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鹤在律师界的地位和话语权就好比陆家是一众京城世家的头把交椅一样,她眼高于顶,心高气傲,这次却打听了林淼的身份后,主动拜访了林家。
她出行隐蔽,低调地在车库里随便挑了辆车开着来。
也是辆骚跑。
林父很忙,这几天都不在家里,日夜在公司里不知疲倦的处理文件,所有大小繁琐的事情都是林母一个人在操持。
林母是知道温鹤的,但她面上反而没什么高兴的表情,倒了杯水搁在桌子上,“淼淼在楼上躺着,她身体不太好,您见谅。”
“当然。”温鹤烫过的红色大波浪散下来,笑着说:“虽然有些冒昧,我可以上去和林淼同学说几句话吗?”
她加重了字音,“请便,但请您不要说太多话,过度打扰她休息。”
温鹤的日常穿搭很不符合她的人设,她边上楼梯边环顾四周,嘴角含着一抹新奇的笑,轻轻敲了敲林淼的房间门:“你好,林淼同学,我是一周前衡水那场辩论赛的评委之一温鹤,听了你的言论觉得很有趣,想和你随便谈谈。”
林淼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脑海里搜索人的样子,“您请进。”
温鹤礼貌地推开她卧室的门,接着不客气地坐在沙发里翘起二郎腿,高跟鞋一下一下敲着地面。
“您有什么事。”林淼脸色有点说不出的苍白,她没起床,靠在床头,旁边塞了几个软垫支撑,带着点难看的病气,一点看不出来是那个万众瞩目气场强大的姑娘,可眉目间还是一片清澈明朗,“请说。”
“没什么,听了你那场比赛,问你有没有意愿当个律师什么的。”
林淼无奈地笑起来:“和他们说的一样啊,您果然心直口快。”
温鹤白瓷如玉般无暇的手指无聊地卷着头发,闻言懒懒笑了一声,“那倒不是,别人嘴里说的有几句能信?我只是觉得我们性格应该挺像的而已,所以来找你。”
她笑:“我就是个出名的律师而已。”
林淼想,能随便要到林家住址的人,又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的律师精英。
先不论温鹤有怎样的背景支撑她有底气说出这番话,光凭她特地来林家这一趟就能证明,她的目的绝对不是劝服自己跟她当个律师这么简单。
“我还是学生,目前没有能力成为职业律师。”
她很有耐心,“这些不急,我可以慢慢教你。”
“我没有兴趣。”
“小姑娘,我是来帮你培养兴趣的。”
“您不如去问那位二辩,他也许挺喜欢的。”
说到贺焱,温鹤上扬的嗓音罕见地顿住了,声音压下来,“他没办法学文。”
林淼不太关注他的事情,见温鹤没有想往下说的意思也就没往下问。
反倒是温鹤一贯从容不迫的脸上冒出点焦急,“你们不是未婚夫妻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
……
饶是林淼性格使然从来不太轻易显露情绪,此刻也忍不住错愕了一瞬,像烈焰岩浆在脑中炸裂开来般。
她和贺焱什么时候成了未婚夫妻?
温鹤语气认真,根本不似作假,她也根本没必要和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开这种玩笑来打趣她,但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他们这么多年只字片语不提这件事,像要把它埋在土里不为人知一样。
林父打消了让她回京城的念头是因为她的身体经不起来来回回这么折腾,而她也在那天说的很清楚了,自己会考虑出国,依然不会耽误他们所有的期望。
而倘若他们不愿意把贺焱和自己强行凑在一起,以林父做事的缜密,在他们所理解陆丰的这个前科案件下,怎么可能会放任她和贺焱在同一个班里相处。
除非,贺焱这个人会影响到她的将来。
换种说法,贺焱、或是贺焱身边的某个人,会阻挠自己在他们所铺好的康庄大道上行走,所以他们选择隐藏这桩娃娃亲,天衣无缝。
温鹤见她直接呆呆愣在那,有些忍俊不禁:“你父母没有告诉你吗?不应该啊,一般来说,世家联姻都是打小就该让孩子知道的,虽说这件事知道的人不算多,但你今天才……?”
