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日头一点一点升上来,屋里还半点动静都没有,司仪长老急得汗都快冒出来,但又不敢再多催促。
毕竟他刚刚才催了一句,少主就偷偷传音给他,那/话/儿是说得漂亮客气,可是光听语气,司仪长老都知道少主这是生气了,要他闭嘴别催的意思。
可司仪长老急啊,继任大典是头等大事,少主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各方宾客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时辰真是半点都错不得。
司仪长老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在屋前来回踱步。
姜虞一面给江玄正发冠,一面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听到这急促的脚步声,不禁偷偷咬了下嘴唇,心里略微有些尴尬。
这也不能全怪她嘛。
毕竟梳头这活确实不好干啊,她又是个生手,越急越乱,越乱越慢。
大概江玄也觉得再拖下去,确实会误了吉时,便从姜虞手里接过发簪和佩带,三下五除二就戴好了。
姜虞看得目瞪口呆,心说:你既然这么麻溜,为什么不……
还没来得及想完,就见少年起身,俯身低头,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这时司仪长老终于忍不住叩响房门:“少主?”
姜虞心头一跳,一张脸儿涨得通红,用力拍了江玄一下,嗫嚅道:“你怎么这样,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江玄用手掌住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低声笑道:“关门闭户的,有谁会看见?”
司仪长老再次出声:“少主?”
少主再不换礼服,他就要崩溃了啊。
姜虞推着江玄往外走:“快、快换衣服去。”
少年最爱她这副羞涩不已的模样,时常幻想只是这般亲亲她就羞成这样,若真到了二人成婚之时,还不得羞得从地上打个洞钻进去?
光是想想,他便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想要对她更“坏”一点,再把人“欺负”得更狠一点。
继任大典的地点定在江氏祖祠,辰时三刻开始祭典,辰时未到,便陆续有宾客入场。
姜虞和江玄来到江氏祖祠之时,入场的宾客还不多,江玄被司仪长老拉过去预备祭典礼仪了,姜虞跟过去陪着,看了一会,就发现这些仪式无聊又繁琐,劳心劳力,累人得很,她看江玄的眼神便不由带上几分同情了。
真惨呐,当个少主也是不容易。
她当初在冬藏仙府的授剑典仪也没有这么折腾的。
虽是无聊透顶,但这毕竟是江玄的大日子,姜虞还是耐着性子坐在后殿陪他。
过了一会,忽有小弟子进来通秉,江玄听完那弟子的回话,转身和司仪长老低语了几句,抬步朝她这边走来。
姜虞起身道:“怎么了?”
江玄拉着她转过身去,指着殿门外道:“冬藏仙府的人来了,我和你一起去见见。”
冬藏仙府和灵州江氏有姻亲之约,这次继任大典,冬藏仙府由少府主作为代表,亲带贺礼前来恭贺,顺便接姜虞回家。
二人走出后殿,便见一清丽脱俗,英姿飒爽的少女站在走廊中,听见脚步声,转身迎了过来,唤道:“表妹。”
才唤了一句,声音便有些哽住了,眼眶也微微泛红。
江玄朝姜玉善拱手道:“冬藏仙府路途遥远,姜大小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还请到偏殿少事歇息,用些茶点。”
姜玉善也跟着还礼道:“江少主客气了。”
江玄伸手一比,亲自带路:“这边请。”
姜玉善与姜虞半年未见,日前听说她终于“脱离了方如是的魔爪”,激动得偷偷哭了一场,这会子见了姜虞,正有好些体己话想对她说,因此也不推拒。
江玄带二人去了一处僻静的偏殿,吩咐守门的小弟子好生伺候,这才回了司仪长老那里。
偏殿里。
姜玉善和姜虞执手对坐,仔仔细细地将姜虞打量了一番,才摸了摸她的脸,眼眶红红地说道:“表妹,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才叫你被方如是掳走了。”
姜玉夺舍了这位姜大小姐时,那是表面对姜虞好,背地里捅刀子。
这会本尊回来了,姜虞可以感觉得出来,这本尊对自家表妹是真情实感的好,说这话也是真心的,她是真的怨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姜虞听了这话,有些慌乱道:“表姐,这不怪你的,都怪……都怪那方如是太奸诈,她早就设计好了引姑母出府,这才有了可乘之机。”
姜玉善勉强一笑,道:“表妹你别安慰我了,身为少府主,我没有留神身旁的妖魔鬼怪,叫人轻易夺了舍,连累你为我奔波,被人陷害,我这少府主根本就不称职。”
姜虞赶紧道:“是人都会有不小心的时候,要是我遇上表姐你这样的事情,只怕更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姜玉善叹了口气,眨了眨眼睛,把泪意憋回去,笑道:“好罢,我再自怨自艾下去,又要累得你想一箩筐子话来安慰我了,今天是高兴的日子,我就不再说丧气话了。”
姜虞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说实话,安慰人这活儿她真心不擅长。
姜玉善抬手捏了捏她脸颊的软肉,说道:“你瘦了好多,回去一定要司膳长老给你多补补。”
姜虞暗暗往腰间一摸,摸到肚子上软软的肉,心说,不可能瘦了好多吧。
这段时间她虽然人被方如是囚禁着,但方如是除了在修炼上对她严苛了些,日常吃用上倒也没虐待她啊。而且江玄又总是带她在魔道中各处乱逛,各种投喂,在这种情况下,她反倒是胖了不少。
大表姐这什么亲妈眼啊,明明胖了都能看出她“瘦了好多”来。
姜虞道:“没瘦,你摸摸我的腰,都变粗了呢。”
姜玉善奇道:“是吗?”
