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虞趴在床中,拿出符箓设了一个通灵法阵,将分别之前方如是所赠的龙鳞放入法阵中,屏气静候片刻,忽见符箓上灵光一闪,一道清冷的声音从白龙鳞中传出。
“小阿虞……”
姜虞与方如是虽名为师徒,但其实并没有多少师徒情分,更多的还是胁迫与被胁迫,威逼与被威逼的关系。
今次若非出了这样的事情,姜虞是绝不会生出向方如是求助的念头来的。
“昨日潜伏在灵州的密探才和我通报了有人大闹江氏家主大婚,不想才过了不到十个时辰,你便找上我了。小姜虞,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响亮。”
姜虞被方如是调侃了两句,脸上讪讪的有些挂不住。
都怪自己平时老和方如是对着干,但凡学了江玄三分,表面上对她恭敬着些,现下也不至于这般尴尬。
姜虞暗暗回忆了一遍江玄平日里的行事。
他一贯是目标明确,雷厉风行,手段强硬,能屈能伸的,若是他遇上这样的处境,首先想起的肯定不是面子,不是心里好不好受,而是此番作为的目的是什么,要如何才能达到目的。
姜虞想着想着,心中渐渐平静。
再开口,便是一副明码标价做交易的口吻:“方前辈,既然您都听说了,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
“我想请前辈和我们联手一起对付西门氏。”
方如是嗤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就凭你连‘师父’都不曾叫过一声的态度?”
姜虞只觉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但她还是强忍着难堪说道:“前辈……师、师父若出手相帮,我们自然不会白占师父便宜。师父……要怎样才愿意和我们联手?”
这几声“师父”唤得不伦不类,方如是笑得愈发嘲讽。
“小姜虞,你觉得自己可以拿什么来交换,你先说来听听?”
姜虞道:“若前辈愿意襄助,灵州江氏愿和前辈结为地下盟友,冬藏姜氏自此也会放弃对前辈的追捕?”
方如是叹息道:“这样的条件,还不够分量。”
“前辈想要什么?”
方如是沉默了一会,道:“我要你和江家那个小崽子的第一个孩子。”
这条件着实耸人听闻,姜虞想也不想地就回绝道:“绝对不行。”
这种事情,便是她能同意,江玄又焉能答应?
自小被人从双亲身边抱走,流落在外多年,他自己早尝遍与亲生父母分离的苦头,怎么可能还让自己的孩子步其后尘?
况且,她也绝不可能答应。
自己的事情就该自己来担,推给一个尚不知在何处的无辜孩童,岂是人之所为?
“我要你助我破解灵州附近的东海封印。”
姜虞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这个……也不行。”
方如是气笑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便是你求人的诚意?”
姜虞低声下气地解释道:“东海封印乃四海封印之一,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东海封印破,其余三海的封印也保不住。前辈想恢复封印在四海中的龙族自由,但龙族与人族积怨已深,封印一朝若破,人间必将血流成河,再无宁日。”
“我虽有龙族血脉,却也是人。我再怎样自私,都没有理由拿别人的命为自己谋利。”
方如是冷笑道:“难怪冬藏仙府当年要收养你,才养了你几年,你就成了忠心耿耿的走狗。可笑啊,你把自己当人,可曾问过仙门百家,三大宗派,他们把你当人吗?”
“西门家的人想要你那情郎的命,但是小阿虞,想要你的命,暗中觊觎你这副纯阴之体的人,只怕会比想杀江玄的人更多。”
“与其任人宰割,不如随我重振龙族昔日荣光!”
有那么一瞬间,姜虞几乎要被方如是说动了。
她想起了千年之前那位封印了四海的白龙族龙君观山自在。
观山自在是其父西海龙君与人族女子诞育之子,因为人龙混血,血脉不纯,自小在族中便备受排挤。
为了保护他,西海龙君不得已将他送到人族的寺庙——不归寺中寄养。
也许是生活在不归寺这段时光影响了他,观山自在感情上明显更偏向人族。
在成为四海共主之后,因为无法以一人之力阻止四海大举兴兵,吞并人族,彻底将人族异化为脚下奴隶的计划,这位四海龙君干脆封印了海境,永远隔绝了人龙二族。
也正是因他此举,才造成那些遗落在陆上的龙族几乎遭受灭顶之灾的悲剧。
对于龙族而言,他是恶贯满盈的暴君;对于人族而言,他却是挽狂澜于既倒的救世主。
就连现在,民间尚有不少地方仍然修有供奉他的寺庙。
这段历史的是非功过,姜虞无法评说,只有一点,她很清楚——像她和观山自在这样人龙混血之人,人族将他们当成异类;龙族也不可能从心底接纳他们。
他们注定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前辈是知道我的,我没有您和江玄那样的智计和手段,杀人会怕,见到惨死的尸体会吓得恶心呕吐,胆小如鼠,优柔寡断。破解四海封印这样的大计,前辈要我相助,怕是也太高看了我。”
方如是气道:“若非龙族血脉全灭,我何须找上你?”