她说完顿时皱紧了眉头。
林淼的母亲并不怎么欢迎她,她从进门开始,林母似乎极不情愿地和她说话,只保持着表面的客套,多一句问候的话都不愿意讲。
她一开始只是认为林母当豪门太太比较久了,免不了太把自己当回事罢了。
也许不是这样的。
林母心里清楚温鹤知道这些内情,不想让她说这些话,更不想让林淼知道她的人生里还和一个人绑定了。
林淼一时间没消化这个爆炸新闻,她勉强维持一个笑,“这种玩笑不太好开,您明白的吧。”
“你认为我是在和你开玩笑吗?”
“我不认为,但我想……”她说:“我不会再去京城了,所以这件事对我来说可有可无。”
“你就不好奇,他们为什么不想让你知道?”
“好奇心害死猫。”
这是林淼很早就明白的道理。
温鹤想了好久,她在很多人那儿旁敲侧击问过林淼是什么样的人,最后给予她的答案几乎重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
她一直是那种对什么都很难提起兴趣的人,和谁相处说话都不会太过分,也没人能够走进她真正的内心。
可也只有这样的人,一旦对一件事起了必胜的心,才有可能将不可能逆反过来。
也只有林淼能帮他。
温鹤看了眼屋门处问:“贺焱小时候的一些事……你知道吗?”
林淼乱得很,索性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想当律师,也没有兴趣了解他的过往。”
……
自从贺焱那天强烈表现出对林淼的抗拒以后,贺母就再没敢提过这件事,因为林淼从小不生活在京城,致使他们也没有在贺焱面前说这件事,只说他有个需要照顾的未婚妻,世家联姻的。
贺母一反往常给他剥了个鸡蛋,笑吟吟道:“你十二月找个假期回一趟京城,你舅舅都打电话催了,说想你。”
贺焱垂眼,手中的筷子一停。
他很瘦,身高在同龄人里数一数二,体重怎么补都上不去,幸运的是并不影响他练腹肌,肩宽腿长,穿什么号的衣服都是活脱脱的衣架子。
“两个月后……回去。”
“是呀,你都半年没回去了吧,就不想你舅舅?”
贺焱意味不明地挑起唇角:“是挺想的啊。”
贺母没注意到他的异常,拿夹子给他夹了块油饼,点头:“回去尽量别和你舅舅吵架,每次都回来都瘫着一张脸,你小时候我和你爸爸都忙,没能好好照看你,都是你舅舅忙前忙后,把你培养的这么优秀,我们都很感激他。”
“我也觉得……很优秀。”贺焱深吸一口气,面上的样子却不像夸自己时的得意洋洋,“舅舅教的东西,我都没接触过,很新奇……也很有趣。”
也让人恶心。
“他从国外留的学,学的东西和咱们国内的确不太一样,也能帮你多拓展一下知识面。”贺母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兴致勃勃问他:“你上个星期参加什么辩论赛,温鹤那娘们也去了?”
贺焱“啊”了声:“是。”
“她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四十多岁的人了,羡慕你们一群小年轻。”她搁了筷子,故作不经意间问道:“我看比赛录像里面,演讲台上还有个姑娘,看不太清脸,哎呀那说话声音是真好听,讲的高深,我都听不懂,和你一队的?”
贺焱一听就明白她说的是林淼,无语了半响,心说他妈怎么老对林淼这么感兴趣。
“她是和我一个组。”
以贺母所掌握的一手小道消息来看,这姑娘十有八九就是林淼,她依旧不紧不慢地问:“真好。这姑娘成绩应该挺好的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贺焱:“你儿子蝉联多年的年级第一给她抢了,你说她成绩好不好。”
贺母一拍桌子站起身,豪爽道:“太好了!”
贺焱脑子里想不了别的事,就连下个月要回京城给他的冲击都被这一声给无情冲淡了,贺母这嗓门恨不得一嗓子吼上云霄发个几百万功德来宣扬。
“……”他看着贺母激动的神情:“我是您亲儿子吗?”
贺母重新坐下来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但妈希望,你要和学习好的同学一起玩,要友好交流,共同进步!”
