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的门铃声响起。
贺母正和倚在沙发上的男人说话,男人有一下没一下的应着,王姨在厨房闻声擦了擦手去开门。
她握着门把手,笑着对贺母说:“太太,温女士来了。”
男人唇边那抹淡淡的笑意顿住。
“什么女士,她都老了。”她惊讶了片刻,脸上一副不欢迎的样子,却还是亲自起身去喊温鹤进来。
温鹤伸手顺了顺一如既往张扬的大波浪,目的性极强,拎着包风风火火地走在贺母前面,八厘米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在看清沙发上的人后,她直勾勾地和男人四目相对。
男人挑眉,露出一个善意的笑。
贺母看不出来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扯着她坐下,“有话说话,你来准没好事。”她转而冲男人说:“你用不用先去楼上休息一会儿,带回来的药王姨已经冻冷藏室了,我给那小子打电话去,舅舅回来也不见人,天天往外跑。”
贺霄懒散道:“不必,我还有时间等着他。”
从前三句必呛人的温鹤听见贺母说的话,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也许是当律师多年的职业素养,她竟然很好的控制住了神态,没有当着贺母的面和他撕破脸。
温鹤罕见的沉默让贺母有些慌神,她没起身拨号码,忙问:“到底怎么了?还真被人欺负了?”
贺霄笑了几声,“小鹤哪次来都要说上一大串话,今天可是有不顺心的事?”
“别叫我小鹤,听着恶心。”温鹤坐下去,眼神凌厉危险,混了几分看不懂的情绪,像锋利的刀子一样割下去。
贺母只当她和贺霄打小就不对付,见面就掐得你死我活,故而并未多想,“行了,多大人了还闹这种小孩子脾气,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打个电话叫贺焱来,上次辩论赛匆匆忙忙的,你俩也没好好说句话。”
温鹤拽住了贺母,打断了她的动作,后者不解地回头看她,“怎么了。”
贺霄眯起幽深的双眸,眼中一闪而过深不见底的寒冷,盯着她拦下贺母的手臂,“他参加辩论赛了?什么时候的事。”他嘴边挂着笑,“也不给我说一声。”
温鹤手上用了力气,强行把贺母拉到沙发上坐着,冷笑:“我正好有事想和他说,叫贺焱回来做什么?捣乱。”
贺母对着她没脾气惯了,“就上个星期吧,在他们学校,一个小活动而已,她还跑去凑热闹。”
“贺焱他一直都适合学理。”贺霄收了散漫的语调,“别浪费这些无用的时间,干这些毫无用处的事。”
温鹤气笑了,明里暗里刺他一顿,“你还能左右他的人生?当初分科也是你阻拦,你什么都要掺和一脚,你是他谁啊你?”
“你说呢?”贺霄眼眸抬起,“你觉得我是他的谁?”
贺母及时打断了两人的山雨欲来风满楼,按了按额角,“你们俩少在我这儿吵。”
温鹤挎上包,扶着沙发扶手站起身,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半拖半拉的把贺霄从沙发上拉起来,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跟我出来。”
贺霄竟然顺从的跟着她,视线落在她扯住自己外套的手上,好像享受这一刻短暂的触碰般。
狠狠摔上门,温鹤一直把他带到地下车库的最里端才松开对他不能算禁锢的约束,靠着墙壁拍了拍自己的手,对刚才衣料间的摩擦表现出恶心与不屑。
贺霄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动作,像是有什么在心里压抑已久的东西破裂开来,留下一地鲜血。
“你能不能放过贺焱,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条件。”
“任何条件……我怎么他了。”这是个很令人心动的筹码,他一步步压迫性的走近,温鹤退无可退,“你和我说说?”
“你心里最清楚,贺霄,你对他都做过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她不见慌张,坦然无畏的锁住他的眸光,显眼似火的红色大衣披在她身上,温鹤的手慢条斯理的放回口袋里。
“我对他倒是没做过什么禽兽不如的事。”他一手勾起温鹤的下巴,“只对你做过。”
温鹤毫不留情地伸手打开,眉头死死皱着。
贺霄轻笑,仔细端详起她这张不经岁月打磨的脸,在即将碰到的前一秒被她侧头避开,他极为无奈道:“温鹤,要说起来,他变成这样……不都是因为你么?”
