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横剑胸前,以剑茎格住西门独秀刺过来的剑,回首望入喜堂中,瞳眸不由一缩。
守在眉山夫人身后的两个地字卫横死于地,血溅三尺。
眉山夫人身边歪站着一个身着黑色僧衣,披穿花戏蝶袈裟,留阴阳头的僧人。
此人正是半年前江玄等人在游仙村遭遇的花衣僧。
当时花衣僧以夏鸣仙府奇毒伤了姜虞,江玄怒而追杀之,最后只断了他一条腿,叫他侥幸逃脱。
江玄知道魔道中人皆睚眦必报,斩草不除根,必生事端,因此跟随方如是待在魔道的那半年里,他一直想找出此人和黄道姑,杀了以绝后患。
可花衣僧和黄道姑估计是不知从何处收到了风声,竟躲得无影无踪,就和西门闻雪那狗贼一般,江玄动用了正邪两道,还有黑水城三端的关系,上天入地,就是寻不到这三人。
就连花衣僧的师父怒佛尊者,也不清楚这个徒弟的去向。
再后来江玄携手姜虞回归江家,事务缠身,忙于安排继任大典,暗中肃清江家内部反对他的势力,而后又急于操办他与姜虞的婚事,更是无暇分神。
花衣僧手握峨眉刺,对准妇人脖颈纤弱之处,眸光轻蔑地从喜堂外混战成一团的各世家长老、弟子身上扫过。
心下冷哂:什么玄门正宗,修仙世家,争权夺势的时候,那嘴脸也未必比他们这些魔道中人好到哪里去,还一直自诩为天降正义,呸!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与江玄四目相对,眸中浮起冷笑,扬声道:“列位,歇手休战吧,你们想知道这位江少主究竟是人是鬼,问问他老娘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此言一出,打斗的人均是一怔,渐渐停住了手。
是了。
他们方才怎未觉察到,外头打成这副光景,高坐堂上的眉山夫人怎么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西门独秀长剑微抬,如灵蛇吐信,“嗤”地往江玄左肩刺了一剑,挥手一掌打向江玄胸口,就要越过他冲入喜堂里去救人。
“姨母!”
江玄抓住他的袖子,低喝:“不想害死她,我劝你最好别动!”
方才与花衣僧对视的那一眼,江玄即便明了。
此人恨毒了自己,他今天不管做什么,都是来找自己报仇的。
姜虞飞身进入喜堂,抬起神机火铳瞄准花衣僧眉心。
花衣僧笑吟吟地望向她,摇头道:“姜二小姐,你大可试试,看是你的神机火铳快,还是我的峨眉刺更快。”
此时喜堂后忽然闪出另外一道身影。
身着黄色道袍的黄道姑拂尘一挥,走到花衣僧左侧为其掠阵。这架势,明眼人一见即知,若有人要趁机对花衣僧暗中下手,黄道姑将为其挡下。
而这其中的时间差,已足够花衣僧杀了眉山夫人了。
这两个人,今日哪怕是都死在这里,至少也会拉着眉山夫人做陪葬。
旁人不在意眉山夫人的生死,江玄和姜虞却是不能不在意的。
江六爷收手退到一旁,一双精光四溢的小眼睛里满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却还要装模作样地喊道:“恶贼,你若敢伤了眉山夫人半分,我江六今日必要你横尸于此。”
花衣僧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江六爷,只望定江玄,冷笑道:“西府君怎么如此束手束脚,难道这女人真是你亲娘?”
江玄抿紧双唇,不发一言。
西门独秀收了剑站在他身边,闻言侧首望了他一眼,眸光中几许震惊,几许狐疑。
几日前,消失了大半载的西门闻雪忽然在一个深夜里找到他,同他说现在的江家家主乃是太阴宫十八水府某位府君假扮。
此人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设计杀西门家主、暗中排挤西门家的势力,目的就是为了借江家的壳子,一统塞上江南,最后再将各世家收入魔道麾下。
经历灵堂一事后,西门独秀对这位小师叔已经没了信任。
可后来西门闻雪又说,若他不信,可乔装潜入灵州,亲自去江家看一看,眉山夫人已被此人软禁,灵州之中,到处潜伏着魔道的人马。
西门独秀将信将疑,又一直无法与眉山夫人取得联系,他着实牵挂姨母安危,最后还是依西门闻雪所言潜入灵州,一查之下,果然全部言中。
西门独秀一来愤怒“此贼”杀了他的师父,囚禁他的姨母;二来也有意借此削弱江家的势头,为西门氏重新扳回一场。
但其时江玄已前往冬藏仙府迎亲,西门独秀思虑之下,自感独力难支,遂找上闻雪夫人,希望拉拢冬藏仙府共同对付“此贼”。
但眼前的局势却令西门独秀彻底迷茫了。
花衣僧见众人均被拿住,不敢妄动,得意地放声大笑。
眉山夫人灵力为江玄所封,目下几无反抗之力,却是正好方便了花衣僧施为。
他指尖亮起一点灵光,一指点向妇人眉心灵台,施展太阴宫独有的“惑心之术”,依照西门闻雪之前所授,问道:“眉山夫人,当年嘲风谷一役,西门家派弟子前往救援,途中一干弟子遭人屠杀,敢问凶手可是你这位好儿子?”
