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燕尔,姜虞觉得婚后生活的头几个月里甜得如同蜜里调油,如果忽略少年在某个方面的索求太过贪得无厌的话。
晴天里的第一声霹雳,炸响在二人新婚后的第一个端午日。
姜虞跟随江玄前往眉山禁地探望婆母眉山夫人,偶然闯入一间密室,在里头发现了刻有“吾儿江玄”的长命灯。
姜虞见之,如遭雷亟,手足颤抖,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收拾好进入的痕迹,悄悄离开了密室。
自那以后,猜忌的阴影便一直笼罩在她心头,令她无法自控。
她终于忍不住悄悄观察起江玄的生活习惯,日久天长,果然从无数蛛丝马迹中,发现了新婚夫婿的反常之处。
比如,他的惯用手明明是左手,却要在人前伪装成右撇子。
再比如夜深人静之时,偶尔有几次她从梦中惊醒,却发现少年的手指搁在她的脖颈间轻轻游离,仿佛下一刻就会收紧五指扼断她的喉咙。
姜虞心中恐惧的情绪越积越多,那种疑神疑鬼的情绪折磨得她几欲发狂。
可当姜虞正视少年时,却总能从他眼中看出毫不掩饰的爱意。
毫无疑问他是爱她的,他对她极好,不仅事事小意温柔,甚至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不管她要什么,他总会满足她,只有一样——他似乎总在阻挠她回冬藏仙府。
江玄越是阻挠,姜虞心中那点猜忌便愈是疯狂生长,直到半年之后,问雪夫人修炼出了岔子,重伤病重,恰逢其时江玄带着弟子在外巡视边界,姜虞才终于找到机会摆脱暗中监视她的眼线,设计回了冬藏。
姜虞回到冬藏仙府,见到问雪夫人,发现姑母身上黑气缠绕,眼角现出魔纹,显然入魔已深。
问雪夫人轻轻一叹,无限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问道:“这半年,思余对你可好么?他怎么没有陪你一起回来呢?”
姜虞满腹苦闷,无处诉说。
江玄待她好吗?
那必是极好的。
可姜虞总能从这份温柔表象上发现一些无法忽视的疙疙瘩瘩。
她总觉得枕边人仿佛戴了一张面具,就连最亲密的妻子都无法触及到他真正的内心。
但这些话,姜虞并不好在姑母面前言说,只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垂下头颅,状似娇羞地点了点头。
问雪夫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从袖中取出一只古朴的黄铜灯台放到她手上,轻轻一叹:“阿虞,你长大了,有些东西,姑母也是时候交还给你了。”
姜虞捧着那个莲花灯盏,只觉手里十分沉重,她问:“姑母,这到底是什么?”
问雪夫人答道:“阿虞,当年嘲风谷一战,你父母身亡,我将你带回冬藏仙府,为保你性命,不得已抽了你一魄封印起来。这莲花灯座中,便是当年抽取的一魄。现如今你已成家,这一魄该还给你了。”
问雪夫人说完,紧紧握住她的双手:“阿虞,除了你的夫君与婆母,你的身世,不可再向外人吐露半字。姑母惟愿你这一生再无风波,平安喜乐。”
姜虞双睫微湿,收起莲花灯座,陪问雪夫人喝过镇压魔气的药汤,才怀揣着满腹心事回到出阁前的居所。
幽篁里中并无仆役,她向来是一人独居惯了,屋中摆设又都熟悉。
回屋之后,已是深夜,姜虞身心疲倦,意兴慵懒,连灯烛也懒得点,就着窗外透入的月光解了衣裳挂在屏风上,正准备转身,屏风后蓦地伸出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入其中。
姜虞顿觉天旋地转,下一刻,就被少年按住双手,紧紧地按到墙上。
少年垂首看她,眼角飞红,眸光亮得慑人。
“你为什么要撇下我偷偷跑回冬藏仙府?为什么?!”
姜虞轻轻挣了一下,眼神躲闪,有些心虚,不敢直视少年。
她嗫嚅道:“姑母病重,我怕等不得,所以给你留了口信,提前回来了。”
少年还是顶着她不放,忽然“咚”的一声,有样拳头大小的事物从屏风上滚落,骨碌碌地滚到二人脚边。
月光透过碧纱窗,洒落在地上,照亮了那个莲花灯座。
江玄瞧见这事物,神情微变,脸色一白,转头望向姜虞,几乎是有些痛苦地,充满哀求地向姜虞询问道:“你打开过了吗?”