她呼吸一窒,“你什么意思?”
“没有你的存在,我也不想这么对他。”趁她愣神的空隙,他抚上温鹤的后颈,轻轻揉捏,力度是她的敏感度,“你说,什么条件都可以?”
温鹤不自觉地吞咽,过往在脑海里一遍遍翻来覆去的警醒她,痛苦接踵而来,她闭上了眼。
贺霄心中怜惜更甚,他几乎是附在她耳边轻声细语,蛊惑人心道:“那你来还债吧。”
……
第二轮的提示依然言简意赅,林淼看见屏幕上慢慢浮现出来的四个渗着深蓝光的字:天体之间。
她没有浪费多余的时间,“我这里的提示是天体之间。”
贺焱过了好一会才传来声音:“我这里的线索是……双标诱因。这边很奇怪,自从第一题答对以后四周的环境就越来越亮,我找到了光的源头,是高压长弧氙灯散发出来的亮光。”
林淼不解地问:“双标是什么意思?”
“……”贺焱一下子没了词。
这让人怎么解释。
他忽然眼睛一亮,舔了下嘴唇,“就比如说二氧化硅的性质不活泼,常温下它不与除氟、氟化氢以外的卤素、卤化氢以及硫酸、硝酸、高氯酸等作用。”
“热浓磷酸除外。”贺焱得意洋洋道:“这就是二氧化硅的双标。”
林淼听着对讲机里的话,心想这果然是理科生的硬核解释。
“我知道了,先去推理一下吧。”
她在心里默默思考已知的两个词组。
天体之间的双标诱因。
宇宙中的天体数以万计,想要寻找出两个互相吸引的行星或星系实在有些困难,而诱因这个名词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除非两个双标的天体之间存在着某种引力或斥力。
房间里暗蓝色的光开始渐渐变为玫紫色,照射在她的脸上,看起来阴晴不定,3D特效所投影出来的行星在这一刹那粉碎成末,化作一阵随风散落的星星与漂浮在空中环绕着地球不停旋转的颗粒。
贺焱挡住眼睛走过去,找到了氙灯的开关,他犹豫片刻,按了下去。
独属于太阳天体的强烈光线汇聚成一束耀眼的白光,像旭日东升般在狭小的房间里盛放,零落成无数绚烂星风,渐欲人眼。
林淼和贺焱谁都看不见对方的屋子,也心有灵犀的都没有说话。
直到最后贺焱实在不耐烦了:“我严重怀疑你们老板没有正常物理知识,洛希极限讲的是行星与卫星,你在这儿给我模拟什么呢,还天体之间的双标诱因?”
他笃定的话音一顿。
幕后的工作人员意味深长地笑着。
林淼讶异:“你怎么猜到的。”
“林学霸,你看不到我这儿的情形,这活脱脱就是太阳被撕裂的模样,而通过你的描述,这是属于太阳与地球这两个天体的双标诱因,可这一概念的根本就被理解错了,太阳永远不可能跨越洛希极限,因为太阳是由炽热气体所组成的,是不变的恒星。”
“所以,你已经有这个错误的答案了?”
贺焱再度打开氙灯,凝视着由它发出来的四面八方的虚拟光线,轻描淡写地说:“我需要证实一下……林学霸,你那里是不是有一圈类似光环的空心环形在永久陪着天体运动,并且太阳系里的行星都不见踪影,变成肉眼可见的粒子缠绕在某一个卫星旁。”
“是。”
“那么洛希极限,只是营造出来的一个虚构的假象。”
和聪明的人说话总是很轻松,你不需要解释太多没用的东西,她就能轻易明白你的意思。
林淼意识到了什么,向他求证道:“故意做出天体毁灭的瞬间,是为了让人联想到洛希极限,一旦深思下去,就会发现本源性的谬论,但其实归根结底,模拟出来的只是失去了太阳后的太阳系。”
贺焱没有诧异,反而笑起来:“林学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她被夸了一顿,没再说话。
贺焱找了个太阳状的沙发舒服地躺下,“这关最佳时间不是15分钟吗?咱再唠会吧。”
收回笑意的幕后工作人员:“……”
他自己自言自语说了半天,也不用林淼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他,非得等到第14分钟的时候才愿意说答案。
也没想过万一是错的怎么办。
四个字轻飘飘的,可是份量又很重。
“地心引力。”
地球和太阳之间有什么双标诱因呢?
