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贺母告诉他两个月后不用去京城看他舅舅了，贺焱边听边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接着询问下去，接过毛巾擦头发，什么都没说。
贺母只当他是没玩好情绪不高，并不多想，按照贺霄走前给她留的话原本复制给贺焱：“你舅舅把给我的补品一起带来了。”
他眸中的情绪莫辨。
她摸索了下贺焱的上衣兜，无意间掏出来两张字条，上面还写着零星几个字，贺母没细看，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贺焱看清贺母拿的是什么，一下从她手里快速抽走，毛巾随大幅度的动作落在地上，他却始终把纸条紧实的攥在手心里，“废纸。”
付卓回家后吃了两碗饭，把昨天没吃的一口气全给补回来了，他狼吞虎咽着还不忘琢磨贺焱和林学霸的终身大事，可谓老父亲一般慈祥。
但进展还是有的，自从那次游乐场以后，贺氏落汤鸡焱干什么都要拉着林淼，美名其曰与学霸相亲相爱。
如果不是付卓知道两个人根本没有实质性的关系，他都要误以为这俩人开始光速恋爱了。
贺焱尽职尽责的扮演起热心少年的角色，下课就去找林淼聊天，笑嘻嘻的给她带各种各样的巧克力，就连司滟都时不时感叹一句：“贺焱这傻小子的榆木脑袋可能是开窍了，我觉得那天给他们制造机会的办法立竿见影，以后可以多多采用。”
季朝自然顺着她的话讲：“焱哥长大了。”
贺焱又没穿校服，被学生会的人逮着肯定要骂一顿，他挂着动漫人物的书包牢牢抱在胸前，延续了本人一贯的高冷酷哥风格，走路带风，姿势都潇洒了几分，像是怀里揣着什么东西，从教室后门大步跨进门槛，凑到林淼桌前。
林淼停下笔，见他有话要说，放下改到一半的物理卷子，缓缓抬眸，眼神里写着有话说话。
他随意拖了个凳子坐下，把书包扔给倒是第二排的付卓，笑得挺欠揍也挺招人打，敞开外套从怀里摸索出一盒牛奶，殷勤地放在她桌子上，贺焱大大咧咧的，有时候又细心得过分，放的位置既不会让林淼费力去够，也避免了她会想题时会不留神把它碰掉。
早自习人不多，学霸们都在奋笔疾书的补作业刷题，第一节不是老唐的课，他今天也没来。
林淼看着他做贼一样的动作，自始至终都没说话。
贺焱满脸写着快夸我，“这哥特意从家里给你带的，捂了一路。”他探了探盒身温度，挑眉笑起来，“到现在还是热的。”
姜正明的座位离林淼并不远，就隔了一个桌子的距离，能把贺焱的动作神态看得一清二楚。
大概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贺焱有哪里不一样了，但要是让他说，也不知道是哪里有问题。
他把作业从书包里掏出来，若有所思。
林淼又低下头，把刚刚没写完的公式思路继续收尾，“谢谢，我不太喜欢喝。”
“咱俩之间客气啥，不用对我说谢谢。”
“还有，你怎么到学校就这么冷啊？”贺焱用手指戳了戳盒子，早就料到她肯定不会喝，也没有太大失落，“可爱的林学霸能不能笑一个。”
她将卷子对折，“那你怎么一到学校就这么多话？”
“我平时话不多么？究竟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哥明明就是话唠，一直都是。”
“这是你的人设？”
“这叫天生……”他的话强行拐弯，“哥后天养成的良好性格习惯。”
林淼：“别哥来哥去的，要期中考了。”
贺焱收起舔狗的模样，笑着问：“怎么了？你担心自己考不好？不过你放心，尽管我如今对你尊敬有加，但出于底线问题，我是不会放水的，公平公正一向都是我们热心少年的原则。”
林淼心想你为什么这么多戏，嘴上还是应着他的话：“那你尽量低调一点吧。”
“林学霸发话我肯定低调，您开个口，理综卷哪科我多少分，您定？”
她绷直的唇角还是有了弧度，见季朝从前门进来准备从他们面前经过回座位，但中途又扭头，从讲台上干脆绕了一圈。