姜虞挣扎:“疼,你弄痛我了……”
少年却浑然不觉,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眸中风云变幻,一会是咬牙切齿地发狠,一会是充满绝望的懊悔,一会是几近怨毒的嫉妒,那一瞬间,姜虞看到他脸上闪过好几种情绪。
她的身子不禁轻轻打起摆子,有些畏缩地唤道:“思余……”
这一声唤,猛然将少年从情绪的汪洋中惊醒。
他微微松开手,垂下头去亲吻姜虞的唇。这吻如疾风暴雨,又似小兽轻蹭母兽的身体,企图寻求慰藉。
姜虞被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手上运上灵力,猛地将少年推开,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啪——
“你放开我!”
少年被她推得退开半步,垂手站在原地,睫羽低垂,落寞地说道:“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不管重来多少次,不管我对你再怎么好,你自始至终都瞧不上我,对吗?”
“哈哈哈……”
少年自嘲地低笑,抬手捂住双眼,两行泪痕沿着他的脸颊滑落。
姜虞蜷缩在墙角里,被少年一反常态的模样吓得牙齿轻轻打颤,只觉得少年陌生得很,心中恐惧堆叠到顶峰,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湄婶婶要供奉一盏写了你名字的长命灯?告诉我!”
少年轻颤的身体骤然僵住。
他放下手,低声重复道:“我是谁?”
少年掀起眼皮,看向姜虞,态度激烈,有些咄咄逼人地反问道:“你觉得我是谁?”
“我是谁,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姜虞颤声道:“玄哥哥是右撇子,而你是左撇子;你背上的五戒印,也非出自不归寺之手。你到底是谁?”
少年神情淡漠,声音却十分温柔:“我是谁?我难道不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么?”
姜虞脸色惨白:“你果然不是……”
她说不下去了,脑中闪过一片冰天雪地,雪谷之中,遍地尸体,那些尸体不是被划开了肚腹,肠子血水流了满地,就是被砍掉了头颅和四肢,死得异常惨烈。
她陡然觉得胸腔内一股恶气翻腾,忍不住“呕”了一声,以手捂唇弯下腰去。
少年跨步向前,伸出双手想要扶她,却被她一把拂开。
“不要碰我!”
少年双手紧握成拳,颓然收回身侧,嘲讽地说道:“你觉得我恶心?”
姜虞抿唇不答,身子紧贴墙壁,往旁边躲开几步,弯腰要去捡地上的莲花灯座,少年伸脚一踢,莲花灯座高高抛起,砸到屋子对面的墙壁上。
二人像是较劲一般,在这小小的屋子中无声地动起手来。
姜虞修为不及江玄,很快就败下阵来,被他箍住腰肢丢到床上,压制得死死的,连一丝反抗之力都没有。
二人面面相贴,咻咻喘气。
少年靠在她耳边,有些绝望地,混乱地自语道:“你费尽百般心思接近我,诱惑我,只是想要我的命,你当我是什么?”
“你厌憎我,我以为换了个躯壳就能解决一切。你喜欢那个姓叶的,我也可以装一辈子,你想复活他们,我甚至可以帮你杀了自己……可是为什么?!”
“一次又一次,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如我所愿,你为什么总是不肯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
姜虞听到少年这番疯言疯语,完全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却是被吓得够呛,心中也益发肯定,这半年以来和她同床共枕,相濡以沫的人果然不是她的玄哥哥。
一魄被封,小时候大部分事情姜虞皆记不甚清了,唯有对江家那位哥哥,还有父母尚在人世的童年时光还留有一点稀薄的印象。
印象当中,江玄是十分温柔的一个少年,他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微笑,像是永远都不会生气。
长大之后二人重逢,她所见到的江家少主依旧是幼时那副温润如玉,清贵矜持的模样,而今夜,她却发现此前的一切全是假象,少年真正的模样,其实是一头野兽。
这一刻,姜虞觉得心中像有山岳崩塌了一般。
比起少年谜团般的身份,她更恐惧的是这种被最亲近的人一直蒙在鼓中的感觉。
更可怕的是,她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怀揣着什么样的目的。
说他爱她呢,她又曾经切实地从少年身上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恨意和杀意,虽然那只是一闪而过,但已足够令她心惊。
试问天下间有哪个女子能够接受,自己的丈夫曾经有一刻想要杀了自己?
她流泪道:“你到底是谁?你到底为什么要骗我?”
少年的唇瓣寻到她脸上,轻吻那些泪痕,用手掐着她的脸,逼迫她转过脸来,哄诱般道:“阿虞,这重要吗?这真的重要吗?我爱你,你是我的,我会一辈子怜惜你,呵护你,这难道还不够吗?”
“你把那一魄给我好吗?”
少年的手伸到她腰间,去解她的腰带,动作间充满了急切和索求的意味,似乎急于用身体的纠缠证明些什么。
姜虞忽然激烈地挣扎起来,伸手去抓少年的脸和脖颈,紧紧攥住裙腰不放,用一种愤怒的,充满羞辱的目光看着少年,冷冰冰地说道:“放开我。”
“别逼我更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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