地心引力,地球绕着太阳转。
只此一份,独一无二。
林淼想,这大概是最优解了。
“恭喜玩家通过第二关‘欺诈’。”
接下来却迟迟没有公布进入第三关的消息。
贺焱还在絮絮叨叨的讲有关洛希极限的知识,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恨不得科普一下宇宙简史。
他以为林淼依然不会搭理他,没想到的是她竟然率先出声打断他:“贺焱。”
下意识应了声,贺焱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晃晃悠悠,懒懒阖上双眸。
她留神环顾周围的颜色变化,“我这里……开始逐渐亮起来了。”
贺焱在光中闭着眼:“那多好,长期处于暗蓝色环境中不利于你的眼球和视力。”
林淼想说根本不是这样,匆忙间就看见第三关的提示在屏幕上浮现出来。
[交替更迭]
“太阳还在发光吗?”
贺焱掀起眼皮,他半撑着坐起身,发现自己周围那些曾经发光发热的星球尽数在慢慢消弥于空间内,整个房间也变得越来越暗,即使每秒钟改变的亮度并不显眼,可一旦十分钟过去后,这个曾经光照的人眼睛生疼的地方就会彻底陷入黑暗。
林淼从来平淡的声音忍不住掺杂了几分焦急紧张,“你说话。”
“太阳很早就不发光了,从我打开氙灯开始以后,这个房间里的光源就变成了灯,而太阳已经不见光亮了。”他迅速走到屏幕前想要得到有关通关的提示,但屏幕上始终没给出任何一点信息。
“所以我们现在,是互换了位置。”林淼操纵着轮椅走到屋内最大的那颗行星模型旁,“我的提示是,交替更迭。”
万物复苏,春回大地。
贺焱实在难以忍受黑暗带来的恐惧感,“用提示吧,林淼。”
她反应片刻,立即冲无人的角落道:“我们申请使用提示。”
工作人员的声音在大喇叭里响起:“好的,我们会根据刚刚你们在门外所填写的内容,来决定本次提示或者给予通关便利条件的方式。”
五秒钟过后,大喇叭对面的人像是看见了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东西,竟然呆在了原地。
林淼望着不断亮堂起来的房间,伸手遮住了眼眸,耐着性子继续问:“请问给予我们的提示是什么?”
“……我们的推荐是,你们可以直接通关。”
……
天空中乌云密布,有要下雨的征召,他们又在游戏厅里过了其他几个关卡,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就是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大中午的天却很阴沉,一贯聒噪的蝉鸣声都停了,空气凝重浮躁又闷热。
司滟他们很早就出来了,因为运气问题,选择的关卡不同,每个游戏室里的难度也不同,虽说她和季朝有情侣加成,还是两个不折不扣的学霸,仍然抵不住这些变态的宇宙空间题。
姜正明和付卓第一关都没过去,自暴自弃的被关在小黑屋里呆了两分钟,最后是工作人员看他俩聊着聊着差点在房间里公开搞颜色,直接把他俩放出来了。
“为什么焱哥和林学霸还没出来,焱哥不会和我一样被关小黑屋了吧?”
季朝拍拍付卓肩膀,话里似有深意:“你可以不相信老姜,但你必须得相信林学霸。”
“这天要下雨了吧,还玩不玩?”
“你说呢?不然你把他拉你家去待一天?”
司滟去买了几把伞过来扔给他们,“旋转木马需要管天气?”
季朝抱着伞和矿泉水瓶傻笑,“我的滟儿果真聪明。”
“这就是你忘了电子跃迁的原因?”
“……”
林淼面上没什么表情,她先出来的,工作人员把贺焱留那儿了,说是他们老板要和贺焱讨论宇宙简史。
她觉得挺有意思,自己走了。
“哎,林学霸出来了。”
付卓张望她后面的人流,问道:“林学霸,焱哥呢?”