贺焱不合时宜地想起来,林淼上次发烧的时候,是他抱起来放在医疗担架上送的医院。
林淼的好看不是一眼惊艳型的,而是久处不厌,看着很让人舒服,想和她继续聊天了解她究竟在想什么。
越看她那张很少有表情的脸越觉得简直是上帝给予她得天独厚的待遇。
那天,他好像,还,抓了她的手。
但是吃亏的应该不是林淼吧,贺焱摸了把下巴和脸。
自己长得那么帅……
他的脸几不可见的红了下去,然后微微低头,“妈,人家是个女生……”
“女的又怎么样,你小子还搞性别歧视不成?你要向人家好好学习,人家身上好的品质要学会。”
贺母原本以为贺焱又要不耐烦地开始和她拌嘴,没想到过了十几秒,他竟然破天荒地“嗯”了。
这下换贺母没话说了。
贺焱没想噎她,他给贺母倒了杯鲜榨不久的豆浆,自己先没头脑地笑了起来。
……
星期天晚上,他们全班说好出来去KTV聚会,说是为了庆祝辩论赛拿了榜首。
理科班很少参加这样的比赛,既然三班不怕死的主动挑衅,那就算把一百张卷子放下也得和他们杀一场。
林淼没有去,她基本不来班级聚会。
三十个学生不带老唐出去吃饭一般都是AA,只不过没让贺焱付账,酒足饭饱后回去了一部分,大都是家里管的严的,早点回去交差。
剩下十来个预备去KTV唱歌,尤其是季朝,人都有点醉了还要去浪,一路上都是司滟翻着白眼扶他。
贺焱懒洋洋地瘫在沙发里打哈欠。
付卓屁股都不沾地就招呼起来,“来玩那个,真心话大冒险,快快快,这是KTV必备游戏。”
“玩个屎。”贺焱随手扔了个抱枕过去砸他,整个人都低气压,“有病。”
姜正明没理付卓的鬼哭狼嚎,坐在他身边喝了口水,小声问他:“算算时间,你是不是要回去京城几天了?”
贺焱呼吸平缓,掀起眼皮看他,眼里溢出笑意,“难得老姜这么关心我。”
“是或不是?”
“……是。”
“你不和他们几个说,就怕他们到时候闹起来,但这事儿他们也总会知道的吧,你就没想好怎么应对那个王八蛋?这样拖着不是办法。”
“你觉得有人信吗?”贺焱一手撑着桌面,低垂下来的眸里有五光十色的灯,像是一整个城市的喧嚣繁华,漫不经心道:“我妈都对他那么信任,像这种事儿……没证据的。”
“你可以搜集证据,然后找机会一举揭发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
“我明白,咱们兄弟这么久,我不会和你客气。”他笑着:“你也保重,你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我不也好好的到现在了?”姜正明揪心得狠,“能不能试着录视频,就算随身带着录音笔也好,你好歹把那些方法都试一试。”
他对贺焱的遭遇如此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他一次次往火坑里跳,却只能作壁上观,无法作为。
贺焱陷进柔软的暗红色沙发里。
“贺霄手里一直掌握着百分之二十的贺氏股份,做生意的人……精着呢,我都能想到的招儿,贺霄怎么可能想不到,而且……你们都没理由回京城。”
“可你最近犯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贺焱。”
“我知道,我会控制药量。”
姜正明艰难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他哂笑:“还不清楚呢,衡水不放假我就不回去,我希望一辈子别放假了。”
司滟把季朝按在沙发里醒酒,冷不丁听到个“一辈子别放假了”,给气笑了,“贺焱疯了吧。”
“焱哥赶紧的。”季朝醉兮兮地跑过去把他强行拽起来:“摇骰子比大小……谁小就选!焱哥肯定不行,他运气特别差。”
贺焱安慰地拍拍姜正明的肩膀,对季朝说他运气不行表示非常不屑,他慢吞吞地起身说了句,“你哥的运气天下第一好。”
然后随便一摇,摇出来个1。
贺焱:“……”
他咳嗽两声:“这纯属是意外,我再来一次,肯定是6。”
然后心里默念天灵灵地灵灵,再次随便一摇,又是1。
季朝笑得前仰后合,司滟扫了他一眼才老老实实坐好,“一人问一个,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贺焱把骰子一扔,无所谓道:“那干脆我选个大冒险,里面再套个真心话,你们就别一个个追杀我了。”
付卓没想到贺焱今天这么好说话,趁热打铁:“我觉得可以,焱哥的大冒险……给林学霸打电话!然后说一个自己觉得自己最帅的高光时刻,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司滟损人一流,跟着附和:“不用真心话了,这个就可以,贺焱马上要没脸了,快录屏。”
季朝:“老婆等我拿相机啊——”
姜正明不轻不重地踢了季朝一脚,“你个醉鬼还不忘秀恩爱。”
贺焱耸肩:“我没有她电话。”
从进来开始没说过几句话的汪浩举起手来,“我有。”他在手机通讯录里翻了一会儿,把号码复制粘贴发给贺焱,“虽然我不支持捆绑营销,但是焱哥这回好不容易丢个脸,我需要记录这一刻。”
付卓鼓掌:“浩子漂亮。”
季朝也说:“明儿带你上分。”
其他几个同学点的情歌都唱完了,桌子上歪七扭八的倒了几罐没喝完的啤酒,他们关了麦,把灯都调成暖色,纷纷盯着贺焱看好戏。
“人家这么晚了,肯定都睡了。”主角贺焱打着商量:“咱不能打扰人家休息。”
司滟冷笑:“原来学霸都是八点半准时上床睡觉。”
贺焱无可奈何地看表,放弃了挣扎的想法。
他一个数一个数按下去,心都在滴血。
付卓趁着拨号的功夫问他:“焱哥你想好说什么事儿了吗?”
