等着她开口向自己求助,等了半日,未等到她相求,心中不知不觉又不痛快起来。想到姜虞向叶应许求助时那么直爽干脆,却未将自己当成她可以倚靠的臂膀,显然是还未将他当成自己人。
他这样的少年,在情之一字上,敏感多疑,几乎不下于女子。且心眼极小,认定了属于他的事物,便只能完完全全属于他,如果不能完全拥有,宁愿完全一起毁灭。
江玄于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态度也渐渐变得冷淡起来。
偏偏姜虞还无所觉,还在向他询问诸葛绮红的事情。
“我觉得诸葛绮红此次失踪实在诡异,莫非你做了什么,迫得姜玉朝她动手了?”
江玄冷淡道:“你何必关心诸葛绮红生死?此女心术不正,品性恶毒,死了也是为你师门提早了除一大祸害。”
姜虞虽不喜诸葛绮红,有时见到她那张脸,都恨不能打她一顿。但这并不能成为一个人设计谋害他人性命的理由。
诸葛绮红犯了过错,自有夏鸣仙府的门规处断,无论如何也不该成为她和姜玉之间斗法的炮灰。
姜虞看见江玄满不在乎的模样,不由略略提高了声音,正色唤他名字:“江思余。”
江玄不想继续与姜虞纠缠这个话题。
在他看来,诸葛绮红胆敢暗下黑手谋害他的人,若是这般便死了,已是便宜了她。
况且她知晓姜虞身怀半龙血脉,虽然姜虞暂时用心魔誓压住了她,但这种搞事精留在世上,终究是个祸害。
她要是死了,江玄手上不止少了一个隐患,还多了一道把柄,正是求之不得。
反正人又不是他杀的,他的手上干净得很。
江玄牵着姜虞走入传送法阵后,就松开了手。
姜虞扭头看他,见他目视前方,容色冷淡。
一道金光贯穿地上的阵符,逐渐蔓延到法阵四周的法幡上。二人脚下亮起淡淡金光,姜虞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住她的身体,逐渐拖往另外一个空间。
当金光漫过她的两肩,她忽然听到江玄说道:“你是在为你这位绮红师姐质问我吗?”
姜虞张了张口,不知该怎样回答。
她私心里并不赞同江玄这些行事手段,可又觉得自己无权干涉,因此很是苦恼。
阵法的金光漫过头顶,姜虞眼前短暂地失明了一阵,等到恢复视力,眼前所见已是另外一片天地。
她和江玄站在一片荒野中央,四周哀草连天,寒风瑟瑟。风吹草低之时,便现出草从底下埋藏着的白骨。
江玄道:“跟我走。”
说完便迈步朝前走去,并没有向之前那样主动来牵姜虞的手。
姜虞盯着少年身侧飘摇的广袖看了一眼,心头感到有些气闷,提脚跟了上去,紧走了两步,赶上江玄的步伐,慢慢伸出手去,试探性地抓住他的衣袖。
江玄垂眼瞄了一眼,心想,这只不知好歹的大尾巴兔子,他应该晾一晾她,好叫她明白什么叫亲疏远近,什么人才是真正一心为她好。
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反过手掌,隔着衣袖牵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踏着茂密的野草,沉默地朝前走去,途中姜虞时不时会踢到骷髅头、白骨手爪之类的尸骨,初时还有些怵,但看得多了,也便麻木了。
“这乱葬岗怎么这么多死尸,这里以前难道打过仗吗?”
江玄道:“此处经历过两次战役。一次是二十年前麟趾洲西门氏与天督城付家,另外一次便是十年前太阴宫偷袭塞上江南。后来这里便成了乱葬岗,西门家中那些犯了家规被处死的弟子死后不得葬入家族墓园,便是丢到这乱葬岗来。”
“那个屠杀了游仙村上百口人的剑客,也是被抛尸于此处吗?”
“嗯。”
“你是来找寻他的尸体的?”
江玄摇头道:“不,我是来找人的。”
“谁?”
“那凶手在西门家中时,手底下养了一个年迈嗜酒的家仆,后来他被西门闻弦斩首抵命,那家仆便失去了主人照应,又因为多次酗酒闹事,最后被赶出西门家,流离失所,最后辗转回到淮阴,当起了走灵人。”
姜虞好奇道:“走灵人是什么?”
江玄冷嗤道:“就是背尸体,专门干抛尸的活,说得好听点,就叫走灵人。”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嘘——有人来了。”
二人闪身躲到一棵胡杨树后。
只见通往乱葬岗的坡道上,有一个驼背的老头儿背着一只将近一人高的麻袋,颤颠颠地走着。月光照出一张苍老浮肿的面庞,脸上浮满青斑。那是一张一眼望见,便令人觉得怪异丑陋的面孔。
那驼背老头低头取下腰间悬挂的葫芦,单手拔了木塞,仰头“咕噜噜”灌了几大口劣质烧酒,扯着破锣似的嗓子唱起荒腔走板的调子。
他用的是淮阴地界的方言,姜虞听得云里雾里,只隐约听懂了几个词。
什么“恶人”、“好人”、“不长命”之类云云。
待那人走到胡杨树前,江玄才慢慢踱步而出,伸臂拦住他的去路,温和地笑道:“老丈兴致真好,在乱葬岗中还有胆气放声豪歌。但这乱葬岗上白骨如山,不知老丈可识得哪一个才是西门闻雁呢?”
西门闻雁,十多年前淮阴西门氏的绝世剑客,也是当年屠杀了游仙村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姜虞:啊,那个某某真是讨厌,气死我啦。
正常的男朋友:那咱不要理她,不用为不相干的人生气。
江玄:哦。那她很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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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虞:好、想、一、夜、暴、富、啊!
正常的男朋友:那我努力工作赚钱~~
江玄:刚刚我……
姜虞:怎么啦?
江玄:抢了个银行给你。
姜虞:???
姜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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