问了一遍,不见眉山夫人应答,花衣僧皱了皱眉,旋即明白过来,动手解了妇人身上的禁言术,重又问了一遍。
眉山夫人额上冒出细细的冷汗,哑声道:“是我子所杀。”
花衣僧装作很吃惊的样子,瞄了西门家的人一眼,拖长声调道:“哦——当年西门家那些弟子,都是这位江少主杀的呀,那可真是了不得,杀了你们家不少人呢。”
西门家几位长老面色巨震,当年被杀的弟子中,有些正是这几位长老的爱徒或亲子。
花衣僧又问:“你儿子为什么要跟西门家的人这么过不去?杀了人家的弟子,还要杀人家家主?”
眉山夫人面色渐白,虽是勉力抵抗惑心术,但灵力不转,却是徒劳。
“为了……为了给龙女相思报仇。”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龙女相思又与眉山夫人的儿子有什么关系?
花衣僧放出最后一问:“那外头这个真是你亲生儿子,是你那个自幼笃佛的儿子江玄?”
眉山夫人嘴角沁出一丝鲜血:“不……”
“那他是谁?”
“……小儿子”
支持江玄的一众江氏长老面色巨变,惊声道:“什么?!”
“那你的大儿子呢,哪里去了?”
眉山夫人眼中簌簌落下清泪,显然极为痛苦。
“他……他死了。”
花衣僧脸上笑容大盛,追问道:“呀,竟是死了吗?对不住,问到夫人的伤心处了。可是小僧还是很好奇,你的大儿子究竟怎么死的?”
眉山夫人“哇”地呕出一口血来,泪流满面,哀声道:“阴差阳错,歹人作祟,兄弟相杀。”
这十二个字一出,宛如一记重锤击向江玄。
少年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眸子僵滞地转了转,迷茫地望向姜虞,眼见姜虞脸色苍白,满脸愕然之色,终于忍不住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
那一刻,周遭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万千念头,纷沓而至。
先是一个自嘲的声音在他耳边冷笑道:你还在希求什么?在眉山夫人心里,你就是害死他爱子的元凶!
她恨你,懂吗?
你竟还妄想着她能正眼看你一眼!你竟还祈求她能施舍一点爱怜!
愚不可及,无药可救!
另外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喃喃道:阿虞知道了,阿虞知道是他害死哥哥的了。她也要像母亲一样恨自己了……
花衣僧和眉山夫人这一问一答,挖出来的事情着实震撼人心。
场中不少人惊得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江六爷虽然震惊,但更急于抓住眼下对自己有利的局势,回神之后立刻道:“来人,快将江玄拿下,此人滥杀无辜,忤逆犯上,弑杀兄长,罪无可赦,速速拿下此人!”
几个江家长老闻令立刻朝一身喜服的少年扑去。
砰——
砰!砰!砰!砰!
姜虞从喜堂里冲了出来,手上灵符连发,逼退那几个长老,一枪打中西门独秀左肩,抓住江玄腰带,气劲微沉,半抱着少年飞身跃起,藏到问雪夫人身后。
问雪夫人见外甥女此举,愕然道:“阿虞,你这是……”
姜虞眸中泪光盈盈,哀求道:“姑母,帮帮我,帮帮我们。”
江玄闻言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少女。
我们……
心中有个声音狂喜道:她还愿意接纳他,她还要他!
原本心如死灰,却因着这一点点小火苗,而渐渐暖转过来。
少年涣散的眸光渐渐凝聚,变得冷硬。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那他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那些人想弄死他,也好,他倒要看看是谁先死!
问雪夫人还是第一次见外甥女流露出这副模样,怔然片刻后,叹息道:“阿虞。”
这便是答应了要加入他们这边阵营了。
人群慢慢往两边分开,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边以西门家、江六爷为首,另外一边以江玄、姜虞、问雪夫人为首。
江玄站直了身子,高举左手,亮出手上的家主铁环,道:“家主铁环在此,四卫听令!”
天地玄黄四卫乃是终于家主的部属,只听从家主铁环号令。
闻令齐声应道:“在!”
“江家之中,违我令者,逆谋犯上者……”
“格杀,勿论!”
“是!”
江六爷扯着嗓子道:“江玄,你犯下斑斑罪孽,还想要只手遮天吗?!”
江玄擦掉嘴角血迹,淡声道:“这里是灵州江氏的地盘,我做主,当然是我说了算。”
花衣僧大笑道:“精彩,精彩。你杀正道的人,又阴阳两面,耍弄太阴宫,今天之后,只怕正魔两道都容不下你了,哈哈哈。”
江玄和姜虞对视了一眼,姜虞朝他点了下头,不用多费言语,二人心中已有计定。
江玄道:“花衣僧,你放了眉山夫人,我今日便饶你不死,放你离开灵州。”
花衣僧扣住眉山夫人脖颈,将人从座椅上提起来,在黄道姑的护卫下,掐着人往外走。
狞笑道:“江少主,你的手段我是领教过的,你这种人,哪有半分正道人士的言出必践?便是叫你发了心魔誓也没有用,今天我若放了你娘,才是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呐。”
……
沈危素来不喜人多嘈杂,伴江玄迎亲归来,便在江府中另寻了个院子,调息静坐,吩咐弟子无事不得打扰。
方才入定,忽听门外拔剑之声疾响,众弟子喝道:“谁?!”
沈危睁眼,便听屋外一人朗声笑道:“沈兄,多日不见,你便是这般迎接老朋友的?”
作者有话要说:江二有手段,和他和老而成贼的坏人比起来,还是太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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