姜虞听她语声带怒,放轻了声音,态度更是和缓。
“所以若有什么东西,是我身上所有,可以直接拿来与前辈交换的,那是最好。”
方如是听了慢慢冷静下来,似乎是被少女说动了。
窗外的语声渐渐小了,姜虞听到方如是说:“昔年我遭西门家剑阵围困,被时任家主设计,抽去一筋,至今旧伤未复。你若真想与我谈条件,就自抽一条龙筋拿来见我。”
这个条件虽然也不怎么样,但比起前面两桩,已经足以令少女大喜过望了。
姜虞郑重地朝白龙鳞拜了三拜,道:“多谢前辈。”
方如是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几分欢喜,冷笑连连,泼冷水道:“你莫要高兴得太早,失去一条龙筋,虽然不妨碍修行,但每年疾痛发作起来,那时你便知晓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了。”
姜虞抿着唇,微微一笑,没有开口反驳。
方如是此刻心里不痛快,让她发泄出来也好。
“不过是个臭男人,也值得你拿龙筋来换?天下男子,痴情者少,负心者众,若有一日你发现江玄亦非如你所想那般爱重你,你且不要后悔!”
姜虞听了这一句,下意识地反驳道:“他不会的。”
方如是冷哼道:“岁月无常,人心易变,你怎么确定他不会?”
姜虞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影影绰绰的画面——
长剑映月,刃寒胜雪,“噗”的一生刺入她的胸腔。
男子眸底泛红,紧紧贴着她的身子,脸上青筋暴起,形容癫狂,发狠似地质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你要我的命,说一句便是,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什么……”
姜虞蓦然呆住,等回过神来,伸指往脸上一揩,触到满手湿凉。
方如是听到低微的哽咽声,还以为是自己将人数落哭了,心中忽然腾起一股烦躁之意,毫不客气地掐断了灵力。
通灵法阵上的灵光慢慢黯淡下去。
姜虞还沉浸在刚刚那剜心一剑中,久久无法从悲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到底是什么?那到底是谁的记忆?
正思索间,忽然听到江府各处吹起警报竹哨,哨声尖锐,直刺耳膜。
姜虞知道这竹哨代表的是有外敌来袭。
她匆忙收起通灵法阵的法器,大步朝院子外走去,才出院门,就碰上同样被哨声惊起的问雪夫人和姜玉善。
此刻雨还没有停,天色阴沉,牛毛细雨蒙蒙洒落。
三人结伴,跟随人流大潮而行,不多时便见江氏弟子卫队集结在前院,一眼望去,人头攒动,或持长剑,或握精弓,或身负天机匮,人人俱是严装整肃。
负责兵卫调遣的长老带上这一行弟子,打开府门,出府而去,直奔外城城楼。
姜虞环顾四周,却并未见到江玄踪影。
她心里一跳:江玄离开前,不是说天亮的时候,便过来找自己吗?现下已然天明,如何不见他人?
正在此时,又有几位长老匆匆从内院赶出来,姜虞迎上前拦住其中一人,拱手问道:“司仪长老,如何未见到思余?”
司仪长老一看见姜虞,当即双眼放光,面露喜色,抓起她的人,将她拖到僻静的角落里。
“姜二小姐来得正好,我正想去找你,不知姜二小姐可有见到家主?我们方才在府里都找遍了,完全寻不到家主行踪。”
姜虞忆起晨间二人旖.旎情形,知江玄素性好洁,多半会回四合居沐浴更衣。
只是自他和自己分别起,也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怎么会突然不告而走?
姜虞反攥住司仪长老的衣袖,道:“走,回四合居!”
二人回到四合居中,几乎掘地三尺,又翻查了一遍,最后在书房门槛附近一条隐蔽的地缝里发现了新鲜的血迹。
姜虞立刻趴到地上,用手指抹了点血,举到鼻端嗅了嗅。
铁锈味中,还藏着一丝淡淡的朽腐之气。
姜虞脸色煞白,跌坐于地,喃喃道:“怎么可能……”
江府上下防卫森严,江玄自身又警觉机变,身在府中,还有什么人能伤到他?
是谁?
难道是支持江玄的长老中有人叛变了?
不对……
忽地,姜虞脑中似有一道白光闪过,一个名字浮上心头——沈危。
虽然她已经无法确定自己的记忆到底是真是假,却记得江玄最后的结局——进兵攻入天督城,自爆灵体炸毁了玉京山脉上的所有洞天福地。
司仪长老蹲在少女身旁,见她嗅过那血之后,陡然变了脸色,心下便是一沉。
“是家主受了伤?”
姜虞却不回答,反问道:“方才府中鸣警,难道是西门家的人来袭了?”
司仪长老答道:“西门家集合了一帮世家,汹汹而来,在城外叫阵,言称要灵州江氏交出杀西门闻弦的凶犯,否则便倾全族之力,强攻灵州城。”
江玄人才失踪,西门家便大举来犯,时机太过巧合,这说明江府中一定有人与其里应外合。
能被江玄留在身边的人,早就经过无数轮筛选,即便真有人心生二意,多少也会摇摆不定一阵,不可能那么快便叛变。
那么这个内奸,只可能是脱离了江玄控制的人。
可是有个问题姜虞想不明白:如果沈危是西门闻雪的同伙,他为何在大婚上要出手帮他们,还口口声声称会站在江玄这边?
这般行事,不是自相矛盾吗?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报——”
四合居外忽然有个弟子冲了进来,朝二人一拜,秉道:“司仪长老,城外有不归寺僧人,自称是不归寺戒律堂的僧侣,请家主出面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第127章原版未修可以去我围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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