伸出两只手朝她腰间一掐,张开拇指和中指,一指一指地掐量起来。
“咦,真的,”姜玉善惊奇地抬起右手,掐出一节指头比划道,“粗了一寸呢。”
姜虞奇道:“表姐怎么知道是粗了一寸?”
姜玉善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去年做小衣的时候,尺寸是我帮你量的呀。”
姜玉善说完,又去量自己的腰,量完之后发现即便姜虞腰粗了一寸,自己的腰还是比对方粗上许多,不由丧气道:“这等纤纤细腰,只怕我这辈子是无法拥有了。”
“表姐这样就很好,何必一定要细腰。”
姜玉善说了句“你不懂”,目光有落在少女鼓涨涨的胸前,心里有些郁闷地想道:表妹这胸她这辈子也是不可能拥有的了。
她虽然早熟懂事,但到底是少女心性,对皮相美丑,不可能完全不在意的。如果有选择的话,她也希望长成表妹那样,是个秾桃艳李的大美人,而不是这样“平平无奇”、清汤寡水。
姜虞不知姜玉善心中所想,但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侧身一避,抬起头,正好看到偏殿门口站着一个人,白衣鹤氅,背负长剑,正是那日被江玄丢在荒野山洞中,后来又彻底被人忘却的可怜孩子叶应许。
姜虞后来想起,曾问江玄,叶师兄被他捆成粽子一般,要是没人发现,岂不是要在山洞里呆上好多天?
江玄一听到“叶师兄”三字,就拉下脸,吃味地说道,不知道,别问。问也是不知道,他不管叶应许死活。
姜虞见他明显对叶应许怀有不同寻常的恶意,好奇地问道:“你到底和叶师兄有什么过结?”
江玄瞄了她一眼,没说话,眉心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令他不太痛快的事情。
绿毛龟哈哈大笑,揶揄道:“他与姓叶的险些就要有夺妻之仇了,你说他恨不恨姓叶的?小姑娘家家真不懂事儿,还天天‘叶师兄’、‘叶师兄’叫得亲切。”
姜虞惊了:“你以为我喜欢叶应许那个锤子?”
江玄别别扭扭地说道:“难道不曾喜欢过吗?”
姜虞听了,简直想拿个凿子给他一瓢子,好撬开来看看这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是怎么看出她喜欢叶应许来的?