林淼淡声道:“在里面讲宇宙简史。”
季朝嘴里含了口水,差点喷出来,姜正明贴心地帮他顺顺气。
司滟冲他使了个眼色,他会意:“我们一会儿要有别的安排,要不就在这解散吧,等焱哥出来你们随便玩玩。”
林淼没什么意见,“行,有事情联系。”
司滟把买的伞撑开一把递给她,“马上要下雨了。”
林淼接过以后才后知后觉,既然要下雨,那为什么只给一把?
一抬头,人都没影了。
来得慢,跑得倒快。
贺焱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空中有细密的雨滴落下来,她单手撑着伞,才想起来他的手机自打游戏开始就一直寄存在她这。
林淼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意思,她闻声侧身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发现贺焱并没有给来电人备注。
但这个号码她认识。
虽然只看过一次,但林淼想,她应该不会忘记这一串数字。
一眼便能烂熟于心。
她毫不犹豫地滑到了绿键,开了扬声器,接下来是两方不约而同的沉默。
雨越下越大,像数不清的银丝落下来,电闪雷鸣,风极速而过不留半分痕迹,衡水虽然经常下点小雨,但这样来得又急又凶的雨势却很久没有出现了,上一次林淼遇见这样大而滂沱的雨,还是在文校举办篮球赛的那天。
最后还是对面开的口:“我今天来衡水了,在家里没见到你。”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伞为她撑起了一片天地,雨水从伞沿淌下来,林淼安静淡然地向远处看去,她没有戴眼镜,视线愈来愈模糊不清。
他又说:“你那边很吵,在外面吗?我要登机了,下雨了,你记得打伞回家。”
也许是太久没有收到回应,贺霄本能感应到另一端的人不是贺焱:“你是谁?”
她不明显地挑起唇角:“不知道贺总听得出来吗?”
贺霄没想到是她,回过神来饶有兴趣道:“林淼。”
“原来贺总这种日理万机的人,也会记住我这样的小角色。”
贺霄爽朗地笑:“像你一样骨子里有韧劲不服输的小姑娘可不多,既然见了一面就必定要铭刻于心的。”他话又转了个弯:“不过……小姑娘,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计较,也不和贺焱计较,只不过你要记住,我并不是每一次都像今天一般心情好的。”
林淼听他说完,声音依旧平缓坦然,“那很不凑巧,我和您打交道的这两次,好像都很幸运,撞上了您心情不错的时候,希望……我以后也会一直幸运。”
贺霄伸手搂住身边的人,感受到她挣扎了两下就松开了手,“挺好的,有自信就是好事,但自信过了头,未免就骄傲了。”
“您如果觉得,能轻而易举把我们两个中的任意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抹去,也可以当做我什么都没说。”
“不愧是姐姐一眼看中的儿媳妇。”贺霄真心实意地赞叹:“说话犀利,配得上贺焱。”
雨好像小了点,雨滴砸在地上溅落出的声音不再那么明显,爆裂声像是有人把一把伞扔进了水坑里。
“您来衡水的这件事,贺焱知道吗?”
“\\\'他不知道,本来是打算让他知道的。”
“那……”她略低声道:“您欠我的第三个问题,我现在就问了吧。这通电话后,您还想吗?”
贺霄把玩着身侧女人的手,珍惜又怜爱,生怕惹她哪里不高兴,他索性把手机放在她手里,用嘴型说:你来回答她。
温鹤垂眸,看着通话界面上的贺焱二字,艰难道:“他不会知道的。”
随后她不等林淼反应便挂断了电话。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林淼还是理智的删掉通话记录,只不过握着伞柄的手又紧了些。
有因有果,这是温鹤所能做的极限。
买的监听器似乎起不到作用,因为温鹤和他一起回了京城。
这就是对他最大的监视。
林淼独自坐了好一会儿。
贺焱不知道淋了多久的雨,不能沾水的外套都湿得差不多,他冒着雨小跑过来,脸上头发都是水滴,说是狼狈又不影响他的帅气,贺焱主动蹲下来钻到遮住林淼的大伞下,顺便帮她举着伞,笑得一如既往没心没肺,连同眼角都柔和了不少。
林淼和他四目相对,也浅浅露出笑意。
“借个伞,学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