贺焱手指一顿,“你焱哥随便拎一件事都是高光时刻,无须刻意懂不懂?”
通了。
季朝立刻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安静。
“你好?”
贺焱假笑:“林学霸,我是贺焱啊哈哈哈哈哈哈——”
电话那头的林淼没了声音。
包间里有人憋不住的窃笑。
他坚持不懈地问:“你还在吗?”
好半天,对面传来林淼一句“嗯”。
贺焱一开始想着脸皮这么厚的东西哪那么容易丢光,尬聊几句发现真的呈几何平方递减,很快就没了。
“那个……哥给你讲个事儿,算是一个我的光辉事迹。”
林淼努力坐直身子翻着书,实在不懂他什么意思,所以安静地等他继续说话。
“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么,我去年和三班还有文校那群孙子约了场篮球赛,那几个傻逼阴我,我胳膊就骨折了。”
她再次轻轻应了声。
得到林淼还在听的回应,贺焱声音突然亢奋,往沙发上四仰八叉一坐开始讲故事。
“他们是真的有病,嘲讽一连串,明明菜的要死嘴上还不饶人,我站在三分线那儿准备结束比赛的时候,他们队前锋不管规则直接撞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把我一只手向后用力一撇。”
“三班那几个崽种看热闹不嫌事大,边笑边说我经不起开玩笑,以后都不敢找我打球,我去他妈的,哥需要找他们吗?要不是他们舔我我去他那儿找不痛快?”
“哦对,那天还下着雨,贼大。我限量版球衣都湿了,还没和他们计较,我果真是大度善良的热心少年。”
“不过那一下是真的疼,哥火冒三丈脚踩风火轮,不惧疼痛,直接顺着风单手抱球冲到他们教室门口,一个回身把球狠狠砸在班门上,把门差点砸出一个坑,和那群傻逼酣畅淋漓的打了一架,我一条胳膊两条腿还能打残俩人,全场当之无愧的MVP,输出高达百分之五十。”
林淼手里做书签的笔倏然掉了下去,简约的书桌旁边放着温鹤临走前硬要留给她的名片,上面写着她的联系方式,被林母几次三番要丢掉,她拒绝了。
“接着……”
贺焱看不见她的反应,一个劲地接着说这件丰功伟绩,最后还不忘自恋地问:“哥帅不帅?”
一分钟都没有人回答,他也捏着手机足足等了一分钟。
他似乎忘记了,电话那头的是林淼。
一个放眼整个衡水女生里,对他最冷淡最不可能夸他的人。
贺焱没得到夸奖也不恼,就在他准备挂的时候,林淼出声了。
她攥紧了手掌,好像死死压抑着什么呼之欲出的理智情绪,连同牙关都咬紧了,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
电闪雷鸣,少年逆光而立,隔着窗户看不清面容,可他语调里的张扬恣意遮掩不住,一如往昔。
“帅。”
贺焱按在红键上的手瞬间移开了,包间里所有同学都傻了。
林淼说:“那扇铁门……真的被砸出坑了。”
“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