林淼声音压低：“都满分？”
贺焱注意到了季朝的小动作，眉梢轻扬，接着不依不饶地说：“你希望我考个满分？”
“我希望你就能？”
她的声音像风一样，吹进贺焱的心里。
贺焱物理化和生物三门从来没有同时满分过。
一般都是生物满分，化学接近满分，物理相较这两科差一些。
但在林淼话音落下的那刻，贺焱甚至想，你只要说一句希望，我就是一个星期的所有晚上都只睡四个小时也要把物理成绩提上来。
所以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你希望我就尽全力。”
这话一出，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下去。
就算在人多的教室里，这气氛也有点过于暧昧了。
关键是！
贺焱又双叕感觉到自己耳垂不争气的红了！还是红里透粉的那种！
林淼嘴角反而带上笑意，“那我希望。”
永远希望。
前座的某个男生辛酸地转过头：“焱哥，咱安静点吧，我要学习。”
贺焱抱歉地冲他打了个手势，顺势挪着凳子背对着林淼，试图遮掩一下自己的不好意思，“抱歉抱歉，我安静安静，我不说话了，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林淼瞥见他耳廓染上一圈可疑的红晕，收回视线，慢慢翻开了英语课本。
……
贺焱早上刚承诺过要开始认认真真的努力了，下午第二节课就被英语老师狠狠打脸了。
张涵教英语少说也有八年了，骨子里的性格就是个女强人，干什么事情都风风火火，平时步行上班都跟催命一样，能三秒钟干完的事情绝不3.01秒交差。
于是班里几个学霸暗搓搓给她起了个外号。
烽火侠。
烽火侠踏着高跟鞋，留着干练的短发，职场女性气息扑面而来。
她恨铁不成钢的把贺焱的卷子拍在她桌上，不停秃噜着：“我就不明白了，你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啊贺焱，你看看你这回作文写的什么。”
这一动静惊到了其他几个贺焱周边的同学，他们垂着头写题，纷纷视而不见高高挂起，生怕一个不顺眼就被Mr.Zhang给逮住做典范。
贺焱眼睁睁地看他们见死不救，只好挤眉弄眼地笑：“烽……张老师，我那天考试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所以……就……”
Mr.Zhang涂着烈焰红唇，正红色口红塔上这张三寸不烂之舌简直绝配。
她直接给气笑了，本来想把手里的卷子往他脸上怼，转念一想这张脸还算看的过去，被砸卷子有点可惜，只好作罢，“你的意思是你这次英语就考了117是因为你30分的作文全写跑题了？”
贺焱神情严肃起来：“不是的，您看我字体优美顺畅又流利，您给了我五分。”
付卓很想小声一点笑，但实在忍不住笑出声的冲动，只能捂着嘴抖着肩膀。
Mr.Zhang大约是没想到贺焱这么不要脸，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敢情你还挺自豪的？你要不是里面有两个复合句写的凑合，别说五分了，0.5分都没有。”她喘着气，假意看了眼挂在墙上却不走字的表，“刚巧你们班这节上自习，我给你好好说道说道这次作文的事儿。”
贺焱无奈举起双手，生无可恋地从付卓身后走过来，顺带踢了他凳子腿一脚。
Mr.Zhang余光扫过一人，惊喜地转过身，态度立马来个360度大转弯，眉开眼笑：“林淼，你这次作文我已经打印出来，准备张贴在班级后面了，值得所有人学习。”她又恢复阴阳怪气的语气，“尤其是你，贺焱。”
贺焱一反常态没有因为她被表扬而酸，倒是溜得怪快。
林淼人在椅上坐，奖从天上来，她略略点点头，说了句谢谢老师。
Mr.Zhang怎么看她怎么高兴，“你一会儿还有什么事情吗？和我一起去趟办公室吧，正好我有些最近整理的得分句型给你看看以后你们班里再互相传一下。”