姜虞憋了半天,最后只能憋出一句:“江思余,你这双眼睛真是瞎得无可救药。”
却说这叶应许代表秋思仙府前来赴宴,刚到江氏祖祠,随便拉了个人打听,便听说姜玉善已先他一步到了。
他心里觉得很奇怪。
离开安贫乐道门时,二人明明说好了同行,结果走着走着,这位姜大小姐不知怎么犯了脾气,丢下他先跑了,累得他一路狂追,才堪堪赶上她的进程。
这些学阵法和法术的一个个都没有心,专门欺负他们这些传送法阵不娴熟的剑修。
叶应许是个轴人,心里有事儿想不明白,便一定得问个究竟。
于是他一到江氏祖祠,就叫人带路,想来找姜玉善问个明白,谁知刚走到殿门口,还没来得及通报,就瞧见两个小姑娘坐在里头摸来摸去,场面一度无法直视。
于是叶应许尴尬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等到想走的时候,又直接被姜虞发现了。
姜虞一瞧见他,立刻出声唤道:“叶师兄。”
叶应许便走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
“虞师妹,玉善师妹。”
姜玉善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一向清清淡淡的脸上浮起一抹红霞,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叶师兄。”
叶应许想问“你为什么路上不等我”,话到嘴边,忽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妥,于是又咽回肚子里,只道:“玉善师妹,典仪快开始了,该回去安排冬藏仙府和秋思仙府的弟子入座了。”
姜玉善不自在地说道:“哦,对,是该回去了。”
其实她见到叶应许蛮尴尬的,尤其是被困在紫宵剑那段时日,她曾在叶应许身边待了一月有余,还不小心瞧见了一些不该瞧见的东西。
尤其是二人对此还心知肚明,这便更尴尬了。
姜虞的眼神在二人中间瞄来瞄去,敏锐地觉察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表妹,你来与我们同坐吗?”
姜虞乍然回神道:“江少主另外为了安排了座位,我应当不与冬藏仙府同坐。”
江玄为她安排的是超前排、豪华档专座,为的就是让她见证他在加冠礼上继承家主铁环。
姜玉善自然猜到这是江玄的一点小心思,她也不是那等古板的性子,闻言洒然一笑,道:“那待会典仪开始,表妹可要专心一点,别辜负了江少主一片好意。”
姜虞用力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她连留音石都准备好了。
表姐妹二人暂时作别,姜虞又回到了后殿,才走到殿门口,就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背对殿门而立,正在同江玄谈话。
江玄抬眸朝殿外一瞥,瞥见姜虞回来,便快步走了出来,牵着姜虞的手走到男人面前,介绍道:“阿虞,这是沈叔叔。”
姜虞敛衽施礼:“沈叔叔。”
同时偷偷打量了天督城城主沈危一眼。
沈危看起来并不年轻了,两鬓已出现斑斑白发,但五官深刻,容颜俊美,长年久居高位,又给他身上别添一种威严慑人,睥睨天下的气势。
这是个一眼在人群中就风秀于林,卓然超凡的男子。
沈危朝姜虞微微一笑,看着就像个毫无架子的长辈。
“小时候我曾见过你一面的,不知小阿虞现下还记不记得我?”
姜虞摇了摇头。
沈危笑道:“也是,你那时候才两三岁,太小了,还不到记事的年纪。”
姜虞和沈危并不相熟,二人也实在没有什么话可聊,又寒暄了两句,沈危便取出一枚天督令来送她,口中歉然道:“贺礼都在管家那里,沈叔叔身上没带什么东西,这枚天督令送你,当作见面礼。往后你拿着这令牌,便可在天督城中来去自如。”
姜虞赶紧道谢,伸手接过那天督令。
沈危又拍了拍江玄的肩,笑道:“等到你们二人成婚那日,我还有更大的礼要送。”
江玄和姜虞脸上都微微泛红,被沈危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
典仪即将开始,沈危不好再多说话,同两个小辈调笑了几句,便离开了后殿。
江玄走到殿门口,定定地朝外望着,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但他等了一会,始终没有人来,他便垂下眼睫,藏去眸底那一点点期待,跟随司仪长老走向前殿。
等到入座以后,姜虞回头看向眉山楚家的坐席,看到眉山夫人坐在首座,脸上神情冷淡,一点都看不出欢喜,她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江玄刚刚在后殿门口等的人,是他的母亲。
但最终,眉山夫人还是没有来。
姜虞忽然觉得有些微微的心酸,得不到父母的爱,人生总归是有缺憾的。
锣鼓喧嚣,礼铳齐鸣,继任大典正式开始,祭台上的司仪开始唱礼。
姜虞拿出留音石,朝其中注入灵力,偷偷将大典上的一切声音都留录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有集美说西门家渣男一堆,嗯,是挺渣的,但他们家也不是一开始就渣,是慢慢变渣的。
西门闻弦少年时为娶和自家门不当户不对的玉真儿,也曾反抗父权,挨打挨骂也不妥协。
西门闻雪少年时为给亲人报仇,也曾孤身潜入虎穴。
西门孤白少年时为了方如是,也曾反抗家族,豁出性命。
然鹅,他们后来都……渣了。
但我们江二哥哥路子就比较野了,他是——
美人皮恶人心,小坏胚子从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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