林淼想了下，说：“好的。”
班里余下的人四目相对，嘴角的笑容安静又诡异。
Mr.Zhang走到门口把贺焱拽回来，瞪他：“没点眼色不知道推人家走？”
贺焱站在门槛处，光线描摹他精致的五官，一时间进退两难。
“不用了老师，我自己去吧。”果然，林淼没间隔几秒就淡淡开口，官方话说得一套一套：“谢谢老师的好意。”
Mr.Zhang依旧笑着说好，也没多劝，踩着高跟鞋往办公室走。
贺焱神色有些黯然，他和林淼跟在她后面，不能算并肩走，林淼是坐着的，两个人的肩膀之间差了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但好像看起来意外和谐。
他紧紧抿着嘴，身边的气氛都冷了下去，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像个一点就着的小炮仗。
林淼注意到了，以为他是想着英语作文的事而闷闷不乐：“一次没考好没关系的，下次继续努力就可以了。”
贺焱却出乎意料地问她：“你不喜欢别人推你吗？”
沈言和她关系还不错，也没有见过林淼同意沈言碰她轮椅的后把手。
她愣了几秒：“不习惯而已。”
“是担心推你的人会不小心摔着你吗？”
林淼认真了两分：“也不全是，主要原因是不太喜欢有人在我身后吧。”
贺焱挺纳闷的。
“那你觉得……如果我推你怎么样？”
Mr.Zhang走路像小跑一样过了走廊的拐角，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英语办公室的门。
入秋了以后的风总是夹杂着几分凉意，衡水两栋楼中央有一座喷泉，上面还放了座雕像，旁边那颗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柳树依然屹立不倒，有些枯黄的叶子和枝条在不断往下掉，落在地上等人打扫。
林淼搭在肩上的头发被风吹起来，看起来美好又面不改色心不跳：“没事推我干什么？我有操纵器。”
贺焱默默叹了口气，心更累了，“林学霸，我问你个事。”
“你说。”
他放缓脚步，也走到拐角处，Mr.Zhang隔着十来米，听不见他说的话。
“你们女生是不是都直来直去的？”
“什么？”
“我说，你们是不是思想都像钢管一样直。”
林淼肩上的校服没拉拉链，隐隐有往下掉的痕迹，她轻轻向上提了提，“听不懂。”
“算了，那我问明白点。”他走快了几步，站到林淼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接着又蹿到她的另一边继续走：“你对未来另一半的理想人设是什么样的？”
这次她没有再接下去，因为他们已经到办公室门口了。
Mr.Zhang把资料给他们后，出去匆匆忙忙接了个电话，回来收拾了下东西：“老师家里突然有点状况，那个……贺焱，作文林淼得了高分，让她教教你这种抒情文的套路该怎么写，钥匙我放在桌子上了，你们写完以后锁门，拔下来直接放在台阶旁的花盆底下。”
说实在，贺焱挺张扬一小伙子，这个年纪在幻想中的世界里自己就是老大，根本受不了一个小姑娘对他的作文上上下下指指点点。
但贺焱百无聊赖地晃晃脑袋，没骨头地趴在桌上咬笔杆，连连保证：“您放心我绝对好好写作文不辜负您的厚望。”
即使这种文章他一点都不会写，脑子里有什么了就写什么也要吹这个牛逼。
林淼细细翻着一页一页的句型应声，抬头看向Mr.Zhang：“您放心去忙吧。”
Mr.Zhang从衣架上拎上包，还顺手关上了门，一来二去折腾的动静不小。
她一走，贺焱从浑浑噩噩状态立刻恢复到精神抖擞，扔了笔翘着二郎腿开始盘算着晚上爸妈不回家去哪家苍蝇馆胡吃海塞。
至于问出来的那个问题，他也不着急。
还有很长的时间来等待她说出那句理想人设。
林淼看出他的心思不在作文上，好心出声提醒道：“抒情作文的得分要点就是在情字上，要表达出真情实感，你不要长篇大论使用高级句型去陈述事实。”
他歪着脑袋嬉皮笑脸，“那我怎么写啊，这作文让我写崇拜的人，我这人这么自恋，怎么可能会有偶像？”
林淼难得被他噎住了，干脆不搭腔，贺焱见她不理自己，干脆起身像领导视察那般慢慢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像是把她整个人划地盘圈起来，接着低头看她手里捏着的资料。
都是写新型产品介绍文和环境保护常用的高分句型，实用又便利，不会写长句子自爆缺点，这里写的每一句几乎都是地道的英语。
Mr.Zhang大抵也是费了不少劲也搜寻到这些来之不易的干货。
贺焱懒洋洋道：“这东西这么枯燥，学霸不愧是学霸，反正我看不下去了，咱们好歹换个题目行不行。”
林淼察觉他的靠近，没说话，用纸张碰了碰他的手腕，贺焱识趣地坐回自己位置上接着咬笔杆。
她无奈地说：“现在本来是自习时间，我来英语办公室是负责把你这篇作文辅导优秀，这是张老师留下来的任务，你还是认真一点吧。”
贺焱见她语气正经，也不好继续装少爷，开始虚心请教：“好好好，我认真，那林老师，我们该从哪儿讲起呢？”
“你先尝试自己动笔，尽量写真情实感一点，我刚刚看了一下你的作文，整体部分没有太大错误，写完以后我来帮你改。”
他乖巧地“噢”了声。
办公室里养了几盆绿植，几个老师平时备课上课都忙，很久没人浇水了，Mr.Zhang看似心大，实则细心得不得了，这几盆植物到最后关头都是她救回来的，隔壁三班和五班的英语老师都说她是货真价实的园丁。
贺焱磨磨蹭蹭写了二十分钟，写到快下课才将草稿纸给林淼，他摸了摸鼻子，自我感觉良好。
林淼半响都没说出来话。
她呼出口气，卷子在她手里拿着，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贺焱莫名觉得还挺养眼。
“写得没什么问题，除了感情不够真诚，有一个句型略有问题。”
贺焱拨弄了下额前耸拉下来的碎发，把翘着的二郎腿收了回来，“怎么可能，我吹你吹得真心实意天地日月可鉴。”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接过自己的作文纸瞅了眼，“哪有问题？”
她顿了顿，“LinMiaoisapersonIcherishverymuch,justlikethelight.”
他等着林淼说出自己的问题：“然后呢？”
“……”林淼面无表情念出自己的名字：“在LinMiao后面要加个逗号。”
贺焱倚在门边的沙发里，又问：“为什么？”
他知道。
在林淼说出要加个逗号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有个语法点用错了。
但他就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这类似于一个特指，她是你珍视的人。那么这个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绝无仅有存在的，谁都不能取而代之。”
“这样理解吧，逗号把她和所有人分开了。”
在某种方面上，不是任何一个姓林名淼的女生都是他珍视的人，而是他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叫林淼的人。
是形象分明，真实鲜活的。
英语是浪漫的，浪漫在是谁就是谁。
不会飘忽不定，不会犹豫不决。
只有那个人，也只可能是那个人。
这个符号就像一个没有称谓的限定，轻飘飘一加，就把范围从满世界几十亿人口缩小到在眼前的那一个人。
贺焱眸色深了下去，他看着林淼若无其事的样子，随便挑了支笔，笔尖在纸张上多余的地方停留了很久，最终缓缓写下一个逗号。
是你。
然后恢复了从前那副死皮赖脸的样子，把卷子老实搁在她面前。
“林学霸再看看，我这回吹的怎么样？”
林淼盯着新添上去的行云流水的符号，弯了弯唇。
“深得我心。”